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又是长留山两年一度举行的沐剑节。恰逢白子画携花千骨回到长留，正是大好时节。小溪边，桃花树下，篝火熊熊燃烧，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喜庆洋洋的气氛。
　　笙箫默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慵懒地倚在桃树下，安静地喝酒。香醇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胃中渐渐变了味道，微苦的清香麻醉了舌头的味觉，渐渐地麻痹了五感。
　　一壶又尽，笙箫默掀起微垂着的眼帘，深黑幽邃的眼眸倒映出一派热闹的景象。绝情殿从未像眼下这般烟火袅袅，佳肴飘香。千骨的到来改变了太多，任谁也想不到，曾经那朵只是见到二师兄都会瑟瑟发抖的小花花竟会对师兄，对长留，对六界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白子画正和花千骨温柔低语。笙箫默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看见二师兄如此轻松的模样是什么时候，那般温柔得让他恍惚。
　　十年以来，二师兄囿于云山一方天地，片刻难离千骨。笙箫默偶尔捎上药材得以入云山结界探望白子画时，那熟悉的眉眼压抑而深沉的情绪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二师兄紧绷的弦会在无法察觉的时候再度崩裂——比那让六界闻而色变，疯魔的三十年更难以捉摸。
　　他不愿去干涉师兄的感情问题，却又忍不住暗地里关注，可再多的愁绪止于行动，只为他徒增的烦恼笼罩一层可笑的荒唐。幸好……笙箫默看着白子画舒展的眉眼，灌了一大口酒，通体舒畅，不由自主地喟叹。
　　如此……便好。
　　笙箫默闭上双眼，灯火通明的长留呈现在他的感官之中，照亮了整片海域。笙箫默的心中一片柔软。仙魔大战，妖神出世，将近两百年的动乱，终于得回长留承平。
　　长箫慢悠悠地在指尖旋转，透着股闲适的散漫，喝一壶酒，添一份畅意。睁开双眼，眼前欢腾的场景让他的心更是实实在在地落了地。
　　二师兄卸下了掌门的责任，还有千骨相伴。待小辈何时能接过儒尊的职位，自己也要好生享乐。笙箫默悠哉悠哉地转着箫，看一眼两个徒弟，幽幽叹了口气，倍感惆怅。
　　小溪边，火夕和舞青萝正对着月亮你依我侬，偶尔也会传来两声火夕被拧住耳朵的惨叫。
　　成日打情骂俏，真是让他这个孤家寡人无可适从。
　　想起这些时日到他这里告状的门人，笙箫默轻轻笑了起来，收回视线散漫地抿一口酒。看来他还要在这个位置待很久。
　　如今也再没有必要让不成熟的小辈突然继任的道理。
　　总是说他笙箫默护短，又或是非议他管不住徒弟，实属妄言，分明是他们本该就被如此对待。笙箫默喝着酒，惯常的笑淡去，眉眼浮动着长辈的温柔与岁月烙印在他身上的痕迹。火夕几乎陪伴他度过了作为儒尊的所有时光，青萝拜入师门也近百年了。
　　篝火边，幽若正努力教唆身为和尚的彦月喝酒吃肉，还趁着酒意对人家上下其手，吓得小和尚一个劲地阿弥陀佛。引渡轮回后的善魂与妖神已无任何关联，笙箫默把玩手上长箫，垂眸看银箫在指尖跳跃了几圈，形成一圈炫目的银环，又看看在幽若的骚扰下手足无措的小和尚，半眯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草地上，落十一正趴在上面和糖宝说话，糖宝翻着白眼吃着十一献宝一样给的桃子，却还拿屁股对着他。笙箫默裂开的嘴角更明显了，让酒香芳郁溢满唇齿，这个傻孩子，来得不巧，在大师兄治下小心地磋磨自己的棱角，隐藏属于自己的锋芒和个性，失忆于他和大师兄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笙箫默醉眼朦胧，看着那眉眼，想起那个逝去的孩子。他却是太过骄傲，养尊处优，天之骄子，锋芒毕露。年少得志，名扬仙界，蓬勃的野心不曾受到抑制，肆意发酵愈演愈烈。他太像他的母亲，幸运而不幸的是，他有太多在乎的人与事，让他一击即碎。
　　大师兄……酒劲突然上涌，笙箫默的视线陡然模糊，仰起头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漫天繁星点缀在夜空中，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笙箫默眼中似乎也倒映出了晶莹的光芒，放任灌入体内的酒渐渐侵染他的神智。
　　空荡荡的酒壶渐渐碎裂，大小不一的碎块散落在笙箫默的掌心，在短短的时间仿佛经历了万千岁月的磋磨，尖锐的碎块逐渐瓦解，化作粉尘从笙箫默的指间倾泻，无声无息，与地面的泥土融为一体再难分清彼此。

　　恍惚回神，笙箫默甩了甩手，从墟鼎中拿出一壶烈酒，不急于品鉴，慢里斯条地摇晃。满盛的酒液在他的肆意操纵下翻涌旋转，却没有一滴得以从壶中飞溅，浓烈的酒香氤氲。
　　小形态的哼唧兽蹬着四只小短腿，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笙箫默垂着眸子看了它半晌，浅酌一口壶中烈酒。
　　哼唧兽蹭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哼唧哼唧气呼呼地吐着气，终于在抱住笙箫默的双腿往上爬时，毛绒绒的火色大毛领被他一手揪住。
　　“小哼唧，”一如既往温柔得甜腻酥麻的声音，夜色缱绻醉意朦胧之下，慵懒的语调丝丝缕缕扣住心弦，酥得哼唧兽四肢发软，“你已经不小了。”
　　哼唧兽讨好地哼唧哼唧叫了几声，悬在半空的四肢上上下下地捣腾。笙箫默眼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又似是连笑也懒得牵扯肌肉，笑意便化作漫不经心的散漫敛于皮肉之下，只有那柔和的五官，微弯的眼让他看上去仍有若隐若现的笑。
　　笙箫默把哼唧兽放在肩头，微倾酒壶让他舔舐，注视着哼唧兽欢快地抱着酒壶圆滚滚的身体，余光追随着它大幅晃动的大尾巴。神兽寿命之悠久，数百年下来，除了胖成一只小猪，它的身上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
　　待哼唧兽依依不舍地推开酒壶，笙箫默便将它放在地上，脚尖轻勾踢了踢它，微微上扬的语调是哄孩子的语气，“去陪二师兄吧。”
　　哼唧兽屁颠屁颠地跑回花千骨身旁，笙箫默温柔的目光也渐渐失了去处，仰头将酒壶倒灌，却只有寥寥几滴从壶嘴滑落。
　　摩严安静地喝酒，他不似笙箫默那般一壶接着一壶的豪饮，只小杯酌饮，醉意无法侵蚀他的神智，神智依旧清明，他看着周围的众多弟子，表情是许久未见的温和慈爱。
　　熟悉的气息靠近，紧接着便是肩头一沉。笙箫默身上萦绕的酒香扑面而来，摩严皱眉侧眸看去。
　　“大师兄～”笙箫默勾肩搭背地抱住摩严，将脑袋枕在他肩上，笑嘻嘻地张开口啊的一声，一副等待着被投喂的表情。
　　 摩严掐了一下那薄薄的面皮，嫌弃地将笙箫默的脸推开，眼中却晕染开淡淡的笑，即使没有必要，他依旧不放心地叮嘱，“别喝太多。”低沉的声音在话语未尽时便已放轻，夜色下他俊朗的眉眼被柔和了棱角，横亘在脸上长长的疤痕也不再狰狞得骇人。
　　摩严经过这些年，容貌苍松了许多，也少了积分冷酷。竹染的死给他带来了太大打击，鬓角一时竟添了几根白发。
　　笙箫默眸光微动，展颜笑道，语气轻佻中又带了缱绻的温柔，“知道啦。”抄起摩严放在一旁的酒壶，笙箫默摆摆手，转身回到先前的桃树之下。

　　轻抚粗糙不平的枝干，每一寸纹理都似是那么熟悉，细细回想却变得朦胧不清。过往云烟早已被岁月模糊，连带着曾经的喜怒哀乐也被销蚀，正如他生活了数百年的绝情殿早已变得陌生。笙箫默倚靠在桃树下，眯着眼重新喝起酒来。
　　炽热的酒液仿佛化成火焰在灼烧着笙箫默的胸膛，味道越发苦涩，笙箫默刹那的恍惚，虚幻与现实在此刻模糊了边界。那些嬉戏打闹着的面孔忽然变得陌生，影影绰绰似有一层薄薄的轻纱遮住他的双眼，分裂他与周围的一切。
　　直至那些忽然陌生的小辈渐渐的重新变得熟悉，笙箫默笑着摇头，轻嘲自己险些喝酒误事，朝摩严遥遥抬起酒壶，咧嘴一笑，仰天而饮。
　　眼前完美的一切泛着温馨的气氛，清冷的月光为笙箫默镀上一层淡雅的银色光晕。笙箫默脸上的神情慵懒平静，眼中的神采随着他的思绪飞舞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宽慰而温柔的眼神，这份温柔又伴随着醉意渐渐溃散化作一片空虚。
　　摩严走到笙箫默身旁时，他慵懒地倚在桃树下，已经微醺得开始打起盹来。
　　熟悉的气息波动让笙箫默连眉都没有抬一下，只从鼻腔吐出疑惑的气流，粘腻的尾音软糯，“嗯哼？”
　　“又喝这么多。”摩严皱起眉，不满地轻斥一句，示意不远处聚拢的人群。花千骨的突然失明引起不小的骚动。
　　笙箫默半阖着眼，但不远处突然而起的变故早已呈现在他的感官之中。归仙丹终究不是神药，何况本非治疗的仙药，不过以魄换魂，以五感渐失作为代价，换得记忆恢复。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魂魄上的事情，说不定异朽阁阁主更有见解，”见摩严脸一黑，笙箫默哈哈一笑，身子一斜靠在摩严身上，“师兄～”
　　摩严被笙箫默千回百转的语气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猜到他想说什么，截住笙箫默的话头，神色不虞，“又找我要？你销魂殿的酒呢？”
　　“没带，没想到会在绝情殿待这么久，”笙箫默将饮尽一空的酒壶放回墟鼎，眼里满是笑意，下颔微抬，“看你的小徒弟。”
　　已经到书香阁任职的上上飘抱着一大摞门中弟子赠予花千骨的礼物匆匆赶来，最上方的卷轴滑落时，她下意识伸手去捡，抱着的物什顿时散落一地。上上飘挠了挠头，迷糊而羞赧地鼓起脸颊。
　　“冒冒失失的，这么多年了也没点长进。”摩严无奈摇头，恨铁不成钢地扼腕。
　　“她如今在弟子之中也有不小的人气了，”笙箫默眯着眼笑，“青丘没来？”
　　“没有，成日只知道修炼，没有一点与人交流的意愿，木讷得很。”
　　笙箫默晃了晃箫，调笑道：“小狐狸老气横秋的也很特殊。”落十一沉稳平和，狐青丘严肃古板，上上飘天真迷糊，大师兄门下的弟子，性格却是百花齐放。
　　“要特殊做什么。”摩严却是叹了口气。
　　笙箫默笑着歪了身子舒展四肢，倚在桃树下，温柔的眉眼含了微醺的倦怠。
　　百年难上绝情殿的弟子们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忘却还有长辈在场，嬉戏打闹玩得尽兴。失忆的弟子重新适应长留的生活，逝世的弟子或是回馈天地或是转世重生，同行的弟子将头抬起意气风发，离开的弟子有了新的安生之所，新收的孩子让鲜活的气息重新在长留流动。
　　如今，连二师兄也回到了长留。
　　绝情殿桃花终年不谢，繁盛似海。

好看(｡･ω･｡)ﾉ♡

求后续

【完】

很美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