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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折原临也】栖居Renewal[长篇/原创女主/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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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野椋的态度在折原临也的心里不期然擦燃了一朵愤怒的烛火,摇曳着,越烧越大,焰心里灼烧着失望和兴奋杂糅的感情,所有靠近的光影都瞬间扭曲了。
“你不会觉得自己不完整吗?那可不是身外之物,那是记忆,组成一个人的人格本身的重要部分啊。”
“折原学长没有否认呢。”岫野椋忽然露出一个深思的微笑来。
答非所问。折原临也挑了挑眉。
“否认什么?”
岫野椋的眼睛里有一片荒凉的天空,里面倒映出黑色的月亮。
“您与我的痛苦有关。”
TBC.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23-11-07 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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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捕风捉影
    折原临也最大的失策就是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他自己也同样熟读波德莱尔。
    为了观察人类,折原临也远比任何一个无病呻吟的少年少女更加精深地钻研过波德莱尔。波德莱尔公平地存在于云端之上和泥壤之间,行走在太阳底下的每一个人都避免不了来自月亮背面的注视。而那一瞬间,折原临也意识到,不只是他与岫野椋的痛苦有关,他的痛苦也同样与她的痛苦有关。
    结果,没有任何人完好如初不是吗。
    “您与我的痛苦有关。”
    ——岫野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折原临也确实从灼灼燃烧的愤怒中剥离出了一丝令他心血沸腾的狂喜。
    岫野椋将他与过去的痛苦一并遗忘这件事,远比岫野椋至今记恨着他更让他高兴。她以舍弃自己人格的一部分为代价,保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生活,甚至胆敢在他的面前大言不惭地宣读自欺欺人的主张:因为现下活得不错,所以变成一个不完整的人类也并非不能接受。
    开什么玩笑。不能接受,当然不能接受。折原临也是决不接受的。自断一臂式地逃离过去,如今却装作恢复如初的样子以完整人类的外壳平静地活在万千往来之人中——这种浑水摸鱼的事情,折原临也是不会允许的。
    “我没有否认,不代表我承认了。”折原临也从容地笑了,“本身你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有什么立场责怪旁人呢?你的做法太奇怪了吧。”
    “我并没有责怪您。”岫野椋对于折原临也曲里拐弯的讽刺和指责一概不买账,只是不卑不亢地与他对峙,“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我不想回忆,相对地也就不会追究——我只是想维持现状而已。”“维持现状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只要不与学长接触就好。”她表现出一种在折原临也看来极为可笑的自信,而可恨之处在于她的自信是自洽的——她只用这一张牌,也显然只需要这一张牌就轻而易举地化解他咄咄逼人的进攻,她还以一种很自然的态度解释起自己的主张,“只要不与您接触,我的精神状态和心理人格就仍然稳定,我只想过安宁的日子,这就足够了。”
    折原临也觉得更恼火了——岫野椋从前就是这样子,态度过于温吞,看上去没有一丁点攻击性却时时刻刻寸步不让,和她针锋相对永远得不到好处。
    “可是,依靠回避记忆维持现状真的好吗?”折原临也驾轻就熟地施展他对付过无数人且屡试不爽的苦口婆心话疗术——他挑拨过的神经、操纵过的人心比岫野椋走过的路吃过的饭还多,没有人的心是毫无缺口的,人心里藏着整个世界的腐朽和败坏;纵使岫野椋油盐不进,折原临也也坚信自己棋高一着。
    “就算小椋切断与我的联系,也很难保证不会有其他因素影响你的心理状态;而且那种情况一旦发生,应激反应只会更加剧烈,搞不好会人格崩溃哦?抛弃了自己的过去的人是不会被未来接纳的。”
    “是吗,学长这么说听上去也有道理……可是,真的是我抛弃了我的过去吗?”岫野椋语焉不详地反问,她那寂静到仿佛没有任何事能扰动的神态一时间将折原临也震慑住了,她竟坦然地笑起来,“我一度认为是我的过去将我抛弃了也说不定。”
    折原临也哑口无言。
    “倘若哪一天真的有必要……我想我的过去会来找我的。届时,我失去的、我应得的、我该背负的,我统统都接受。不过眼下——”岫野椋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委婉,言辞露骨,“还是放过我吧,折原学长,我暂时不想我把那不知名的痛苦白白送给您,变成您闲来把玩的笑料。”
    她周身看不见锋芒,却是个刀枪不入的怪物。
    “就像我之前说的,拜托您不要再和我接触了,就此别过,请保重。”
    岫野椋鞠了一躬,无意等待折原临也的回答,便立即转身一步步走下学生礼堂门前的台阶。折原临也驻足于三十三级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走完走后一步,像一只纤薄的雀鸟降落在恓惶暮色的最深处。他突然跨出一步,冲她瘦削的背影高声道:
    ——“要是我不呢?”
    傍晚过后,来良学园祭进入高潮。主要项目除了传统的篝火晚会之外,还有由鬼屋历险、怪谈活动组成的试胆大会。参加试胆大会的游客分批进入搭建布置成鬼屋的简易屋棚,排队不花很长时间,折原临也上前冲鬼屋入口负责管理的一男一女轻声招呼:“晚上好。”
    身穿如今来良学园制服的娃娃脸男生率先点头道:“晚上好,临也先生。”旁边身形娇小的女生也紧跟着欠了欠身:“您好。”
    岫野椋并未留意那边在寒暄些什么。她掏出了手机,新邮件的发件人名字让她产生了微妙的预感——苍川泽奈。若真要说相遇和重逢是有意义的,苍川泽奈的意义似乎远比折原临也深远,她每次搭话或者出现的时机都太过刚刚好了,让岫野椋产生了一种自己被时刻注视着的错觉——但苍川泽奈的注视和折原临也也不一样,她从她的目光里感受不到恶意,也没有那种毫无边界感的探究欲,准确地说,那是不带任何倾向性的注视——就好像苍川泽奈就仅仅是在看着她而已。
    半分钟后,岫野椋面色如常把手机揣回了口袋,抬起头就看见折原临也冲她招手示意:“小椋,介绍两个可爱的后辈给你认识。”
    “初次见面,我是龙之峰帝人,请多关照。”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23-11-14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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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园原杏里,请多指教。”
      “初次见面,我是岫野椋,来神毕业,低折原学长两届。”
      咔,嚓——
      银光乍现,岫野椋当即想要后退,但折原临也突然侧身一步卡了她的身位,横空出现的刀刃直接刺向她的心窝,岫野椋不得不摇摆重心倒向面露惊慌的园原杏里,听见她轻声惊呼:“啊!”
      岫野椋眼也不眨地注视着那截泛着白光的刃尖骤停在距离她眼球不过三两公分的位置。
      “你倒是小心点啊,小椋。”折原临也单手环着她的腰捞住她。
      “欸?学姐,没事吧……”被挡住了视线的龙之峰帝人并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幕短暂的交锋。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一下子没站住。”
      岫野椋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园原杏里脸上,她的指尖斜抵在薄而锋利的刃面上,站直的同时不动声色拈着刀锋轻轻往下一压——园原杏里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震颤刹那间统治了她,罪歌瞬间收缩,退回了她体内。
      没有人能和园原杏里共享感官,因而只有身为罪歌宿主的她知道发生了什么:罪歌在惧怕。这是从未有过的事,热爱人类的妖刀第一次在人类的面前退却了。眼前这个女人甚至让罪歌不知疲倦从不停歇的爱语都陷入了沉寂。
      岫野椋不明所以但又感到些许莫名的不舒服,她搓了搓指尖,收回了手,一时沉默了。园原杏里几番犹豫,还是没忍住:“您到底是……”她拉住岫野椋的衣袖,贴在她耳畔用极细小的声音急切地问:“您到底是谁?为什么罪歌会对您如此渴切——”
      岫野椋面露疑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既然小椋累了,我们就先回去吧。”折原临也忽然出声打断了园原杏里,“回见喔,帝人君、小杏里。”“欸……”园原杏里想要挽留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跟着龙之峰帝人一道欠身:“下次再见,临也先生。”
      岫野椋一言不发,任由折原临也把自己带离。
      行至僻静无人的中庭时,岫野椋终于开口询问:“学长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解释呢?”“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非得和小椋解释不可的哦。”折原临也轻蔑地笑道。“您都当着我的面做了,不说出来肯定会憋坏的。”“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我的事,你不是都忘干净了吗?”“请您别扯开话题。”岫野椋说话从不绕弯子,“园原同学是怎么回事?您看见那截刀了吧——不对,您应该是知道那把刀的存在的,不然您不会挡住龙之峰同学。”
      折原临也沉吟半晌,又露出了那种捉摸不定的微笑:“那是罪歌——罪歌在蠢蠢欲动啊。”岫野椋皱了皱眉:“那是什么?园原同学为什么会说罪歌对我非常渴望?”
      虽然利用价值很高,但罪歌确实让人头疼,要是能想办法毁掉它就好了。折原临也稍带鄙夷地在心中冷笑。愿望是与全人类相爱的妖刀,证明自己的存在与爱的方式却仅仅只是砍人然后植入诅咒和意识——粗暴的占有、同质化的繁殖和剥削,这种东西怎么敢堂而皇之地宣称自己是“爱”?妖异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而已,真正具有“爱”这种行为能力的,唯有人类。怪物不具备和人类谈论“爱”的资格。
      “‘罪歌’是什么东西?”“……是一把妖刀,寄宿在园原杏里的体内。”折原临也思忖了一下,继续道,“一个月前,池袋的‘砍人魔’事件和‘撕裂者之夜’,你听说过吧?”“稍微知道一点。”“那是罪歌的后代所为。那把刀深爱着人类,所以不断砍人,将自己的意识植入到肉体中操纵人类,那把刀把这种诅咒扩散的方式视同繁衍,称之为‘生小孩’,以达成‘爱’的目的,不过最后,作为原始罪歌的持有者,园原杏里摆平了这件事,从此也就风平浪静啦。至于罪歌为什么会渴望小椋——”
      池袋“撕裂者之夜”,近百名罪歌的后代围堵了平和岛静雄,因为那是池袋最强的男人。罪歌对强者有着不可自拔的爱,想要掌控,想要获得“优秀的血统”。折原临也明白,刚才那一刹那的异动,显然是妖刀本身的失控而非园原杏里的意志。超越了母体宿主的意愿,妖刀罪歌对岫野椋表露出了相当强烈的侵占意识。罪歌会不受杏里压制想对岫野椋出手,只有一个解释——
      “罪歌钟爱强者。”
      在入夜时分迷离的光线里,折原临也扭过头看向岫野椋,呜咽般的稀疏风声中,他黑色的身影终于融化成了幽灵,他的一言一语,都像凭空生长的剧毒荆棘缓缓缠绕。
      “小椋,你是连超越常人认知范畴的妖物怪异,都首肯的强者。”“……您想说什么?这就是学长无论如何都要我来鬼屋的原因吗?”
      折原临也不置可否。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23-11-14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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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我不呢?”
        折原临也的挑衅让岫野椋停下了脚步,比起愤怒——事实上她几乎不会被激怒,情感的匮乏被证明也是慢性PTSD长期表现出来的症候之一;她最先感觉到的情绪,是匪夷所思。折原临也的行为逻辑诚然不能用常识去判断,但岫野椋仍单方面地认为,他不是喜欢对别人死缠烂打的类型,况且自己这样庸常碌碌的普通人,也绝对没有值得折原临也死缠烂打的地方。
        然而很快,岫野椋就连这点匪夷所思都一并割舍了——她是绝对不会问折原临也“为什么”的。他的言语是团簇盛开的恶德之花,她亲眼见过他如何靠着只言片语就将他人的理性逼至崩溃的边缘——岫野椋知道自己习得性的匮乏使得她对大多数的客体感知都很迟钝,而无数的事实却证明她内面性的直觉素来精准,因而一旦得出结论,她绝对不怀疑自己。
        她认为必须干脆利落地将折原临也从她的日常可及范围内剥除。不论她的过去与他有何干系,不论她的痛苦是否拜他所赐,她要做的就是与他一刀两断,否则他必定成为巨大的隐患,终有一日危及她的生活,甚至她自身。
        岫野椋转过身,仰起头望向高阶之上的折原临也。“要怎么做,学长才愿意呢?”
        只要能断绝关系,岫野椋认为谈判也并非不可取。当然,和折原临也谈判是危险的——任何他所临在的语言场域都杀机四伏,一不当心就被吞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早川纪良已经让岫野椋见识过了这一点,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最坏的结果,如若折原临也开出了什么太让人为难的条件致使谈判破裂,那就报警——再怎么说自己也是精神科的病患,属于弱势群体,申请对对方进行人身限制、禁止与自己接触的话,大概率是会被受理的。
        折原临也走下二十九级台阶,在第三十级停住了。他弯下腰,用带有压迫性质的姿态靠近岫野椋;岫野椋当即后退两步保持安全距离。
        “陪我去晚上的试胆鬼屋,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岫野椋愣了一下:“……试胆大会?就这样?”“就这样。”折原临也爽朗地笑了,仿佛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全都烟消云散,他用轻快、放松的口吻说,“陪我去鬼屋走一趟,我就答应你,不再和你接触,离你远远地——我保证,只要你不想,你就绝无可能在目所能及之处见到我,你觉得如何?”“我能问您理由吗?”“不可以——再多提问,我可就要加码了。”
        “成交。”岫野椋一口答应下来。
        不论折原临也有什么意图,她的诉求能得到满足就行。况且,就算继续追问,折原临也也不会告诉她实话——言语是折原临也最趁手的武器,换句话说,只要他的言语失效,那就没什么可惧怕的。会受他挑拨的人,情绪和内在都是深厚而丰富的,就如一汪湖水,折原临也随手投一颗石子就能振出一片涟漪,召来飓风便能搅和一阵天翻地覆;而岫野椋深知自己的贫瘠。他再怎么折腾,最后也只能得到一片干涸的水洼,她没有什么可供他挥霍的。
        折原临也倒是不急于将岫野椋那片贫瘠的水洼蒸发干净,眼下他只是有一件事需要确认——需要园原杏里,确切地说,是需要园原杏里的罪歌帮他确认。
        岫野椋真的如她所说,通过遗忘彻底摆脱了过往的痛楚,过上了一般人的普通生活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罪歌的渴切就是如山铁证。折原临也有种设计得逞的开心,但同时又觉得不痛快。岫野椋已经暴露在了罪歌的面前,也许过不了多久,撕开她梦寐以求的安宁生活的,将不会是他折原临也,而是妖刀罪歌——就有点让人难以挤出笑脸了。
        “好了,我要求的,小椋已经达到了,相对地,我也会履行我的承诺。”折原临也停下了脚步,伸出了手,“那么我们就此别过,保重,小椋。”
        岫野椋有一瞬间还想继续追问妖刀罪歌的事,但她的匮乏和消极心态让她及时地闭了嘴,好奇心在她身上的存活时间比朝生暮死的虫子还要短暂。她握了握折原临也的手——这是今天之内她第二次这么做了:“您也保重,学长。”
        折原临也走了两步,特意回过头提醒她:“对了,回去的路上小心些……池袋的晚间,一般而言都不怎么太平呢。”
        即便他的语气和神情都温柔而亲切,他说出来的话却仍让人分不清是温柔还是恫吓。
        “不管怎么说,自祈多福吧,小椋——你要是真的能如愿以偿,那就好了。”
        话音刚落,不等岫野椋的回答,他转过身就走。在岫野椋投向他背影的诧异目光里,折原临也露出狰狞的笑容。
        希望不要太快——
        园原杏里要是能争气点就好了,管教罪歌不该是她的责任吗?就算作为人类的园原杏里根本就指望不上,但作为怪物,这点程度她总归还是能做好的吧?
        别随便对别人中意的玩具出手啊,混账东西。
        折原临也笑着磨了磨后槽牙。
        唯独岫野椋,他绝对不想让给那把刀。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23-11-14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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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暗潮汹涌
          来良学园祭将在篝火舞会结束后迎来谢幕。入夜时分,外客已基本退场,留在来良学园内的大部分是学生。岫野椋绕过中庭和体育场,来到无人问津的教学楼的角落。
          “久等了。”岫野椋一步踏入弥漫着潮湿冷意的阴暗处,看向倚靠在墙边等待她的女人,“找我有什么事呢,苍川同学。”
          “啊,我还以为岫野你不会过来了。”苍川泽奈直起身,迎了上来。“我有看到苍川同学发来的邮件。”岫野椋举起手机晃了晃,“不过稍微耽搁了点时间。请问,专门叫我过来,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我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苍川泽奈抿了抿嘴唇,岫野椋感到她的视线定格在了自己脸上——充满探究和审视意味的那种眼神,与此同时,白日里那种活泼天真的表情也从她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白天没来得及问你,但我无论如何都想确认一下,你和折原临也是什么关系?”
          岫野椋没想到苍川泽奈会在意这件事——或者说,她表现得过度在意了。岫野椋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他对你……表现得很熟稔也很亲近,当然,他表面功夫一向不赖,对谁都是那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相信我,折原临也他……”苍川泽奈欲言又止,后半截话就这么生生咽下去了,“我想问的是,你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吗?”
          “不是。”“哈?!”“我们连普通朋友都不是了。”岫野椋抬起手看了看表,“大约二十分钟前,我们正式绝交了。”“绝交?!”“嗯。”“为什么?”“直觉。”
          苍川泽奈一口气堵在喉头,憋得她额角青筋都快爆出来了:“……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岫野椋不做声。“不过这样也好。”苍川泽奈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不和折原临也扯上关系就是最好的——那个人不是能轻易招惹的,离他越远越好。清见同学走的时候,可是特意关照我提防着折原临也,不要再让他……”
          苍川泽奈呼吸一窒。她没有再说下去,岫野椋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双目圆睁,神情骇然。苍川泽奈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伴随尖利的颤音,从岫野椋的胸腔内部振荡开去,逐渐膨胀、扩张,逼近爆裂的边缘。苍川泽奈一把托住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岫野椋咬字变得十分困难:“‘清见’……是谁?”苍川泽奈停顿了一下,面露惊讶:“……你不记得了吗?”
          岫野椋面色苍白,短短几秒汗如雨下。她大口喘气,让冰冷的空气泵入气管和肺部深处,发出尖锐的高鸣。她痛苦地弯下腰,脊背佝偻,心里却不断地重复着那个名字。
          清见,清见,清见。
          清见……
          姓氏是什么,这是谁的名字?
          清见,清见……
          清……见……
          一阵暴烈的晕眩袭来,将这个发音顷刻间碾成碎片。
          “过呼吸……!”苍川泽奈顿时反应过来,她快速将岫野椋扶倒在地,倒空了自己的手包,在一堆零散物什中间找到一个分装杂物的塑料袋,抖落开来扣在岫野椋的口鼻周围,一边轻抚她的背部,一边引导着她,“慢慢呼吸,岫野,别怕,慢慢地,对,慢慢地……”
          几分钟过后,二氧化碳流失减缓,呼吸碱中毒造成的麻痹渐渐退去,紧绷的肢体放松下来。“没事了吗?”苍川泽奈小心翼翼地问道,岫野椋缓了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啊,消失了。她漠然地想。果然消失了。
          只要应激反应得到缓解,那么刺激源就会从意识里被自动抹除。仅仅几分钟过去,她就想不起方才强迫自己一次次重复的那个名字了。
          岫野椋在苍川泽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苍川泽奈神情复杂地盯着她:“岫野,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岫野椋皱了皱眉:“谁?”“□□□□啊,高一开始,她就一直坐在你旁边,□□□□,你居然不记得了?”
          听不见,根本就听不见。岫野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苍川泽奈一讲到那个名字,耳朵里就爆开一阵杂乱高亢的耳鸣。
          不可言说,不可听闻,将她抛弃的过去唐突找上门来,她却将其拒之门外。
          暂时还不行……会被摧毁的。
          如若现在就打开这扇门,自己一定会被摧毁的。
          岫野椋意识到,她的痛苦不止与折原临也有关,苍川泽奈口中这个听不见的名字,更加直接地指涉她的过往;因为比起折原临也,她对这个名字的反应更加过激。
          “抱歉……苍川同学,你能不能暂时不要提那个名字?”“可你们不是……”
          “我不在乎我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岫野椋当即打断了苍川泽奈,她绝对不能让她继续释放刺激源了——再让苍川泽奈说下去,搞不好她今天直接死在这里,“要是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同你解释的;现在,就请你不要再说了。”苍川泽奈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好吧。对不起,岫野,我不知道提起……那个人会让你这么难受。”“不是苍川同学的错,你不需要道歉。”岫野椋欠了欠身,“我还要赶末班电车回去,就先失礼了。”
          苍川泽奈还想再说些什么,而看岫野椋异常坚决,便没再挽留。
          “……好,路上小心些。”“嗯。”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23-11-20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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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袋阳光城60大道,华灯初上,车马喧哗。人行道上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中,瘦削的身形加上一百七十公分的海拔令岫野椋显得格外出挑:休闲衬衫是最普通的款式,随意地扣了中段三个扣子,露出的内搭却是白色超低胸露脐背心,下着深色长裤;一头柔顺的浅亚麻色短发似乎鲜少打理,只是任其自然下垂;厚重刘海下的脸孔没有表情,眼神甚至有点麻木:她的神情和姿态都像极了低欲社会里每一个情感贫瘠、精神疲倦、懒散而冷漠地游荡在街头的年轻人。
            不过她步履匆匆,这点又和流连街心公园和夜间场所打发时间的街头青年不同。岫野椋蹬着一双轻便的靴子,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没有任何触碰与摩擦,行人的每一次擦肩而过都被恰到好处地避让,尽管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压根没离开过。如此一来,她自然也没怎么注意他人偶尔的侧目和注视。
            在和苍川泽奈道别后不久,她又发来了邮件,除了再一次叮嘱她路上小心,还附上了一一长串字斟句酌的劝告。
            【我知道高中发生的那些事让你非常辛苦,对不起,我一直没能帮上什么忙。要是碰上什么困扰的事情,请随时来找我商量。不过以防万一,我想提醒你的还是关于折原临也的事——那家伙太危险了。】
            苍川泽奈对折原临也的警戒心已经强烈到了说是敌意也不为过了。考虑到已经同折原临也和平绝交,岫野椋并未放在心上,继续往下读邮件。
            【他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就到处惹事,如今可以说是变本加厉。他是都内一代的地下世界有名的情报贩子,和粟楠会之类的好多组织都有牵扯。请多加小心,搞不好会被卷进糟糕的事情里去。以上。】
            岫野椋思忖了一下。蓦地,她有了些想法,于是退出邮箱打开搜索引擎,键入了一串字符,点着下拉键浏览起跳出的搜索结果。显而易见,搜索结果比苍川泽奈发来的邮件更吸引人,岫野椋放缓了脚步,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切回邮件界面,开始打字回复:
            【我记住了。非常感谢。】
            按下确认键,发送完毕的提示框弹出后,岫野椋收起了手机。
            折原临也是个什么样的人委实跟她毫无干系。折原临也也好,未闻其名的“那个人”也好,她暂时都没有打开那扇门,让他们进入“门扉”这一边的打算。她为了筑起如今封闭安稳的窠巢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因此格外珍惜日复一日、平淡无奇的日常——即便她心中对此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甚至不曾感到一丁点的惋惜。
            在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岫野椋决意不去打开那扇门,让至今付出的努力功亏一篑。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迈开腿——以此为起点,她抱着割舍一切的觉悟所捍卫的、平静安宁的日常,就此走上了被颠覆的道路。
            等一下。岫野椋眼光一沉。有点不太对,从刚刚开始就有点不太对。
            她迟疑地放慢了脚步,时时留意着身后,走了大约五十米后,她确定了这个事实——有人在跟着她。她明确地感受到后方的人群中有一个突兀的步调和气息——像是狩猎者似的人物在追踪她,步步紧逼,越来越近,她甚至察觉到了杀意。
            岫野椋下意识地抿紧双唇,余光来回扫视周围,思考脱身的办法。可是下一瞬,当五米开外的一抹金色映入眼帘时,她就产生了糟糕的预感。
            平和岛静雄。一看到平和岛静雄,她就条件反射想起折原临也的警告:池袋的晚上,是真的不太平。他说她没法如愿以偿,这么快就要应验了吗?
            身后那阵脚步突然变得沉重又急促起来,岫野椋深吸一口气,转身冲进了一旁的小巷。她依稀记得从这里穿过一片老旧的廉价出租公寓群,就能直接抵达JR池袋站东口。然而在纵横交错的巷道中像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了好一阵子,方才回过神的岫野椋意识到自己离开池袋三年了,这一带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了。
            她弯下腰扶膝大口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直起身子,茫然四顾——她踮起脚,隐约能望见那座标志性的猫头鹰雕像。岫野椋长吁一口气,以为摆脱了险境,背后便响起了不怀好意的脚步声。寒气从脚跟沿着脊椎骨直直涌上了大脑皮层,岫野椋迅速转身:“谁?”
            出乎意料,入眼的是一名年轻女性,看打扮也只是普通的公司白领,对方开口打招呼,声音轻柔,礼仪周全:“晚上好,初次见面,岫野椋小姐。”
            岫野椋警惕地打量着她:“请问您是?我应该不认识您吧。”
            “嗯,岫野小姐不认识我,但是——”她依旧保持着柔和的态度,但却让岫野椋产生了毛骨悚然的不安,仔细一瞧便会发现:对方的眼球呈现出严重充血的病态鲜红色。
            ——“但是我,可是从第一眼起就深深地爱上了你啊!”
            女人突然露出了癫狂的神色,一道冰冷的光弧破空而来,带着恐怖的力道兜头劈下。岫野椋矮下身来就地一滚,拉开距离后以膝盖为支撑翻身而起,戒备地盯着面前突然发起进攻的女人。岫野椋咽了口唾沫,试图继续套话:“搞错什么了吧,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呵呵呵,怎么会呢?那么优美的身体线条、紧实的肌体纹理、灵敏的反射神经。”她一步步靠近,岫野椋这才看清,这个文弱的女人手里竟提着一把一尺长的大砍刀,“我是多么地爱慕你啊!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23-11-20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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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是……”岫野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罪歌的后代?”“正是!十分聪慧,岫野小姐!”女人很是开心地笑起来,提步扑上前,“请与我相爱吧!”
              岫野椋侧身闪过,撩起腿一记高段踢将人掀飞出去几米:“您是位美丽的女士,但请容我拒绝——我的性取向很正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真很强!母亲说得没有错呢!”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呈现出扭曲的笑容——岫野椋一怔,暗呼不妙。
              居然能站起来,刚才那一下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等等。
              岫野椋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我在干什么?
              我怎么可以对他人随意使用暴力?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紧握成拳的双手。
              身体为什么会擅自行动起来呢?从刚才开始就……
              好像非常擅长应对这种状况似的。
              嘭,嘭,嘭,嘭,嘭;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心跳声越来越大,岫野椋再度犯了耳鸣,呼吸也开始变得浅快起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这个当口,化身砍人魔的女人握着砍刀再度奔来,情势不容乐观。岫野椋除了躲闪以外别无他法,她内心的疑问像被用力摇晃着的碳酸饮料的泡沫似的疯狂上涌,马上就要溢出瓶口。她不断退后,眼见着退路将尽,她迅速拉开一步,抬腿踩上挥空的刀刃高高跃起,借势空翻,力道十足的横踢扫向对方持刀的手臂。
              嘭——对方整个人呈抛物线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后脑着地,“咚”的一声听得岫野椋都抹了把汗,见她久久不动,大约是昏过去了。岫野椋喘了口气,连连退了三五步,接着扭头走开。她已有点神思涣散,耳鸣越来越响,不堪忍受。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以免被人看见出现在暴力事件的现场而惹上麻烦;不料没走几步,黑影一闪——
              糟了!岫野椋一惊,转身的刹那,闪光的刃面晃痛了她的双眼。她凭着感觉大幅度后仰身体才险险避开,刀刃贴着衬衫前襟划过,刀尖勾住了衣扣的缝隙,布料随之遭到暴力撕扯,裂帛声在阒静的街道中显得尤为刺耳,纽扣接二连三崩落在地,前襟瞬间大敞。
              岫野椋踉跄着后退几步才勉强稳住,胸前肌肤大面积暴露让她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她还没来得及大骂对方变态,刀光一转又贴了上来,她手忙脚乱地躲避,无奈已被逼至墙边。
              停手吧……
              别再过来了……
              尖锐的耳鸣声反复倾轧着她的神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也混杂其中嘶声尖叫。
              我叫你别再过来了。
              别逼我打开那扇门!
              无路可退。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岫野椋不再迟疑地摸向腰下,砍人魔带着狰狞的笑意高举屠刀,不遗余力地兜头劈下,岫野椋亦伸手抵住了她的胸膛——
              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岫野椋冷漠的眼睛里一瞬间迸出了凶光。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大型物件横空飞来,将砍人魔直接砸飞出去。岫野椋吃惊地睁大双眼,然后反应迅速地把手收回来。借着路灯灯光,隐约可以辨认出那个大型凶器——是个红色的自动贩卖机。这种手法,这种突然出现的时机,都让她觉得眼熟。
              她僵硬地转过头,望向街那端站立着挺拔高大的身影。
              平和岛静雄扶着后颈活动了一下关节,看样子没打算袖手旁观。
              岫野椋艰难地平复呼吸,恍然间发现方才还暴戾狂乱的耳鸣声,在见到平和岛静雄的那一刻,好像奇迹般地平复下去了。
              tbc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26楼2023-11-20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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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恶战苦斗
                “啧,好像又碰上麻烦事了。”
                看不清表情的高大男人嘴里蹦出一声慵懒的弹舌,抬腿走来,黑白分明的装束逐渐从阴影中显露出来。“……其实平和岛先生没资格这么说吧。”岫野椋小声嘀咕。“哈?你说什么?”平和岛静雄一脸烦躁地捏紧了拳头,骨节的轻响相当清晰,架势拉开眼见着就要上来揍人,行至近前却明显一愣,然后立马别过头去。这一反常的表现让岫野椋露出一丝错愕,她终于回过神来,旋即伸出双手拢住被刀剐开的衬衫前襟,故作镇定地颔首:“失礼。”平和岛静雄皱紧眉头,解开黑西马甲的扣子,脱下马甲递了过去:“套上。”岫野椋也不推脱,伸手接过,欠身道谢:“非常感谢,平和岛先生。”
                “平,平和岛……静雄……”
                岫野椋刚把马甲反穿到身上,双手背在身后扣上衣扣。女人仿如肋骨折断般痛苦的呻吟,以及夹杂其间难掩亢奋的低喃就飘进了耳朵。岫野椋看向那边在被自动贩卖机迎头砸中的情况下,仍以扭曲的姿势站起身的砍人魔,血红的双眼泛着悚人的光芒,刀尖直指平和岛静雄。
                “静雄啊——平和岛静雄也出现了!我的兄弟、我的姊妹、我的手足们……我们一直思慕着您啊!没想到在那一夜过后,我们还能与您相见!”
                “我不太理解,平和岛先生。”岫野椋不理会砍人魔疯狂的发言,反而主动向平和岛静雄搭话了。“啊?”平和岛静雄偏了偏头,等待下文。“从刚刚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这位女士的抗击打能力,实在是太超规格了,还是说您手下留情——”岫野椋话音一滞,转而干脆地否认自己的假设,“不,我不认为在您那样的暴力打击下普通人有毫发无伤提刀站起来的可能——对面这位女士,不是正常人吧。”
                “我怎么会知道。”平和岛静雄干脆地一摊手,“不过我之前也碰上过类似的事。”“类似?”“嗯,被围攻过。”
                ——“撕裂者之夜”啊。
                岫野椋在心中将在学园祭上从折原临也那里得到的消息,加上目前状况进行粗略的整合后,提出最直接的问题:“既然您有经验——”她和平和岛静雄同时闪身避开劈面而来的砍刀。
                “要怎么解决?”“啊?什么怎么解决,直接干掉就行了啊。”“……您还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性格。”
                砍人魔跨开双腿架刀:“请与我相爱吧,强大的人们——我保证,那会是很幸福的事情!”
                岫野椋立马回绝:“我刚才都好好拒绝过了,能不能请您别死缠烂打?”或许是由于她过于不讲情面的态度和不合时宜的发言,砍人魔明显怔忡了一下。
                咣——蓦地,大砍刀掉落在地,声音刺耳。
                “咦?母亲……不许……对他们出手?”砍人魔喃喃自语,“既然是您的命令……是的,我明白了。”
                她双臂一展,右腿后撤微微弯曲,姿态怪异而又风度翩翩地行了一个礼:“真是太可惜了,母亲希望今夜不要打搅二位;那么,岫野小姐,平和岛先生,下次再会。”
                上一秒还是个暴戾失心疯,下一秒又变成了礼仪周全的淑女模样,砍人魔女性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而作为凶器的刀具还堂而皇之地躺在地上,丝毫不见要回收的意思。“要追吗?”岫野椋礼貌地征询平和岛静雄的意见。“最好不要。”“那就按您的意思。”岫野椋从善如流。
                一时间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岫野椋硬着头皮小声打破了这阵古怪而尴尬的寂静:“谢谢您帮我,平和岛先生。”平和岛静雄无所谓地摆摆手:“噢。我看见你一个人钻到这里,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岫野椋默默点头。
                ……
                “我才是,不好意思啊,下午我以为你和临也那个混蛋是一伙的,差点就要动手了。”“您不必在意。”岫野椋终于抓到了一个撇清关系的机会,“我和折原学长没什么来往——他是……在恶作剧,才故意那么说的;我没有帮他做过什么事。”“那就好——但是啊,和那家伙扯上关系真的超级麻烦,你一定要当心!”平和岛静雄说着说着就痛心疾首起来,“就算你不想理他,他可是会像甩不掉的臭虫那样没完没了缠着你的!”
                岫野椋忍不住笑了:“好,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忠告——今天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地告诫我同样的事呢。”
                平和岛静雄望着她罕见的、微薄的笑意,愣了一下,转而挠挠头,嘟囔道:“你好像和我差不多大吧……不要用那么正式的敬语了。”“我确实您在来神高中的后辈,低您两届。”岫野椋想说她用敬语是应该的,而平和岛静雄依旧坚持:“不要用敬语了,听起来很不爽。”岫野椋拗不过,答应了:“好吧,平和岛君。”
                “还有,在池袋,别随便把那种危险的东西拿出来。”“危险的……什么?”岫野椋很奇怪,老实说在自动贩卖机都能被扔来扔去的地方,她不太清楚平和岛静雄对“危险的东西”的具体定义。
                “别装傻。”平和岛静雄看上去不太高兴了,他迈开长腿上前一步,岫野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平和岛静雄又上前一步,岫野椋接连退了两步。
                啪。
                她没能继续后退。平和岛静雄越过她的身侧,抓住了她背在身后的胳膊。他的力道不是很重,却完全不容抵抗。岫野椋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她慢慢地撇过视线去看,平和岛静雄扣着她的手臂,缓缓把她手里紧抓不放的东西拉到了眼前。“你觉得这个东西是可以堂而皇之拎在手里上街乱逛的吗?”平和岛静雄的余光从墨镜的边缘漏了过来,钉在了岫野椋一片煞白的脸上,他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不管怎么看……”
                岫野椋的呼吸又一次变得急促,她对于自己手里持有的东西,抱着比平和岛静雄更大的困惑:
                为什么我会拿着这个东西?
                为什么我理所当然地随身携带,却从来没感觉到它的存在?
                为什么我像熟悉自己的肢体一样熟悉它的结构和触感?
                岫野椋快要窒息了。耳鸣、头痛犹如冰冷的潮水翻涌而上,顷刻间将她淹没;意识闪烁,知觉紊乱、视觉映射和记忆影像碎成断片与感官信息交错掺杂,在平和岛静雄的质问中濒临崩溃。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货真价实的喷子吧。”
                这是她的过去,毫无疑问就是如此。岫野椋绝望地捂住了头,她在漩涡般混乱的影像和意识中飞快地塌陷,一阵强过一阵的眩晕让她出现了共济失调的症状,她脚下趔趄,重心不稳,脊骨和颈椎都失去了力量,整个人犹如软体动物,毫无支撑地瘫倒在地。
                “喂!你怎么了!喂!!”
                这是她真正的过去,比折原临也、比苍川泽奈口中的那个名字更加清晰的过去,一份触手可及的、切切实实的凄凉遗产。视野融化成大块大块的模糊光斑,仿若隔着深水看过去,一片光霭淋漓。岫野椋知道自己在被人用力摇晃,也听见有人在喊她,而她的声音逸散成气味、影像融化成温度,世界如堕冰窟,她的神经却处于一种焚心蚀骨般的灼热中。
                她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摆脱且时刻傍身的过去,就在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叩响那扇紧闭的门。
                “听得见吗!醒醒!喂!!”
                岫野椋绝望地意识到,她今日终归是无处可逃的——当她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岫野椋再度转醒时,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和柔和的灯光。盖在身上的毛毯有一股消毒剂的陌生气味,她动了动,试图起身,却被头颅中异常的沉重感给压垮了。
                耳鸣散去了,还留下些轻微的后遗症。岫野椋挣扎了几次都起不了身,忽地,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背,给予她恰到好处的支撑,她便很轻松地以一个舒适的姿势坐起身,倚靠在沙发背上。
                岫野椋刚转过头想要道谢,却毫无心理准备地见到眼前赫然一个空荡荡的脖颈——
                ——?!她骇得双目圆睁,下意识双手撑住沙发重心后移,却被对方一把拉住。
                【当心。】
                塞尔提·史特路尔森单手在PDA上敲完字,指尖一顶便翻过来给她看。岫野椋免不得怔了一下。她手臂上那一小块触感分外清晰:柔软的肌肤,人类的体温——岫野椋屏住呼吸,试图放松自己紧绷的肢体——但却是实打实的妖异。
                “呀,你醒了。”岸谷新罗从料理台后转出来,手上端着一杯热牛奶,“抱歉——吓到你了吧?其实塞尔提不会轻易在新客人面前露脸,不过你是静雄带来的人,又是我的后辈,所以我想,让你见见塞尔提也不是不可以。”他走到岫野椋面前,把牛奶递给了她。岫野椋犹豫了一下,双手接下低头谢过:“受您关照了,岸谷学长。”又转身向塞尔提欠了欠身,“塞尔提小姐。”
                塞尔提闻言又飞快地敲字,往岸谷新罗跟前一送。
                【原来是新罗认识的人啊】
                “嗯。静雄那家伙不擅长记人,我倒是有印象——对吧,岫野……?”“椋。”岫野椋顺着岸谷新罗的话头颔首道,“岸谷学长居然记得我的事。”“啊,对,没错,是‘椋’——毕竟高中的时候,你也来过我家的医疗研究所嘛。”
                岫野椋又感到脑内闪过一阵抽搐似的疼痛,她把头低得更低:“给您添麻烦了。”岸谷新罗弯下腰,自下而上看着她:“你哪里不舒服吗?静雄说,你是突然昏倒的。”“不……只是疲劳过度而已,现在没事了。”岫野椋不着痕迹地偏过头,躲开岸谷新罗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是吗。”岸谷新罗的镜片上折过一道光,他安抚道,“我给你做了简单的检查,身体应该没有大碍,你可以安心。”“谢谢您。”岫野椋又一次道谢。
                “塞尔提,捆住她。”
                塞尔提·史特路尔森一惊,岫野椋也冷不防怔住。她甚至花了短暂的片刻去理解岸谷新罗的命令:他让塞尔提捆住她,拿什么捆?怎么捆?为什么要捆?
                而当她迅速扭头看向塞尔提,才发觉自己确实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无法动弹。她的四肢和身体被一种材质不明的黑色物质包裹住了,可塑性超常的物质,影子般毫无重量地、精密地贴合她的皮肤,大面积铺展开来,就如一摊泼洒在她身上的黑漆,将她牢牢固定在了沙发上。但凡她试图挣扎,所有的施力都会被塞尔提身上流溢出来的黑色物质消解,她不会感到疼痛,却也无法移动分毫。
                岫野椋转而看向岸谷新罗,语气不善道:“岸谷学长,您打算做什么?”
                “好了好了不要慌,我不想伤害你,塞尔提也不会的对不对?塞尔提是个温柔的人呢——”岸谷新罗轻快地停了一下,尔后口吻急转直下,“但我不是,所以我要拷问了:提起高中的事情会让你那么痛苦吗,椋小姐?”
                岫野椋瞬间握紧了拳头——但那失重的黑影却温柔地流淌着,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抚平。塞尔提显然有些焦虑,急匆匆地打字,岸谷新罗看过后,便又下指令:“帮我监测她的心跳和血压。”
                说完,岫野椋便感到黑影又流动起来,在她的胸口和上臂形成了一定压力。“岸谷学长到底想做什么?”就算情绪再贫乏,她如今也禁不住有些恼了。“放缓呼吸,按我说的做。一旦你反应过激我会给你上镇静,我对本次诊疗的一切后果负责,记住,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我拒绝您的看诊。”“你无权拒绝——你是静雄带来的患者,我受他所托,至少要给他一个交代。”
                岫野椋忽然间出离愤怒了:“我和平和岛静雄先生没有任何关系。”“那么折原临也呢——我猜至少和临也脱不了干系。”“我和他更没有——这不关岸谷学长的事!”
                岫野椋知道自己的心脏和呼吸道不受遏制地起了反应,而塞尔提也如实地把她的心跳过速和其他异状汇报给岸谷新罗。
                “请擅自别插手我的事情好吗,您明明什么也不知道……!”
                岸谷新罗走到岫野椋的跟前,双手放进白大褂的衣兜里。他弯下腰,一下子凑得很近,鼻尖几乎压到了岫野椋的脸上——这个距离,他能把她的瞳孔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椋小姐,听听我的建议怎么样?倒不是作为医师,而是作为有过一面之缘的普通朋友——差不多放过自己怎么样?”“我倒是更希望您能放过我。”岫野椋冷冷地回答。“到底是谁不放过谁,你心里有一个再清晰不过的答案——呼之欲出,我都能看见了。”岸谷新罗露出了一个事不关己的凉薄笑容,“我多少知道你高中的时候经历了些什么——别误会,我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兴趣,我是综合了多方面的信息推断出来的;但是我知道,比起你所经历过的一切,喜欢上折原临也才是你最大的不幸。
                “不过只有这件事我可以断言:对他产生了越线的感情,之后又能全身而退的人寥寥无几,你是其中之一,这已经足够你原谅自己了。”
                岫野椋的瞳孔一瞬间涣散了。
                “——更何况,你姑且也算是,让临也那家伙都动过心的人啊。”
                TBC.


                IP属地:江苏28楼2023-11-28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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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eriod.08 五里雾中
                  凌晨悄无人声的街道上,黑色机车穿行于朦胧薄雾之中。岫野椋在早间的第一班电车发车之前抵达JR池袋站,送她到车站的是池袋大名鼎鼎的都市传说“黑机车”,无头的妖精塞尔提·史特路尔森。她一路上总是时不时操纵着黑影把PDA递给后座的岫野椋,内容无非是单方面的安抚和一再道歉:
                  【真是太对不起了,新罗那家伙,一旦牵涉到静雄和临也的事,就容易失去分寸感。吓到你了吧……
                  【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就算是病患也不可以这么粗暴,请你别放在心上……
                  【实在对不起! 】
                  岫野椋一言不发,弄得塞尔提有些失措,那些恳切而沉默的言语如同扔进湖里的石头再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耳边聒噪遥远的风声。
                  “塞尔提小姐真是很有人情味……”过了好一会儿,岫野椋望着街衢楼厦之间渐渐漫漶开的初日晨曦,轻声低喃,“温度、边界感、同理心——身为妖精的塞尔提小姐绝对比大多数的人类更像人类。”
                  【欸?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这个非人类呢,谢谢你……】
                  岫野椋抱着塞尔提的腰,倚靠在她的脊背上。或许是因为塞尔提·史特路尔森并非人类,反而令岫野椋感到安心,甚至平白地生出一股罕见的倾诉欲。“我实在是太不擅长和人类打交道了。”她苦笑道。
                  【椋小姐是比较内向的类型吧,并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善于交际的,我想你不必为此难过。】
                  “是吗。”
                  【什么都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以;对于他人的话语和感情,不想回应的话,不回应也可以。椋小姐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没有那么容易。”岫野椋的口吻表露出少见的轻蔑和无礼,“我也不想回应,我也不想针锋相对,我只想一个人过安宁的生活——可是每个人都不肯放过我。”
                  塞尔提终于沉默了。岸谷新罗的所作所为的确让她失去了安慰岫野椋的立场。塞尔提在目睹了那样的场景之后,深知自己没有资格劝慰岫野椋。
                  “你想要的平静生活会回来的”——这种透明泡泡似的轻飘飘的话塞尔提根本说不出口。
                  岫野椋在岸谷新罗的逼问下产生了严重的应激反应,岸谷新罗当机立断给她上了小剂量的镇静,她沉睡了一夜,在凌晨时分醒来。她看到端坐在扶手椅中的岸谷新罗,奇异地感觉到平静——身穿白大褂的密医坐在床尾一侧的房间角落,离她既不太远也不过分逼近,他们之间保持了一个足以代指互相妥协的安全距离。岸谷新罗手里端着一杯冷掉的咖啡,显出黑眼圈的双目望着窗外,神色平和,看上去毫无攻击性。
                  “早上好,椋小姐。”“早上好,岸谷学长。”
                  不同于前夜暴烈的谈话氛围,他们确实在这样一段安全距离的催化下,普普通通地、心平气和地交谈了。
                  “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我很好,您不必担心。”“你昨晚差点就休克了。”“给您添麻烦了。”岸谷新罗放下了咖啡杯,坐着向岫野椋欠了欠身:“我向你道歉,椋小姐,我的做法或许太操之过急了。”“……您不用道歉。”岫野椋低下头盯着被子上平滑的褶皱,没由来地感到疲累。
                  “椋小姐,恕我失礼,你记得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吗?”岸谷新罗忽地问道。“家母吗……”岫野椋抬起头,不理解岸谷新罗为什么唐突提起她的母亲,她自然而然地张嘴,“……”
                  ——她冷不丁僵在了那里。
                  岸谷新罗耸了耸肩:“果然,这你也不记得。”
                  “我没想到……”岫野椋揪紧了手里的被单,“这不应该的,我从前明明是记得的,我不至于连这种事都忘记……”“你的慢性创伤后应激障碍仍然在缓慢恶化,这不是个好的征兆。”岸谷新罗往后靠在椅背的软垫上,食指习惯性地轻轻敲打着扶手,“长此以往,你的记忆会流失得越来越严重,我认为你应当去接受更积极的干预治疗。”
                  “您对我高中时候发生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吗?”岫野椋试探着问道。“倒也很难那么讲——我说过,我和椋小姐只不过一面之缘。但是,静雄说他见到你和临也在一起,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岸谷新罗的每一句话似乎都经过了深思熟虑,透露出来的信息可有可无,但每一句话无疑都是正确而恰当的,“我的确和你不熟,但是我和临也——却已经是那么多年的孽缘了,在这件事上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我了解他。”
                  岸谷新罗的镜片上折过一道白光。
                  “我很清楚地记得高中毕业前那一段日子里,他表现出来的异常——仔细想想,那个时间点正好与发生在你身上的巨变相吻合。我不知道你经历的不幸之中临也插手了多少,但他脱不了干系。”岸谷新罗停顿了一下,“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临也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只是不管从什么层面上讲,他都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但凡一个糟糕的局面里,有能容他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间隙,他就很少选择袖手旁观。当年他是这样,如今他也没有任何长进——我想这点你是能明白的。”
                  “我……完全理解您的意思。”“除此之外,我依然劝你,彻底否定自己的过去是不可能解脱的,无法接纳曾经的自己的话,你的未来也将毫无希望可言。”岸谷新罗的叹息让岫野椋一阵心悸。
                  咚咚。
                  塞尔提敲门进入房间,托盘上端着一杯热牛奶。“谢谢啦,塞尔提。”岸谷新罗把牛奶端到岫野椋的面前,“好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么多;喝了吧,要是你能觉得好些就好了。之后塞尔提会送你到车站——你现在不住在池袋,我猜你高中毕业之后就搬家了,对吧?”岫野椋默默地接过牛奶,点了点头。
                  “那也不错。”岸谷新罗如此评价道,“毕竟池袋从很久以前就不够太平啊。”
                  到了池袋站东口的猫头鹰雕像处下车,岫野椋同塞尔提道别。岫野椋在凌晨的蔼蔼薄雾中悄无声息地行走,刷PASMO进站。确认过发车时间,岫野椋背靠站台的石柱,深深地呼吸。犹豫再三,在电车进站之前,她终于拿出手机拨通了号码。
                  “森岛医生,是我,岫野椋。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您真是不好意思……”
                  岫野椋在空无一人的站台,对着影子倾诉般地呢喃。
                  “虽说有点突然……我现在可以去您那里吗?”
                  ……
                  车窗外的景象杂糅成一片繁华而明亮的虚影,飞快地后退。岫野椋在空旷的车厢里陷入一种恍惚的困顿之中。她知道自己的心底有一道裂痕,随着车轮一次次轧过轨道拼接处而产生的颠簸震动着,不知何时就会碎得七零八落——而在那之前,她都只想随波逐流。岫野椋一直都渴望过一种离群索居的生活,对外事外物不闻不问,并非排斥,而是自身太匮乏,没办法应对丰饶的世界。
                  而如今岫野椋意识到,恐怕在不经意之间,她早已深陷某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在她听来,若是苍川泽奈还仅是过分的警惕的话,那么岸谷新罗几乎已是在明言警告:折原临也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她并不知道,就在昨夜,在登上与她所乘坐的同一列电车之前,折原临也亦靠在站台的承重柱上打了一通电话。
                  “喂?波江小姐吗?是我,你有没有离开事务所了?刚准备走?呀,那太好了,恰好赶上——麻烦帮我从电脑里调一份档案出来。因为当时是当做‘以后大概都不会用到的无名小卒’的资料存档,所以我也记不太清被我扔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哦。”
                  ……
                  “别这么说嘛,这是今天下班前的最后一个工作请求了,怎么着也请对得起我支付给你的报酬好吗?不要随便对雇主说‘去死吧——’这种话啦。
                  “那么姓名是‘岫野椋’,找到之后打印出来放在桌上,我回去后就看,辛苦你了。”
                  岫野椋抵达新宿时,第一批上班族正蜂拥进入车站。她缓慢地逆行在庞大的人流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静默。
                  “椋。”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岫野椋停下了脚步,揉了揉因犯困而惺忪的眼睛,看见几步远的地方有人在等他。她快步上前。“森岛……”在看清对方的面孔后,她陡然改变了称呼,疲态消失不见,甚至微笑起来,“直辉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森岛直辉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我只是很担心你——这么早联络我,出什么事了吗?”
                  岫野椋点了点头:“有重要的事拜托直辉先生……”森岛直辉自然地牵起岫野椋的手:“那就到诊室谈吧。”“好。”
                  岫野椋走在森岛直辉的身侧,安静而快速地行走在新宿街头。晨间的路人都行色匆匆,无人在意他们;而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他们牵着手,步履起落间偶有靠近犹如依偎的年轻情侣。森岛直辉二十八岁,身形修长、体态挺拔,染了一头深棕色的短发,高窄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遮住锋利的眉眼,穿规整的深色T恤和长裤,外罩一件薄风衣,看上去就是个受过良好教育、气度温润的男人;而岫野椋依在他身边就成了一个瘦弱的少女,挽了几折的衬衫袖子下面垂着一截过分纤细的手腕,手掌则被牵着放进森岛直辉的风衣口袋。
                  “椋,放松一些;我感觉到你的压力快要溢出了。”
                  他捏了捏岫野椋冰凉的手心示意。“抱歉,我还是不太习惯……”
                  森岛直辉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安心吧,我们是‘会面限定’——在我们见面的时间里,你大可以不用顾虑,只管依赖我就好。来,看着我的手。”
                  森岛直辉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朝上,慢慢抬起,又翻转落下;岫野椋便跟着这个约定俗成的手势,依从森岛直辉的引导调整呼吸,直至每一次吐息都变得平缓、自如。
                  “好点了吗?”“嗯,好多了,谢谢您,直辉先生。”
                  岫野椋和森岛直辉是“会面限定”的恋人。只有在见面,准确地说是只有在诊疗时间段里,会以恋人的身份相处。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从岫野椋十六岁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后便维持至今。
                  森岛直辉提出将自己作为移情对象的方案是迫不得已的下下策——这个方案比起单纯的心理治疗方案,不如说是一次垂死之际力挽狂澜的精神维稳行动。记忆的突然流失导致岫野椋的人格无法自洽,情绪反应机制陷入紊乱,一度濒临崩溃。当时刚刚入行,还不具备丰富的经验,同时也缺少各方面的顾虑,因而比大多数精神科专家都更加大胆的森岛直辉,铤而走险选择了催眠疗法。
                  清洗残缺不全的记忆,厘清混沌错乱的认知,重固支离破碎的人格框架。整套治疗方案以严重的情感匮乏和记忆固着为代价,换来岫野椋的人格维持了暂时性稳定。而其中最难以处理的一部分,是岫野椋对某个人的感情。
                  ——满心绝望的爱恋。森岛直辉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把那份致命的情感从岫野椋的人格里剥除。那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只要存在就必然威胁到宿主的性命。森岛直辉最后找到的解决办法是代偿性移情。他通过三期长达两年的治疗,逐步将那份绝望的、得不到回应感情牵引、转嫁到自己身上,由他来回应、由他来引导,以此完成岫野椋残破人格的二次整合与自洽。
                  只有在与森岛直辉见面的时候,那份过往岁月的凄凉遗产才会在岫野椋心里苏醒,她会难以遏制地产生由来不明的“爱意”。好在那份转嫁的感情,在经过对人格排异反应的长期适应之后也变得贫瘠了许多。岫野椋对森岛直辉的恋慕成了她人格中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颗螺丝钉,承受着整个人格的重量。但凡这颗钉子还在森岛直辉精心测算的位置上,岫野椋就算产生危及生命的应激反应,不断气的话,就仍能恢复如初。她的记忆缺失和情感匮乏成为保护她的不败堡垒,只要她还能在森岛直辉的身上安置那份改换了姓名的爱情,那么她的过去就永远不可能闯过那扇门,岫野椋永远都是安全的。
                  森岛直辉相信,只要岫野椋定期来会诊,他就能一直保护她。无论是绝望的过去,还是未来的恶意,谁也无法越过他设下的屏障伤害岫野椋。
                  ——直至岫野椋自己决定打碎这屏障的那一天到来。
                  TBC.


                  IP属地:江苏29楼2023-11-28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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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拨云见月
                    抵达森岛直辉位于东京医科大学内的诊疗室是二十分钟后的事,而森岛直辉受聘成为东医实验室的研究员则是三年前的事。
                    为了方便跟进岫野椋的疗程,加之改换环境也有益于治疗,他建议岫野椋在高中毕业后也搬到新宿居住。岫野椋听从了森岛直辉的建议,在取得当时唯一的亲人兼监护人,姨母小关津绘子的同意后,她搬到新宿开始独居生活,此后仍照旧接受森岛直辉的定期诊察。某种程度上说,虽说与她非亲非故,从她十四岁起便以医生的身份陪伴、照顾她的森岛直辉更像是她的家人。
                    进入诊室后,岫野椋自觉地在桌子前面坐下,森岛直辉去里间换衣服。片刻过后,身穿白大褂的森岛直辉从里间转出,手里拿着一份纸盒装牛奶和一个空杯子。他到岫野椋的对面坐下,将手里两件物什在二人之间的桌上轻轻放下。
                    那是一个具有奇妙仪式感的动作。杯子和盒装牛奶同时降落在桌面上,就像两样对称的、平行的、互相呼应的特殊器物。二者之间的距离也是经过精确计算的,就仿佛在这一天这一刻之前的无数个此刻,牛奶和杯子都是以同样的速度降落在同样的位置。
                    森岛直辉双手交握搁在桌上,露出一个让人心安的笑容——那也是个精确的、仪式性的笑容;他的嗓音低而温柔,带有催人入睡的魔力。
                    “我们开始吧,椋。”
                    ……
                    “请等一下。”在森岛直辉伸手去取桌上的牛奶的时候,岫野椋蓦地出声打断他。“怎么了?”既定的程序被叫停,森岛直辉没有表露出任何惊疑和不耐烦,反而一如既往耐心地笑着询问。岫野椋站起身,拉开椅子,站到桌旁,向森岛直辉深鞠一礼:“森岛医生,一直以来,感谢您对我的关照。”
                    森岛直辉愣了一下,他沉思了片刻,收敛起那种仪式性的笑容:“椋在这个时候叫我‘医生’——理由是我理解的那样吗?”“是的,诚如您所想。”岫野椋直起身,坚定地点了一下头。森岛直辉也站了起来,绕过桌子来到她的跟前:“我再确认一次:椋是终于准备好,取回你的‘过去’了,是吗?”
                    “我也不敢说我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岫野椋迟疑了一下——仅仅是对措辞的迟疑而已,“只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有不太好的预感。再拖延下去的话,毫无疑问我会陷入被动,局面可能变得对我相当不利,我无论如何得避免那样的情况发生。”
                    森岛直辉叹了口气:“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倘若只是暂时性的困难,可以找我商量的,不必非得……这个决定有多大的风险,椋不会不明白吧。”“我明白。”岫野椋垂下了目光,“但是情况可能没有预想中那么好……我的病症一直在缓慢加重,对吧,森岛医生?”
                    森岛直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见过别的医生了?”“……只是我的一个朋友给出的结论,姑且是情势所迫。”回想起昨夜不太美好的经历,岫野椋叹了口气,“您可以同我说实话的,不必顾虑我——”“怎么可以随便相信别人的话?”森岛直辉罕见地严厉申斥道,“我是椋唯一的医生,椋只能完全信任我,绝对不能因为外部因素动摇,任何对于病症的判断只能由我来下。”
                    岫野椋只用短短一句话便击穿了森岛直辉的严防死守:“我已经连母亲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森岛直辉愕然,一时间相对无言。岫野椋轻轻地询问:“您愿意同我说实话了吗?说实在的,我都能接受,我没有责怪医生的意思——森岛医生是最优秀的,也是最关心、爱护我的,我至今依然全心全意地信任您。”
                    森岛直辉背过身去,一手用力扣着桌角,手背上暴起青筋。岫野椋在想,“优秀”和“关心爱护”,究竟是哪个词语刺激到森岛直辉最薄弱的那部分了呢?哪个都好,无所谓。她漠然地对自己说。让对方去纠结、让对方去痛苦吧,不能再沉溺在虚伪的泡影里度日了,再不清醒过来的话,到最后在劫难逃的一定是她自己。
                    岫野椋握住森岛直辉的手,执拗地使劲把他拉着转身面对自己。森岛直辉的不甘、懊恼,以及各种各样的复杂思量一应落在她废墟般的眼底,变成一片荒凉的灰烬。
                    “请您和我说实话,森岛医生。”她又一次要求道,毫不退让地直视着他。
                    “……没错。椋的记忆,几年来一直在缓慢流失。”森岛直辉终于放弃了和她对峙,“我也一直都在尝试维护你的记忆固着,但是收效甚微……”“果然如此。”“我确实考虑过进行积极干预,但是,每次哪怕是轻度刺激,椋的反应都太可怕了。”“是吗?”岫野椋有些惊讶,“我完全没有印象。”“那些记忆我也一并清洗掉了——留下来只会让你更痛苦。”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有朝一日我会连自己是谁都忘记吗?”“不会的!我绝对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森岛直辉抓住岫野椋的肩膀,“椋,再给我点时间好吗?我一定会找到挽救的方法的,我已经拜访了好几位精神科的专家,给他们看你的案例,我和早川教授一起拟定了几种方案,我们一定有办法的……!”
                    岫野椋忽然张开双臂,拥住了森岛直辉。
                    “直辉先生,不必了。”
                    ——她突然又叫他“直辉”了。爱人似的温柔语气与她冷淡的表情、僵硬的姿势之间形成了强烈反差,而这种诡谲的反差反而让森岛直辉冷静下来。
                    “一直以来谢谢您,但是,不必了。”
                    森岛直辉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双手,克服了颤抖回抱她。
                    “这对你来说很危险,我不敢保证解除催眠之后会发生什么。你目前的精神状态实在是……我无法评估你的承受力——就算如此,你也坚持你的决定吗?”
                    “没关系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您都会帮我的,不是吗?放松,放松。”岫野椋轻拍森岛直辉的脊背,学着他一贯的口吻说,“我都感觉到您的压力溢出了。”
                    他们在诊室里久久地相拥——这对森岛直辉来说是严重有违职业伦理的行为。但他明白,这个拥抱意味着一段长久的、异常病史与治疗史的终结,尽管表面上风平浪静,他也深知他与岫野椋在这段漫长的时日里早已精疲力竭。森岛直辉甚至感到庆幸,他和岫野椋在扮演“会面限定”的恋人长达五年之后,终究得以从零开始,于此刻回归到医生与患者的身份。
                    这或许是好事。毕竟,再这样下去,森岛直辉自己都会困惑于他对岫野椋的爱意,究竟是出自一个悉心照料病人的医者,还是那个“会面限定”的恋人。
                    到了某个时间点,他们默契地松开彼此,各自后退一步。
                    岫野椋堂堂正正地抬起头,说出了森岛直辉当年执行人格重组方案前,与她约定的密钥——岫野椋几年以来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唯有这句话深深地烙印在她的潜意识里。这是森岛直辉当年交给她的最重要的“钥匙”,用以打开“那扇门”。他们约定,只要岫野椋说出这句话,森岛直辉就必须依言照办。
                    “还给我吧,森岛医生。”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某种沉重的东西终于从心上被轻轻卸下了。
                    “我的痛苦、我的爱恋、我的过去,请全都还给我。”
                    时间从指缝流过的痕迹,蜿蜒如同掌纹。其间经年累月地流淌着的,是终其一生、不论怀着怎样的心情,都在一次又一次不断被回望着的“过去”。
                    森岛直辉驾轻就熟地拆开盒装牛奶,高高举起,缓缓倾斜。
                    极其平常、随处可见的乳白色食用液体在此具备了强烈的暗示性。牛奶从纸盒的豁口间倾下,像旱天里的一涧溪水,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地落入空空如也的水杯中,以一种精确的、固定的节奏将其填满,缠绵而琐碎,叫人昏昏欲睡。
                    岫野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倾倒入杯的牛奶,双眼渐渐失去焦距。她的呼吸放缓,心跳也变弱,只有听觉变得格外敏感,牛奶落进杯子里,溅开的清晰声响不断膨胀、延长,然后接二连三地破碎,填满了她的思绪。世界在森岛直辉的手掌中安静下来,时间的流速得到调节。墙上挂钟的滴答作响和牛奶入杯的声音交错重叠,回环往复,仿若催人入梦的小调,舒缓而安逸。岫野椋阖上眼睛,呼吸渐趋均匀绵长。
                    “椋。”
                    她听见森岛直辉温柔和缓的嗓音,与此同时又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仿佛有别于人声的天外低语,徘徊在她的耳畔生出长钟般绵绵不绝的回响,却无法进入她无底洞窟般幽暗的心。
                    “现在,为你解除深度催眠。”
                    岫野椋什么都听不到了。意识向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不断下坠。
                    “椋,你会沉睡很长时间,你会取回所有的记忆。”
                    她的梦境从黑暗的尽头生长起来,金色光晕一层层向外渗透,逐渐扩散,晨光漫漶着淹过高枝密叶细碎的枝杈,填满了记忆褶皱里的千沟万壑,从荒芜中绽放出摇曳多姿的年华。睡梦中,岫野椋习惯性缩紧自己,双手交握在一起,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她无意识地流下了眼泪。
                    “你的梦境里有全部的真实。
                    “你的爱,你的痛苦,你最重要的、不可割舍的过去。”
                    在森岛直辉神谕般的语言浸润下,她的爱和痛苦,终归尽数得以恢复本来的姓名。
                    “它们现在,回到你的手中。”
                    啪!
                    一声响指过后,十六岁的岫野椋睁开眼睛,面前是一杯冷掉的牛奶。
                    二十三岁的森岛直辉微笑着望着她,例行询问道:“小椋,现在感觉怎么样呢?”
                    听见医生询问了无数遍的询问,病人自然而然地说出回答了无数遍的回答:“感觉很好。”
                    “最近还有失眠吗?”森岛直辉一边写医嘱一边问道。“只是偶尔……”岫野椋老老实实地答道。森岛直辉抬起眼:“因为紧张吗?”岫野椋咬了咬嘴唇,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羞赧:“有一点。”
                    森岛直辉心领神会地笑笑:“真是令人期待啊,高中生活。”“是。”感受到鼓励的准高中生也微微颔首。“放松一点,你压力溢出了哦。”森岛直辉惯用的句式对岫野椋来说的确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他抬起手,岫野椋便随着他的手势调整吐息直至淤积在心中的焦虑得到缓解。
                    “森岛医生,我很担心。”岫野椋说。“担心什么?”“普通的高中生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对很多事情的想法和反应都很异常——您不必安慰我,这点自觉我还是有的;虽然我一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但是其他人会不会受不了我这样的人呢?”
                    森岛直辉揉了揉她的头顶:“不用在意那些事情,小椋只要成为小椋自己就好——我相信即便是‘异常’、‘让人受不了’,也一定会有人被你吸引的。相遇的机缘很珍贵,小椋的感情又不丰富,节省一点,留给合得来的人不是很好吗?没必要讨好所有人——我就很喜欢缺少常识、冷漠又钝感、情绪匮乏得像个人偶似的小椋哦。”
                    “……您在骂我吗,医生。”“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放轻松,放轻松!这些都是可以慢慢调理的——不明白的就去学习,不理解的就尝试去理解,总有一天,小椋会接受自己,也会被接受的,安心吧。”“……好。医生的话,我都会记得的。”
                    诊疗结束后,森岛直辉惯例款待岫野椋一杯热牛奶;闲聊一阵后,森岛直辉便送岫野椋出门。
                    “小椋一定没问题的,肯定能交到朋友,好好享受高中生活吧——明天就要入学了吧,加油哦。”“是的,谢谢您,森岛医生。”
                    岫野椋结束了定期诊察,离开森岛直辉的诊所,她的家就在半条街外。出于某些原因,十四岁之前的岫野椋和其他同龄人过着迥异的生活;又因为某些事故,她总算能够回到阳光下的世界里,获得梦寐以求的平凡日常。
                    这是一切遗失时光的起点,也是她一生中最渴望回去的地方。
                    起-青萍之末
                    END.


                    IP属地:江苏30楼2023-12-07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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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一期一会
                      六年前,四月,东池袋四丁目公寓内。
                      岫野椋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出神。她单纯地发呆,直到透过窗户洒进房间的光从灰白变成了浅金,才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哈欠。她瞥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然后慢吞吞地下床,趿拉着拖鞋拖沓着步子走进盥洗室洗漱。十分钟后回到房间,她看起来精神了一些。打开衣柜找出昨晚就熨平烫好的学生制服扔到床上,岫野椋摸索着一粒粒解去棉睡衣的扣子,姣好的身体曲线在穿衣镜中暴露无遗。当然也不是所有细节都会被镜子映照出来,比如说她后腰上一处像是长期被什么物件硌住而留下的浅色痕迹以及右手手掌某些特定部位上覆盖的茧层。
                      岫野椋穿戴整齐后走出了房间,拐角外是一间八叠大小的起居室,不算宽敞,但布置得很温馨;穿过起居室,她来到餐桌前坐下,向餐桌对面的女人轻声道:“早安,妈妈。”
                      “早安,椋子。”
                      她的名字自然是椋而不是椋子,可是岫野知和子一直固执地叫她“椋子”,认为这样比较可爱——即便知和子从未明说,但岫野椋稍微思考了一下就猜到了其中原因:是因为父亲的名字是“溟”,和“椋”的读音是一样的,为了作出区分,才给她的名字多加了一个音节吧。
                      吐司烤成诱人的金黄色,抹上蓝莓酱,酥松可口,甘酸对掺,再加上一杯牛奶——这是在森岛直辉的建议下养成的习惯,在岫野椋不去诊所的时候,一杯牛奶可以替代森岛直辉帮她稳定精神状态。岫野椋在很长的一段时日里都未曾意识到,对牛奶的重度依赖并非她自己的口味偏好,而是一个病理需求被长期引导的结果;事实上,在森岛直辉成为岫野椋的心理医生之前,岫野椋从不喝牛奶。
                      吃完早餐,岫野椋收拾掉杯盘,刚要去拿书包,岫野知和子就招了招手:“椋子,过来。”“什么事,妈妈?”
                      岫野知和子微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梳子以及墨绿色发带。岫野椋愣了一下,轻叹一口气,转身搬来矮凳放到知和子跟前,背对她坐下。为了顾及知和子的坐高以及她自己本身就不矮的个子,岫野椋不得不稍微佝起背。
                      “妈妈,我这个年龄好像不再适合梳双马尾了。”尽管嘴上这么说,岫野椋也无任何实质性的反抗行为。“咦?可是妈妈看见现在的中学女生很流行这样的发型呀,而且我觉得椋子不管什么年龄都很可爱!”“……好羞耻。”“害羞的椋子也很可爱!”
                      很快,披肩长发被束起,贴在耳后扎成双马尾,岫野椋贫乏的情绪里似乎多出了微不可察的无可奈何。知和子笑眯眯地打量她:“嗯,我特意选的墨绿色,果然适合你。”“……妈妈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岫野椋拎起包走向玄关,“那么我走了,妈妈。”
                      知和子摇动轮椅靠近了一些:“路上小心。高中第一天,要加油呀!”
                      贫瘠的心脏陡然间抽搐了一下,岫野椋忙别过了目光:“我会的。”
                      岫野椋十六岁入读来神高中一年级,在后来的人生中,就算遗忘的苔藓覆满了她荒烟蔓草的记忆,她也仍在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地回望这一天。
                      来神高校新生开学典礼之后是领取书本,安排座位,处理完一系列琐事,新生流程才走近尾声。午休过后,是与高年级学生的恳谈会,部分新入学的学生一般会结伴去学校里四处转转,熟悉环境。岫野椋没能和人结伴,独自沿着围墙在学校里走,把建筑分布和路径动线全部摸了一遍,最后绕到了人迹罕至的偏门附近。
                      蓦地,她听见一段脚步声——这是一种和日常生活中普通的走动和奔跑截然不同的节奏和声响,急促、欢快,甚至带着简洁的韵律,飞快地向着她的位置靠近。岫野椋敏感地扭过头,下意识地望向这个异常声音的源头,一抹黑影闪过,来神高中旧式诘襟的衣角在她的视野留下一片飘飞的残像。
                      身形纤细的少年直奔偏门,在栏杆前还游刃有余地踩着碎步打了个转观察身后,一脸的自得快意。紧接着,他利索地蹬地上墙,踩住栅栏高高跃起,他的动作带起一阵微风,卷着阳光和尘埃漏过黑色碎发的空隙落进岫野椋的眼底。
                      她仿佛望着一羽黑鸦振翅飞掠初日的山峦,在她的面前翩然降落,赤红的眼眸里孕育着鸽血石般夺目的光芒。
                      他轻巧地落了地,弯曲双膝稍作缓冲,而在他脚掌及地的刹那,岫野椋握住了他袖口那截伶仃的腕骨——折原临也骤然抬眼。
                      “危险。”
                      岫野椋一把将他拉了过去,折原临也踉跄了一下扑向她,她侧身一让,合上了拍子,姿态和步伐都犹如舞蹈。红色的自动贩卖机贴着折原临也的头顶飞了过去,岫野椋眼睁睁看着自贩机砸在地上发出清零哐啷的巨响,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
                      ——她入学前就知道来神高中和第二工高一样,优等生和不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追求升学的好学生在教室埋头上课拉动偏差值,而翘课的混子打架惹事是家常便饭;但再怎么说,男高中生打个架要把自动贩卖机到处乱扔也太超过了一点。
                      “唉,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自动贩售机扔得满天飞,超——危险的耶,小静。”折原临也一张嘴就风凉无比,“你看,造成误伤了吧。”岫野椋几乎有那么一瞬间险些在这把轻浮而柔亮的好嗓子里迷失了,但她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低下头瞥见自己手腕上一道猩红的血线渗了出来,缓缓蔓延到掌心。她皱了皱眉。
                      “那你不要躲开乖乖被砸死不就好了吗,临——也——老——弟——”身穿来神目前通行的水色西式制服的高个子男生杀气腾腾地走来,眼周的青筋将主人的愤怒暴露无遗。“哈哈,该怎么说呢?这种不具有脑回路的单细胞生物一样的发言——果真是小静独一无二的风格啊。”折原临也全无压力地嬉笑着回击。平和岛静雄拳头一紧:“闭嘴啊你……”
                      “我说小静啊,你把今天刚入学的新生给弄伤了,居然还能站在那边这么毫无愧意地冲我发火,小静果然是怪物啊。”折原临也反手托起岫野椋的小臂——岫野椋略一抬眼,感觉他借着这个动作刻意用手将血涂抹开了,弄得一副血淋淋的样子,“为表歉意,你送她去保健室吧?”一番阴阳怪气换来平和岛静雄狠瞪:“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折原临也飞快应道:“那就我去咯。”平和岛静雄愣住,没想到他的逆反正中折原临也下怀,他下了套,等的就是这句话给他台阶下,如此一来便能顺利脱身了。折原临也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示意岫野椋:“到这边来。”
                      “……麻烦您了。”
                      岫野椋很明智地,自始至终没有掺和这段对话。


                      IP属地:江苏31楼2023-12-07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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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
                        折原临也推门,室内浮动着陈旧的消毒水的气味,桌椅和帘布都具备相当程度的使用感。他看也不看岫野椋,径自掀开白色的门帘转去内室:“开学第一天,保健室的老师还没正式上班。”
                        “没关系,只是皮肉伤而已,我可以自己处理。”
                        岫野椋走进外室,第一件事就是转身对光仔细检查创口,接着,她便对一切了然于心了。她转过身,就看见折原临也倚在门边。光线在他们之间裁下一道分明的界限,折原临也手里松松地抓着棉签和双氧水,但显然并不急于走过来,而是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端详着岫野椋,脸上是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
                        这种被观看的感觉会让很多人觉得冒犯,而放在岫野椋身上实在是不疼不痒,她比常人钝感得多。于是她就这么以一种在折原临也看来非比寻常的坦然一言不发地回望着他。
                        这种居高临下的观看顿时变了味儿,成了旗鼓相当的对峙。
                        片刻后,折原临也举重若轻地松了口:“抱歉,我只是很想看看你会是什么反应呢。”“您在为什么道歉呢?一直盯着我看,”岫野椋抬起手上的伤口示意,“还是刚才用刀割伤了我?”
                        折原临也依然毫无罪恶感地微笑着:“我需要一个借口从小静那里脱身嘛,他太缠人了——没弄疼你吧?你刚刚也说了只不过是皮肉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总不至于要我拿出什么补偿来?”
                        岫野椋没有说话。她不得不承认,折原临也的手法是很好的,精微而不着痕迹,只发生在瞬息之间——速度极快地擦破表皮,力道也掌握得刚刚好,以至于她都没立即反应过来,痛感的确微乎其微,但折原临也这若无其事的态度未免太厚脸皮。
                        折原临也终于动了动,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岫野椋面前。岫野椋一言不发地拧开双氧水的罐子,开始擦洗伤口。
                        折原临也那种让人不舒服的视线依然笼罩着她。他在窥探着岫野椋的沉默的同时,不期然从中品出了几分胜利的滋味——这尴尬而窘迫的沉默延长多久,他的胜利就扩大几分。在这期间,她不能回避他的窥视,她作为人类的全部反应都在他的观测之中,这让他觉得有趣极了。
                        “那个,请您小心一点。”突然,岫野椋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切进了他愉悦的思绪里,她的嗓音在极其安静的此刻凸显出不容忽视的质地,让折原临也不可遏制地联想起一把凭空撒下来的破碎的玻璃。
                        “欸?”折原临也以为自己没听清。岫野椋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只是用一种空白到没法揣测的语气陈述——抑或强调:“请您小心一点,我的手是很贵重的。”
                        哈?太自以为是了吧,什么叫她的手很贵重?
                        折原临也张了张嘴试图说些嘲弄的话,但那些他一贯信手拈来的言辞在岫野椋平静的注视下全都失效了。折原临也很意外,因为他切实地感觉到,自己不知为何屈服了:“……我知道了。”
                        简单处理后,岫野椋把棉签扔进了垃圾桶。折原临也依然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在她预备离开的时候,他又巧妙地打破了这片迟滞的安静。
                        “谢谢你哦,刚刚拉了我一把——不然我早就被自贩机砸得头破血流了。”“……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折原临也轻轻地笑出了声:“三年A组,折原临也。”岫野椋抿了抿唇:“一年A组,岫野椋。”
                        岫野椋无从分辨折原临也的示好是不是另一种试探和观察,她有些困惑,但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好奇心了。
                        很多年后岫野椋依然会在特定的时刻不期然回想起折原临也在昏暗的保健室内看向自己的神情,从他们相遇的这一刻开始,折原临也这如有暗潮奔涌的凝望就贯穿了这段岁月的始终。然而这一段静默的、荒诞的,甚至带着某种叵测意味的相遇,却让往后的森岛直辉焦头烂额,不管用多少药物、进行多少次深度催眠,都无法将其抹去。
                        这是岫野椋终其一生不断回望着的“过去”,就像一道无人能抚慰的伤口,在历经世事翻覆年华流转之后,它仍旧存在,甚至坚贞不渝地属于她。
                        折原临也最近很无聊,无聊得要死。
                        近阶段的客户群中完全没有值得留意的对象,池袋那边也没有可掺和一下的麻烦事,泱泱人间太平得不可思议,以至于他窝在事务所里快要长霉了。正因如此他才会重新把一年前就玩腻了的自杀志愿者的观察游戏捡回来——尽管自杀志愿者的反应毫无新意,但岫野椋的出现却是意外之喜。他始终相信,发生在池袋的相遇和重逢都有其意义,他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的街道承载的就是这样的人生。
                        那日,折原临也从池袋回到新宿的事务所的时候已近夜半,矢雾波江却仍然在他的电脑前工作。
                        “呀,波江小姐还没回去?”“你怎么有脸说?还不是拜你所赐。”“哈哈哈,抱歉抱歉,有那么难找吗?作为赔礼,换我来泡咖啡吧。”“不加糖奶。”“了解。”
                        折原临也在水吧摆弄滴漏式咖啡机的时候,又听见矢雾波江喊他。
                        “你确定你说的名字没有问题吗?”“咦?‘岫野椋’啊,怎么了吗?”矢雾波江翻了个白眼:“‘岫野椋’是没有错,不过你能把文档存在深到那种程度的根目录下——你果然是单纯想给我找点事做吧?”“哈哈。”折原临也毫无诚意地讪笑两声,等磨豆机把深度烘焙的咖啡豆磨成粉,“不要这样说啦,再者我早就给你打过预防针了耶,是‘大约以后都不会用到的无名小卒的副本’——我是这么说的吧?”
                        “……算了,这不是重点。我是想说,‘岫’这个字,一般来说会念成‘山’吗?”
                        “确实读音很奇怪……”折原临也将现磨的咖啡粉放进滤纸,关上漏斗门,水槽添水后开启电源,等待的时间里,他靠在吧台边思忖,“普通人见到这个字第一反应是念作‘由’才对吧?”“简直像故意念错似的——故意的吗?”矢雾波江的声音小了下去,紧接着,键盘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然后又停止了。
                        “果然……”
                        折原临也从水吧探出头看过去。矢雾波江已经离开了办公桌,快步走到墙边的资料架前。
                        “有什么发现吗?”他饶有兴致地问——并且确信自己的秘书势必给出一个不令人失望的结果。
                        “用汉字来检索的话,的确只能找到岫野椋的那一份;不过,保险起见,我想用平假名检索,‘岫’这个字的读法太奇怪了,让我不得不在意;但如果是‘由’的话……”
                        矢雾波江踮起脚尖,从高处取下一个文件夹。
                        “就会有不得了的发现——虽然这一份更薄就是了。”
                        “等等,你手上那个……”折原临也眯了眯眼。
                        矢雾波江背靠着满窗月光转过身来,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
                        “临也,如果把‘岫野椋’念成ゆのくら——它就能写成另外一个名字了吧。”
                        折原临也出神地望着文件夹上贴着的标签,尔后迎着月色,缓缓地,扭曲地微笑了起来——
                        看吧,他能干的秘书从不叫人失望。
                        TBC.


                        IP属地:江苏32楼2023-12-07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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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沿波讨源
                          岫野椋入学来神高中后的第一个周末去森岛直辉的诊所时向他汇报,她在高中生活的开端,如愿成为一个没多大存在感的人,既没有被欺凌,也一点都不受欢迎。所有老师在第一次念“岫野椋”这个古怪的名字的时候,无一例外遭遇滑铁卢;留给同学的印象除了“名字的念法很不对劲人也很不对劲”之外再无其他。
                          岫野椋在高中时代没有几个朋友,当然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成年之后也未能有所改观就是了。倒不是人格缺陷的问题,也不存在人际交往障碍,但的确是她自身原因所致——欠缺的常识、冷淡的态度,还有对大多数人和事都显得迟缓的情绪反馈:就算表面上没什么异常,一旦有所接触,就会发现岫野椋绝对不是个能够愉快来往的对象。虽说苍川泽奈那种“只要是双马尾的美少女我就无条件喜欢!”的人也是合法存在的,但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和岫野椋这样的人深交。
                          水户清见是个例外。十六岁的岫野椋并不知道——甚至多年以后,她也始终没意识到,水户清见是出于何种缘由才出现在她人生的断片里,而她所见所在的当下此地又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岫野椋在入学第二周的周末又去见森岛直辉,森岛直辉听取了她关于新奇的高中生活各方面事无巨细的报告——包括目睹高年级学长投掷自贩机这种奇闻逸事,岫野椋也一并讲给森岛直辉听。出乎岫野椋的意料,森岛直辉并未对此大惊小怪。
                          “池袋本来就是具有包容性的城市,不管发生什么,都没什么可奇怪的。”森岛直辉几乎是用开玩笑的口吻在说这话。他还说,岫野椋没准可以毫无障碍地融入其中。池袋对于具有特殊之处的人来说,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容人之所也说不定。
                          岫野椋对此半信半疑。森岛直辉提议,要是不反感的话,先试着和距离最近的同学搭话试试,像个普通人那样,去体验普通人的交往方式和情感反馈——只是搭话而已,没什么成本可言,万一失败的话大不了再做回缩头乌龟就是了。岫野椋有些为难,不过出于对森岛直辉的信任,还是同意了。
                          入学第三周的星期一。放课铃打响,已在一周内快速结成的各个小团体闲聊一阵后便快速离开了教室。水户清见手里捏着薄薄几页纸,开口喊住了伸完懒腰正要起身的岫野椋。
                          “请等一下。”“嗯?”岫野椋愣了一下,慢吞吞扭头,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尖,面无表情,“叫我?”“是的……”水户清见递出手里的文件,“这是社团申请表和申请指南,午休的时候岫野同学不在,苍川同学让我转交。”
                          岫野椋接过,干巴巴地道谢,然后低下头仔细研究起那些密密麻麻的条目来。
                          半晌无言。终于,岫野椋握笔的手抬了抬,似乎做出了决定。“啊,岫野同学?”水户清见再度出声。“在。”岫野椋又一次扭头,表情僵硬。
                          “岫野同学选了什么社团呢?我选了射击部。”“我的话,美术部。”“岫野同学很擅长绘画吗?”“还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水户清见撇撇嘴。而岫野椋坐得笔直,目视前方,一阵窒息:太糟糕了,她好像习惯性地回避别人递来的话茬,顺势就错过了——按森岛直辉的话说,就是错过了“打开话题的时机”。她烦躁地别了一下手指,思考下一步对策,一旦错过了打开话题的时机……森岛直辉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来着?
                          在水户清见稍显失望的目光中站起身,岫野椋抬眼,却不如对方所以为的要走出教室,而是站到了她的桌前。
                          万一不小心错过了打开话题的时机——万能可靠的森岛医生说过,别管那么多,直接莽上去就行了。
                          “咦?”水户清见惊讶地眨眨眼,一支牛奶波板糖递到了她面前。视线往下落,纤细修长的指骨,细微泛白的骨节,拐过手腕,顺着紧实的胳膊向上,匀称的双肩、线条优美的脖颈、尖削的下巴,然后是——与此全然不搭的死气沉沉的脸。
                          “这是……给我的?”水户清见不确定地问道,换来岫野椋点了点下巴的答复,“……谢谢。”水户清见接过了糖,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示好的意义所在。“我很高兴。”岫野椋唐突地起了个话头。水户清见疑惑地仰起脸,恍然发现那双玛瑙似的眼眸里一贯漠然的瞳光正缓缓流动,在眼睑下勾勒出形状温柔的影子。
                          “说实话,我不擅长和人来往。”岫野椋又在心里回想了一遍森岛直辉的嘱咐:哪怕是糟糕的部分,也不必遮遮掩掩。要让自己完整地被接纳,就必须冒着被讨厌的风险也要表达自己的意愿,如此一来才可能被良好的机缘眷顾——尔后更加理直气壮起来:“我也不明白朋友之间到底该怎么相处,不过我可以去学——真的非常感谢你。”
                          和人来往很困难,读空气更是完全不会,但对岫野椋来说,诚实地说出心中所想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水户清见没有拒绝她突兀的示好和自说自话,她的耐心让她感到喉咙里一直紧绷的部分随之松弛下来,之前森岛直辉教她时,觉得说不出口的台词也自然地说出来了:“如果我们能成为朋友,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心情的。”水户清见愣神了片刻,才匆忙站起来握住岫野椋的手,鞠了一躬。“请多指教,岫野同学。”“叫我‘椋’就好了。”岫野椋默念着森岛直辉的普通高中生来往指南:如果对方答应了的话,要立刻乘胜追击交换名字!
                          “好……!那么,椋也叫我‘清见’就行了。”“好,清见。”
                          ——森岛医生,果然可靠。岫野椋握着水户清见的手,在心里默默地比了个大拇指。“但是啊,椋……”水户清见的声音小了下去,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岫野椋浑然不觉:“怎么了?”“一般来说,朋友之间不会说那种话吧……‘我会珍惜你的心情’什么的……”“啊?”“好尴尬哦——有点……”水户清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有点什么?”“有点……”水户清见显然在岫野椋坦然的注视下犹豫了,但话已经到了嘴边便顺势说了出来,“有点恶心。”
                          恶,恶心?!岫野椋倒抽一口冷气,连嗓音都颤抖了:“对,对不起……”“啊,我没有责怪椋的意思啦,没关系的,别在意……”
                          ——“森岛医生,您都教了我些什么啊,害我被刚交到的朋友说‘恶心’。”
                          当天回家路上,岫野椋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是被坑了,一个电话打进森岛直辉的诊所,劈头盖脸一顿抱怨。“哈哈哈,抱歉抱歉,稍微使了点坏。”森岛直辉则爽朗地嘲笑她,“因为让小椋说那种话,你肯定心里觉得很奇怪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纠结半天最后大概率还是会说吧——这种事情实在是……光想想都觉得很好玩啊哈哈哈。”
                          “医生!”“对不起哦——”森岛直辉勉强忍住笑,问道,“不过,还是顺利交到朋友了吧?”“……姑且算是。”“恭喜你,小椋,向着普通高中生的生活又前进了一步。”“……谢谢您。”
                          “社团呢?”“美术部,入部测试很容易就通过了。”“噢——小椋在这方面一直很有天赋呢。那小椋的朋友呢?”“气枪射击部。”
                          森岛直辉陡然间沉默了。岫野椋捏着电话压低了声音:“森岛医生,不用担心,我不会……”她留了半截话没说完,森岛直辉便会意了:“我想也是,不过说到底只是高中生的部活,你自己把握分寸就好。”“我明白。”
                          “小椋的朋友是好相处的人吗?”“嗯,是很温柔随和的人,偶尔会有点别扭——怎么说呢,会让我产生‘和这个人在某方面意气相投’的感觉。”“意气相投吗?听起来倒是不错,只不过被意气相投的对象说恶心未免也太……”
                          岫野椋捏着手机的手指一紧,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
                          “小椋你刚刚是不是发出了很不耐烦的声音……不要那么沮丧嘛,而且我听过一种说法:‘恶心’是对‘可爱’的最高级赞美哦。”
                          岫野椋当场挂断了森岛直辉的电话。


                          IP属地:江苏33楼2023-12-07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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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岫野椋一再地回望、苦苦追索她去而不返的十六岁,这段岁月丰沛而温柔,滋养了她往后贫瘠而荒芜的人生。她以为她的十六岁始于森岛直辉诊室的牛奶,始于她和水户清见的第一次搭话,甚或始于折原临也在保健室暗潮汹涌的凝望;不过若是追根溯源,折原临也第一次遇见岫野椋,比岫野椋以为的要更早一些——大约在来神高中开学前一周的周末。
                            一日将尽时的池袋西口公园最为热闹,露天舞台的音响放着燥热的音乐,到处都是游逛消遣的年轻男女。折原临也混迹其中,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各式各样的搭讪,刚下班的上班族、无所事事的高中生、招徕生意的店员,或是色情夜店的风俗女……他看似和谁都聊得来,笑容亲切和蔼,目光却探究似的徜徉过每个角落,出于兴趣不知疲倦地观察着人们的一举一动,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就是在这时候注意到丸井百货门口经过的一对母女。坐在轮椅上的是典型的大和抚子气质的女性,脸上挂着温和宁静的微笑,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时不时侧头与身后推着轮椅前行的女孩交谈。那个女孩子看上去是高中生的年纪,以目前平成代的青少年的平均身高来衡量,她的个子应当算是很出众的,纤直又高挑。浅亚麻色的长发披盖肩背,着装和时下女生流行的时髦搭配完全不沾边,但也简练利索。她神色寡淡,对于母亲的话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不过没有显露丝毫不耐烦,似乎不管对方说什么都照单全收,而她轮椅上的母亲亦未有任何不悦,甚至很高兴的样子。
                            “妈妈接下来想去哪里,要到西口公园逛逛吗?”她的声线具有一种奇妙的质感,光滑而又带着锋利的折转和棱角。女人掩着嘴笑呵呵地说:“哎呀,感觉那是时尚的年轻人的地盘,我这种阿姨闯进去也太不识趣了。”她歪了歪头,茫然道:“到底哪里时尚?不就是一群无所事事的街溜子吗?”“呵呵,椋子你啊,说话真有意思!”“?不去就不去。”
                            随处可见的景象,没什么新意的对话,但折原临也却从那对母女之间感受到一股说不清的古怪——那是一种对人的性格和行为模式的透彻理解,或许也可能掺杂了天生的直觉,折原临也不禁脚跟轻抬,穿过人群,向那两个人亦步亦趋地靠近。她们显然不打算去贴着“时髦年轻人”标签的西口公园,而是沿着街路一直向前,在经过丸井百货一侧的支路时,巷口斜斜裁落的阴影里突然伸出了一双手——粗壮的肘弯勒住了那个女孩的脖颈,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向后拖去;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从旁配合,一脚蹬在轮椅上,轮子猛地加速,越转越快,载着女孩的母亲滑下了前方的一段缓坡。
                            “椋子?!”女人的尖叫响了起来。折原临也没有多做考虑,直接横越步道冲过去,纵身一跃踏着坡道栏杆滑下,落地后狂奔百米才追上。他伸腿卡住轮子,轮椅顺着惯性打转,他又伸出手按住女人,在轮椅转了一圈减速后迅速弯腰勾住安全锁一拨,轮轴闭锁,轮椅终于稳当地停下了。
                            “啊……”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后知后觉地喘了口气,惊疑不定地拍着胸口,抬头看向折原临也,“您救了我,真是太感谢了。”
                            折原临也一时失语。他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若有所思——他的直觉是不会出错的,这对母女果然有古怪。坐着轮椅骤然被推下坡道,这对不利于行的人来说非常危险,不难想象当事人会有多么惊恐;可是,这个看上去就很柔弱的女人,远比想象中镇定,而她的女儿——那个女孩更不可思议,猝不及防被人拖进巷子脸色都未变一下。从他当时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与惊慌、害怕之类的情绪完全绝缘的镇定,以及一种与疯狂互为表里的冷静。
                            他不由得对那条支路巷子里的情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折原临也礼貌地点点头:“不必客气,请小心。”他返身预备往回走,却被轻轻扯了一下袖子。
                            “别急,少年,”轮椅上的女人依然保持着和顺驯静的微笑,态度很是客气,“能不能麻烦你推我回去?我女儿过会儿见不到我,会担心的。”
                            “过会儿”?折原临也很奇怪——她的措辞未免太古怪了,说到底她的女儿突然被人拖走,她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他皱着眉微笑道:“……您还真是镇定啊。”“哎呀,椋子——我的女儿她再怎么说也是个美少女,走在路上有人想把她拖走施暴也不难理解吧?”
                            ——这说的是什么话?折原临也哑然,差点脱口而出“你脑子没事吧”。
                            “但是呢,”女人话锋一转,“光从外表去判断一个人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她双手交叠,优雅从容地放回膝头,姿势和神态都很难不让人联想起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她不疾不徐地感慨道,“在池袋,见到一个美少女就对她感兴趣,想做点什么——这种想法可是会坏事的。尤其是我的椋子,”优柔而沉静的蒙娜丽莎蓦地掀起眼皮,不阴不阳地睨了折原临也一眼,“她可不是那种很好搞定的女孩子啊。”
                            折原临也将那眼神视作警告。
                            折原临也推着轮椅上坡道——女人还特意关照他,不用太急,稳当是最重要的。靠近支路巷口的时候,女人示意他停下,送到这里就可以。她再一次客客气气地同折原临也道谢,自己摇着轮椅转进巷子。
                            折原临也知道她的意思是要自己止步——但那怎么可能?别说是一个坐着轮椅阴阳怪气的女人了,就算对方是凶神恶煞的黑道头目,在那条巷子的前面,折原临也也是绝对不会乖乖听话的。
                            他谨慎地靠近巷口的盲区,刚转过视线,就看见那个女孩亚麻色的长发被风卷起,散成一片丝缎般的光影。她左手抵在一个男人的胸前,脚下骤然发力,直接把对方推到墙上,后脑砸出“咚”的一声闷响,男人发出惨呼。
                            折原临也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男人肋下衣衫呈现不正常的凹陷和褶皱——这个女孩很可能徒手摁断了一个成年男性的肋骨。她空出右手,手腕翻转了一下,手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折原临也没看清,但他确信她的动作是拿着什么利器,很可能是一把刀,正要刺向那个男人。
                            “椋子。”母亲温柔的呼唤像一个休止符,轻轻地插进来,猝然结束了这段暴烈的旋律。女孩双肩一颤,立马回过身来将手背到身后。她颇有些心虚地应声:“妈妈……”而轮椅上的女人永远笑得如沐春风,对躺倒在脚边龇牙咧嘴的几个壮汉和溅在墙壁上的鲜血视若无睹,自顾自拨着轮子来到女孩面前:“没事吧,椋子?”“……我没事。”“发生什么事了呀?”“不知道,他们突然袭击我。”
                            对于走在路上突然被陌生人袭击这么严重的事情,坐轮椅的女人也没有丝毫惊诧,不以为意地说:“可能是以前的一些纠纷呢——哎呀,我之后再给赤林先生打个电话,请他关照好了,椋子别放在心上。”“嗯。”“我们回家吧!”“好。”
                            母女二人迎面而来,折原临也快步退开,站在街角目送她们离去。岫野椋始终没有把视线投到他身上,他和其他人、其他事物一样,对她而言是感知不到的存在。
                            他们会再见面的——折原临也有这样的预感。
                            他们一定还会见面。
                            藏身于万千人类之中的怪物,总会在各种因果组成的洪流推动下,汇聚到一起。
                            因为,池袋就是这样的地方啊。
                            TBC.


                            IP属地:江苏34楼2023-12-07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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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同气连枝
                              新宿,折原情报屋事务所。
                              折原临也双腿交叠架在办公桌上,一手枕在脑后,惬意地躺在转椅里,手持几页复写纸,目光越来越深不可测。
                              【岫野椋。女。十六岁。来神高中一年级。射击部部长、前美术部成员。母亲岫野知和子未婚生育,其父不详。】
                              【岫野椋。女。二十一岁。自由职业者,同时为七家以上的杂志社供稿,同时承接出版社的绘本工作。毕业于来神高中,没有接受大学教育。母亲岫野知和子,五年前因神经性肌肉萎缩以及晚期恶性肿瘤去世。】
                              总的看来,不管是高中时代收集整合出来的,还是如今稍作调查更新的部分,情报数据所显示的岫野椋的家庭背景和人际关系都极为简单,这个人——单纯得就如同手边那叠没印字的空白复写纸。
                              这是在看不起他吗。他冷笑一声,把手中的资料揉成团扔进了字纸篓里。就算附上了一些杂七杂八无关痛痒的信息,折原临也身为都内排得上号的情报贩子,手里掌握的有关“岫野椋”这个条目的情报也少之又少——绝不可能是因为岫野椋真的就如资料所表明的那样单纯,他若是连这点端倪都察觉不到,那也别混了趁早金盆洗手改行吧。
                              这根本就不正常。折原临也心想,从高中到现在,所能查到的信息增长与时间增长完全不成比例,甚至可以说是严重失衡——如果说高中时,是由于自己没把这个人当成重要角色放在心上,加之情报网还没建立,所以档案信息才寥寥无几,那么这种情况放到他情报手段极为成熟、消息网络四通八达的今天也仍未有所改观就说不过去了。这样的现象背后只有两种可能性:人有问题,或者调查途径有问题;后一种往往最终也指向前一种。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岫野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折原临也仰起头长舒一口气,不知不觉有几分狰狞的脸色也缓和下来,视线落在桌角一只黑色文件夹上。那是矢雾波江在他的情报库里调出的另一份材料。折原临也瞥了一眼文件夹上的标签,标签上醒目的字样让他的双眼产生一刹那的刺痛——粟楠会。
                              高中毕业前夕,他到底不该放过岫野椋。如果当初把事情做绝——彻底摧毁她就好了;那样的话,五年后的今天就不会发生如此愚蠢的重逢。
                              他拉开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青鸟文库的《波德莱尔诗选》。随意横在最上面的就是他最近用过的、留给了岫野椋、又送回到他自己手中的那一册。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默不作声的嘲讽,又像一个永恒的隐喻:那是无数人的腐败伤口,是折原临也淬满毒液的獠牙,也是岫野椋百毒不侵的证据。
                              折原临也拿起那一册《波德莱尔诗选》。他的手指落在封面上,稍作停顿就翻开,又落在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每一页的内容他都烂熟于心,他敏感的不是诗歌,而是月亮背面的东西。
                              随意翻到某一页后,他的手指捻起页边。刺啦——轻轻松松地把书页撕了下来;刺啦——又是一页;刺啦——
                              折原临也轻轻地、神经质地笑起来。
                              一张张、一页页,波德莱尔在被撕裂。那种清脆而又薄弱的声音给了他极大的快感。晦暗的人心在遭到蹂躏的时候,也会发出这种声音,轻盈的、随意的,代表着支离破碎和不复如初。
                              折原临也越笑越大声,他不能自已地把《波德莱尔诗选》拆得七零八落,然后一扬手撒向空中,纸页纷纷而下犹如雪花。他单手抵着前额,在飘落的诗节中笑得双肩不停地耸动。他手里捏着被单独留下的一页,上面印着那首被揉皱的《幽灵》。
                              他用脉脉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读。
                              “别的人用的是温情,支配你的青春、生命,而我,我却要用恐怖。”
                              你的温情,你的青春,你的恐怖,全都属于我。
                              全都属于我。
                              折原临把那页诗揉成一团扔进字纸篓,在垃圾入篓的瞬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他在那种被遗弃的声音里,获得一种莫大的满足。
                              岫野椋原本是个存在感薄弱的人,不过在高一第一学期的末尾,她竟意外地小出了一把风头。整件事的最初,从水户清见进入射击部开始说起。
                              美术部的社团活动往往结束得比较早,岫野椋时常背着画板拎着书包到射击部在校外租用的专门场地等水户清见结束部活,一来二去和部里的人也混了个脸熟,被允许进到射击场里面等待。
                              那天射击部部长矢吹铃拿出了两场日场电影票,由于自己有事不能去看所以决定送给部员——低年级的部员都可以参加,一人十枪,优胜者得。
                              水户清见是射击部一年级的新秀。她虽看上去是个文静的女孩子,但实际上自称从国中起就去射击俱乐部玩时下流行的生存游戏——一度还得过地区赛的个人优胜。她是个从不打团体配合的独狼型选手,在场地内神出鬼没,极其擅长放冷枪,惯用“短剑”冲锋枪和瓦尔特系列的袖珍型手枪。不过,即便水户清见枪法稳当、心理素质优良,也拥有不错的战略素养,生存游戏到底是一个讲究团队配合的竞技项目,独狼型选手的天花板肉眼可见,因而国中毕业后,水户清见就很少去玩生存游戏了;入学来神高中后,顺势加入射击部,将目标转向了气枪射击竞赛训练——这些都是水户清见同岫野椋熟络起来之后才告诉她的,因为“生存游戏这种暴烈的对抗性竞技,随便说给别人听,我怪不好意思的……”——水户清见如此解释,岫野椋不太能理解,但还是答应了水户清见不把她国中时期的辉煌经历说出去,毕竟她虽是个共情能力存在极大偏差的人,却对议论、传扬别人的私事同样不感兴趣。
                              水户清见在入部时,矢吹铃就对她青眼有加。矢吹铃隐退后,水户清见会接替她的位置成为部长,这几乎是射击部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在哪怕是中学生的社团活动中也照样讲究年资等级的环境里,水户清见这样作为一年级生就受到承认的情况实属少见。她并不刻意谦让和放水来表示对高年级前辈的尊重,起手就是连中十环,技惊四座。
                              矢吹铃欣慰地拍着手,说有水户清见在,今年一定能出席全国大赛。
                              “哇,水户还是老样子,风头出尽。”“才一年级就这么得意忘形,啧。”“全中十环,这样子的话肯定有一张票是她的了吧?”“哈,我才不想要另一张票,跟她坐在一起看电影吗?恶心。”
                              另一边旁观的高年级部员的嘀嘀咕咕一字不落地传进岫野椋的耳朵。“恶心”这个字眼意外地触动了她迟钝的神经,她刚缓缓转头看过去,矢吹铃就先一步喝止了她们:“不要在那边闲聊——下一个轮到谁?”
                              其他部员互相递了个眼神,谁也没有说话。矢吹铃面露尴尬,面对这种沉默而露骨的抗议和挑衅,她捏紧了拳头,刚要发作,岫野椋举起了手。
                              “请问……”“嗯?”“我能试试吗?”
                              刚从场内离开,走到安全区的水户清见也听见了岫野椋的话,惊讶地问道:“椋也会气枪射击吗?”岫野椋吞吞吐吐道:“稍微……有玩过一阵子。”另一边带头挤兑水户清见的二年级生立马呛声:“随便玩玩的外人少掺和了,是看不起人吗?射击部没有你插嘴的地方。”
                              岫野椋没有搭话,只是看向矢吹铃。矢吹铃转过身,一伸手横在岫野椋身前,向安全区的所有部员宣布:“我刚才已经询问过,下一个谁想上场,你们谁都没有出声,那么,第一个举手的人当然应该获得这个机会——瑞穗,”矢吹铃看向二年级为首的桃川瑞穗,“你对此还有什么不满吗?”
                              似乎是惧于矢吹铃的声势,加之又被单独点名,无法继续借着人数众多的掩护阴阳怪气,桃川瑞穗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既然部长都这么说了,我没有意见……”
                              岫野椋在矢吹铃的允许下进入射击场,水户清见为她准备用枪的时候,一再劝她不要勉强,也没必要为她出头。“桃川学姐本来是矢吹部长的继任者,她对我不满是很自然的……”水户清见仔细地帮岫野椋调整护目镜,确认每一个细节,“其实我对全国大赛的出场名额、部长的位置之类的全都不感兴趣,我想,以后桃川学姐会理解我的……”
                              “清见。”岫野椋打断了水户清见。“嗯?”“射击部弯弯绕绕的事情我都不懂——人际关系这种东西我本身就不理解也不擅长处理,但是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
                              她站起身,掂了掂手里的枪。
                              “那就是,和清见一起去看电影这件事,一点都不恶心。”
                              她转身走出了准备室。


                              IP属地:江苏35楼2023-12-07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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