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至酣时，人声共丝竹喧嚣，沸似风炉上烹到紧要关头的那壶黄酒。因炉灶里添得是叵测人心劈做薪柴，心计筹谋顺着烟气沁入其内，全无“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雅，只剩朱墙碧瓦的俗。）
（噗呲——是此局主人提壶斟酒，玉盖碗顷刻为四溢酒香充盈，已然入局的懿妃瞬时没入浮华烟波下，沉浮皆不由自主。好闷呀，烦躁地想，都怪争奇斗艳的妃御各熏其香、脂粉掩面，反倒将空炁也污。）
（四下地顾，倏然撞进一双清凌凌的眼底，一怔又笑。）灵海，来，我同你饮一杯酒。

【灵海摇晃着杯盏，望着这盏中酒水出神，六年时光匆匆逝去，她登上贵妃之位，但却离宠权甚远，大封六宫的旨意传入后宫，她从未期盼有过自己名讳，却也替旨意上的人高兴。】
【四周的喧闹更衬此间清冷，她欲行步恭贺，瞧见众妃包围下的几位受封后妃又缓缓退了下来，正欲自顾自饮尽此杯，恰听懿妃泠泠之声入耳，而后舒展笑颜。】这杯该我敬懿妃，贺娘娘皇贵妃之喜。

（为何不曾第一眼便注意到叶赫娴妃的存在呢？大抵是因她不曾也来做一朵锦上的花，无论原本生做娇艳馀容还是清冷玉兰，皆改换殷勤貌，往烈火焚得最炽热处簇拥，而是与那宴上闭口不言的朱漆柱、细瓷碗默在一处。）
（此时睇去，没了那趋炎附势的浮躁加身，她却好像盛夏梅子汤里的碎冰清爽，又如煮酒人缀在琼浆上的那朵梅一般雅致——但当她抬眉笑开，静如镜面的金谷酒也漾开曼妙的纹路。）
（坦然收下她的道喜，妥帖与从旁人那儿得来的、更显浮夸的词藻搁在一处。）辰光过得好快，转眼已是天祉七年，元年光景分明还在眼前呢——我初领代掌宫务之职，却因忙于为中宫筹备赏花会疏忽了景仁宫事。

【娴者，柔美文静也。这宫闱内的上位者莫约是一眼看破了叶赫的性子，这喧嚣热闹同她相去甚远，她的贺喜是真，平淡亦是真。腊月的冬风最是磨人，灵海还记得初入宫时一脚浅一脚深的雪印和冷到钻心刺骨的谒月馆，好在都是过去了。】
【懿妃提及她初次代掌景仁宫务时的疏忽懈怠，灵海有几分怔神，似乎已过去很久很久了，后几年里或是因利相合，二人大抵上是默契合作，此刻她郑重提及，却也不重要了，灵海饮尽盏中酒水。】姐姐若是不提，妾已经快要忘记了，如今一切都好。

（觥筹交错，莺声呖呖，已然被宫闱磨砺出锐利眉眼的后妃或承皇贵妃头衔、或享主妃殊荣，举手投足间尽是万千仪态，与那初初入宫纵是强做淡然仍在胭脂水粉之下透漏出一丝局促的新鲜面孔在烛影摇红间交错。）
（只一晃神的功夫，那犹显青涩的眉目与饱满如带水珠颗的红唇便好似挪移到了她们面上——芳华正好，一如从前。）
（彼时朝代更迭，宫室与妃御皆是簇新，虽已在坤宁宫做了数载女官，执掌宫务大权还是头一回，到底与做女官时不同，又带着讨好新任女君的隐秘心思，差事便成了两难全。）
你忘了，我还记得呢。那时你和徐氏还是贵人，那起子跟红顶白的内侍存心怠慢……（已能坦然提起。）是我贪心，鱼与熊掌都要兼得，差点竹篮打水一场空，幸好事情未闹开。

【大封六宫的七道旨意传入景仁宫时，灵海便觉得其中一道该落入正殿之中，同懿皇贵妃元年龃龉再到往后的通力合作，是利益是顺势，其实她未曾期待过有几分真心，此时二人将这些摊在明面上说开是出乎她预料的，但好似能明白几分懿皇贵妃的心意便足以。】
【元年新秀入宫，和卓氏册贞妃，扬佳氏封成嫔，叶赫氏徐氏为贵人，这些仍旧历历在目，而今已是七年末，宣贵人香消玉殒已有数年，娴妃也早习惯紫禁城寒冷的冬日，一切都在变化，她的心境早已不同昔日。】姐姐，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往后景仁宫内不会再有存心怠慢的内侍，受姐姐庇护，灵海也无短缺。

（闻言笑摇摇头，那实难让人忘却，毕竟是以自己为傲的赛乃慕头一回在朱墙里跌跤，体味到这座城池的厉害。女侍与宫妃在这里是截然不同的身份，一个只需听令行事，一个却要当旁人祈求庇护的靠山。）
（但谁人也不能保证自个檐下躲避风雨的人儿里没有一两条蛀虫，是以故交宫娥的背叛才会让人如此猝不及防——回忆至此，再往后便是涉世未深的女郎在脂粉涡旋中俗套的成长故事，亦渐渐与灵海等人解开心结。）
可惜徐氏去得早了些，不然今日这杯酒，本该咱们一道喝的——（又望远处。）成妃呢？咱们景仁可少不了她呀。

【紫禁城的冬日总是冷冽伤人的，它永远无法如江南的烟雨温婉，叶赫氏从前不明白权势地位的利害，无家族无恩宠的小小贵人柔弱可欺，区区内侍也敢蔑视，如今位极贵妃，纵无懿皇贵妃庇护，但也无人敢随意揉捏。】
【三女陪伴，友人一二，利益相合者无数，叶赫氏的此生莫约就是如此了，她也渐渐能披着笑脸与人伪善。】
【忆起一同入宫的几位，宣贵人那样一位妙人，可惜红颜薄命了。至于成妃，同她住在这景仁宫中，但也仅仅如是，二人龃龉不少，此时懿皇贵妃提及，左右望去未曾瞧见她。】另一位扬佳氏也是大封六宫的恩旨之一，或许在那处吧。

（自对面伊人眼中寻到些许回忆痕迹，她大约也同我一样想起往昔旧事，彼时她同徐氏颇有几分交情，此时提起想必是有些伤感的——亦或想起的是其他同样薄命红颜，不免唏嘘。）
（闻言恍然，今日大封后宫可非一家之喜，旁人不似我“孤家寡人”，或有姊妹同侍宫闱，或有女眷入宫赴宴，自然要趁这难得的机会见面叙旧。）那还是我们先饮了这杯酒罢。
（遂不再强求成妃一道，只命人将酒杯斟满，笑举杯相邀。）敬以前、也敬以后——

【彼时叶赫同徐氏具为贵人，相同的位份在一宫之中总能相惜相依些，奈何尚未深交，花一样的美人便从枝头凋零，那是灵海头一回见着亲近的人离世，都说紫禁城的风水养人，可这些年香消玉殒的贵人何其多呢。】
【早几年时，灵海守着双生姊妹，生怕一母双胎会落下些不足之症，好在一切皆好，二女茁壮成长，三女也康健，往后年岁也盼着她们安康。思及以后思及女儿，端起酒盏时已笑意嫣然。】敬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