【无甚女怨男痴赴黄粱，她一意孤行，效那王孙公子孤高态，鄙情事虚妄，可怜风月债难偿。岳察圆蟾自将封喉利剑视为慧眼英豪，欲在阴诡地狱中运机博谋，放鬼蜮出笼，剥筋斩骨、茹髓饮血。寿武公主府，坟茔而已，食尽鸟投林，何谈柔情缱绻与软语温存呢？至于宝刀沉潭，斗兽肢烂躯残，那是后话。】
【中元夜，阳数灭，亡魂生。此刻，骤雨惊瀑，她叩响一扇门。】父躬安？天寒，女儿熬了汤，请您尝。

【滂霈悬流，月将回照，有十面埋伏，无霸王卸甲。掣电驰雷所施甘霖，不啻惠济城狐社鼠的恩泽，抑或假仁伪义，最终败露对罪人的宽赦。】您的嘴角起皮了，该用些药羹，去燥。
不日入宫侍主，来向父亲辞行。【她展眉弯唇，若有所思。焚纸锭，祀青冢，天上星在消陨前叮嘱道：圆蟾，圆蟾，孤馆之下，切莫再凝视华珠美饰，它们将碎作齑粉。】昨儿，姜氏托梦与我，说她思念您，我便擅作主张，代己尽孝，代她尽心。我这卑懦的生母太过宽和，怕是到泉下相认时，都不忍苛待您半分。她只是仍惦记着一碗活血化瘀的当归汤。

这些琐事，交由公主府下人打理即可。【月华如水，叶竹子清，羹汤气烟袅袅，却独领盈虚之致，我未尝会她好意。她入宫之事先时已决，女子入宫闱习礼，并非坏处，识过玳筵琼宴，帷帐珠箔，方得涵养灵秀，然她话外之音，岂未听明】
这些话，你藏于心中十几载了罢？从前怎无勇气当面向我问出？【卷起薄薄书册，清辉映窗，姜氏其貌，遽入眼中——已隔时日太久，我自记不清她的肖像容貌，她既已故去，却仍系我与寿武之常年龃龉】如入宫闱紫闼，此“多疑善言”之性，可实非优良品质。

板凳

沙发

想您，挂怀您，同您说会子话。听得“当归”二字，您就不耐了吗？【两柄未曾收束的冷与锐，是钢针与尖刃，杀退一切腐朽昏聩。父女缘，论神论形，难道不该相似？】父亲仪伟才绝，我乃您亲生，怎甘屈居人后……您应有定论，只消打量，必知我像谁，尤其眉眼。
【成宗之薄幸寡情，寿武之狠戾倨傲，在骨在皮，以此细观，称她是父亲和公主的孩儿才妥。她走上前，盯住他，转而将眸光落在亲手奉来的汤药上，面色竟有些悲悯，幽幽道】承了您的耳聪目明，仅有一事不解。您那般器重家仆，怎么连他的味道，都嗅、不、出、来？

【我缄默了须臾，借着灯火，观了一眼案上之物。汤色黯淡，却犹若鸩酒，此番方气味腥膻，如血肉腐坏，夜烛曳之，溶尸炼狱象肖然于眼前，汤中浮有断体，似怨毒嗟苦，仿佛噬人筋骨，舐之脓血。窗外风声咝咝不暂，一面摇首着，嘴角上扬，冷笑未禁，声竟是森煞蓬生，寒光凛然，肖似褒扬与赞许于她】
挺好。【低首间，随意挑了汤匙，一松指，落于碗壁之上，清脆作响】都知道了？【笑声未阖，勒出凄寒月夜之色】挺好、挺好。有此等胆色，纵使那宫闱诡谲噬人，你将来也不必会教他人恣意欺辱。
【她传承而就的，岂仅是眉眼？凛声字句】
只是，子当敬父，以孝道顺之，恭和谦逊，你悖逆了礼数，教为父尤其不悦，当如何是好？【一推案前“药羹”，眉头一扬，示意她接过】

【温柔小意太苦，误佳偶；娇纵跋扈过甚，错良缘。】姜氏自保无能，庸怯非常，当然可诛，饲虎投狼，错在不惜命。有朝一日，你二人自能相见，父亲，届时您千万记得，久别胜新欢。
【救赎的判词肯作伪，生吞则成为一种缓刑，而药盅是监牢，由狂徒解除枷锁。势如烈火，她就着浓腥饮下，未饮尽，“珍视”父亲口中的孝道。噬刍狗，焉需以汤侍？】子既敬父，余下这半碗，您与燕照，同享？
【轻咳几声，呈赧然态，笑音疏离，似乎难为情。】女儿此行离府，唯恐父亲劳碌伤身。倒是您，向来不懂得疼人的，主母近来抱恙，缠绵病榻，您可曾去陪、去问，顾夫妻情谊——若她不好，您做额附的时日几多？

我戎马半生，刀下亡魂无数，血债累累，将来阎罗磨刀，殆至冥府，向我索报之亡灵，岂止，只有你母亲一个？
【我视她乖觉接过汤碗，异异捻捻，须臾缓缓起身，唯闻步履作响，犹骨节喀喇摩擦，恶渊低咒。芦苇飘摇纤细之人未尝反抗，将该汤啖下，汤汁翻红欲滴，系兰纨之髻，红瑰之杯，绛唇为证。脚步未停，待停足于她面前，咫尺之距】
没用的东西。【手指轻过她唇角，款款擦拭汤汁，似轻揩朱砂, 人血未凝，每一拭，皆教汤水飞溅，怖痕横生——此举作父者实行不妥，然于我而言，人伦而已】有胆子杀//人，没胆子与你父亲说一个“不”字？让你喝，你就喝？
【纵力一推，那汤水汪洒，碗坠地，瓷片断裂，散作垒尘，脸色一如淡漠】
你怎知我并无至你嫡母之处？朝野庙堂，人生立世，岂仅靠额驸虚衔？【饶有疲累之色】滚出去前，将地上收拾干净。

【朱液攀唇，赤艳欲滴，圆蟾抬腕，把琼浆蚁醅涂为口脂。】劣根确要赓续，一路靠您指点历练，盼您长命百岁，我如何敢令父失望？燕照将是父亲最好的学生。
【有所求，故忘啜废枕，有所失，日渐委悴。委悴者是姜氏，败蕊向阳，昙开即逝，从人间过，不留痕。倘若经年过往消弭，生母魂灵临深渊、履薄冰，她才算真正死去。】女儿诚祝祷您与公主，相看两厌、白首如新。
【她撤过身，假意掩窗，折袖闻香囊，五内郁结致喘症发作，险压制住，遂留下道别辞，疯癫地吟歌离去了】良宵重千金，地上的残羹冷炙，权当祭品。午夜里见故人，莫酣睡，三更后，“她”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