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次年夏日，我已习惯这座围城，抚摸着粗糙的青砖，眼前稍转晦隘后又明敞起来，越善蜿蜒的街道越使我好奇，使我探寻。街与胡同，是窄的，贫的，惫懒地交错，长年蛰伏，发酵着无数秘辛，巴林原野上，大河是蒙古人的通史，在燕地京城，胡同是满人的稗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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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胡同的间隙，我会亲近山，北京的山会睡，会醒，会躁性子，也会懒洋洋。每一条山脉各有脾气，日光一匹一匹倒在它们松青色的山腰上，让自己想起故乡的杭爱山和红山，想起成熟而沁胸的草香。这时便很想寻找一个人说话，我最终邀到了莫德里——和她一起远离大族的华筵，避开清高的燕谈，我感到无比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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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北京最高的山巅吗？我想站在至高处俯瞰帝都，像我从前会站在红山上俯瞰巴林的敖包，莫德里知道红山吗？在草原，我们叫它乌兰哈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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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梁上落了一缕夏热，两只瘦怯怯的黄雀匿在浓荫里，叫也叫不出来，好像被太阳扼死了颈子。炎气把北京的脸绷得很紧，舔吻着裸露的岩理，走近山巅前，我带着莫德里寻找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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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汉话有进步吗？

我是爱新觉罗兰错！
（廊庑下的女侍嬉闹逗着鹦哥儿，透着纱窗听了听，正要数落几句时，西洋钟的指针轻轻一动、报时鸟弹出，惊得人想起「正事」又急忙忙前去香山赴约。巴林部的待选秀女萨那，年岁与我相差无几。生得美艳、只一项缺点：汉话不怎么好，我时常要理一理才能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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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巍峨连绵，我视野里的北京城变得渺小许多。驻足在后，蒙族少女洒脱自然的天性让人心生羡慕。此刻，她汉话已经说得很好了。破云的日光落在额间，我看着萨那，满心满眼的向往。她的汉话说的这般好，那下了多少功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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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错，至少我能听懂了，（提着裙琚跟上，丝毫不掩饰的笑出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又暗自垂首）不知道。你说的地方，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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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红山于我是陌生的，是归属萨那的词语。她并不是出身在北京城的牡丹、芍药，是在大清疆域中野蛮生长的格桑花。偏首的瞬间里，我拾起落单的莠草，冲着她的发顶拂去。没有当日的小辫子啦，只剩下乌发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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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那，其实你没必要学汉话。

【有关山的记忆从我降生时开始，高山，湖泊，沙暴，太阳，都是我的朋友，向我讲述，授我教育。许多南人认为内札萨克四十九旗便只有弯如满弓的河流，辽阔无垠的草原，实则不然，我们也有山，就近的乌兰哈达、巴彦哈剌，遥远的杭爱山、索岳尔济，太多山脉，它们是愤怒和死亡的神威，也是温柔平和的母亲，是凡世人渴望的一切美的譬喻，既属于长生天，也属于人间。我喜欢和阿爸去登山，去端详它们，长大后，我逐渐明白，我喜欢的是立于山巅的轻盈感觉：俯瞰众生、居高临下是一种快乐，札萨克台吉亦会在彼时告诉他的长女，何谓渺小，何谓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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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望莫德里也能懂得这样的感受，她毫无犹疑地称赞了我的汉话，却又在转瞬赠来秾丽的笑容，两道陶然的眉烟，直飘进鬓云里。托着艳致的下颌，仔细将所学的蒙汉之词比照一番，终于想起两个于我陌生，她却一定知晓的名字。躬下身，为莫德里掬起一捧林间清泉，混着雪松芳气，清泓自指隙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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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有两座山你一定听过。杭爱与肯特，在中原的史书里，它们叫燕然山和狼居胥山。你知道它们，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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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深谙两个汗青名字，远去的历史为这两座山留下了近乎永恒的形象。如若不学汉话，我又怎会知道帝京的芝兰媛女们都在说什么，又如何知晓燕然与狼居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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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我以为，我总要学会的。否则我也不能为你讲起这两座山脉，它们历史的名字 。莫德里，【叹道】我真希望，有一日能带你去看一看乌兰哈达——

（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原来她也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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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耸云霄的阴山，牛马正低头饮水啜草，游牧的先祖们寄居在苍茫的草原，若不是风刀霜剑轻易不肯离去。入主中原，抢夺了汉人的权力，他们效仿、汉化试图代替成为主人，可在不知不觉里被同化。胡人也曾说：不教胡马度阴山，彼时谁是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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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波中的赞许不掩，几步轻快的跃在山林之间，忽视掉那抹愁郁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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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年轻的将军深入敌军腹部、直捣黄龙，从此漠北无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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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她指间落下的泉露的声音，上前凑近着想问萨那一句，如果可以要不要现在就走呢？哎，我又知道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她给不了答案。羲光投射在云鬓间有琥珀色的光，我想告诉萨那，她的眼睛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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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机会的，（我如是安慰着）毕竟天长地久什么都有可能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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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猎风声将裙琚吹拂，群山之巅上少有人烟，若是不仔细恐跌的粉身碎骨。豢养在北京城的宗亲觉罗，与草原来的苍鹰自然不同，她不惧高处、也要登上高处，这样的人怎么会回到曾经的乌兰哈达）

【谁在苍嶂翠崖前也会有澎湃豪阔、纯真益粹的心情，此刻的爱新觉罗莫德里和巴林潮洛濛，都是诗人的料、 英雄的种，咀嚼着实则不属于本族血液的历史。即使是出生在英雄之地，带着傲慢的巴林，也必须承认，摧敌灭旄的冠军侯无愧史书对他的赞叹和惋惜，就算是在草原，这样的青年也是会让史诗和歌谣续唱千年的巴特尔，只有这时，我会觉得，巴林与北京，与南方，并没有什么不同，土地上诞生战/争、太阳，也诞生神武的征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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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霍去病死去得太早了，他能带着百人之队深入大漠，实在是难得的英雄。他是我在来到北京之后，在汉书上记住的第一位将军。莫德里，我们崇尚这样的人，不吝惜所有赞美的词汇，当年孛儿帖兀真足足等了成吉思汗九年，即使他失去部族也要嫁给他，就是因为她识得真正的英雄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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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晖光举目，眺望向苍崖之外的都城，喃喃】我也会嫁给真正的巴特尔，天下的英雄……
【唯有伟大帝都中的天子，得到万民之心，御万马之驱，可堪称九州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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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看她】莫德里，你离开过帝都吗？

（谁人不仰望英雄，他们是炽热的太阳、世间一切俗人都会黯淡，连天地都作为陪衬。可我也知，这样的人是少之又少，卫霍是、成吉思汗是、咱们大清的开国皇帝也是。戎马兵戈是他们的宿命，而止住他们前进的铁骑，唯有死亡。潮洛濛仰慕英雄，再正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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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要有一双慧眼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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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传奇里的女子，或是红拂李靖、抑或是娄昭君与高欢，能识人便是不简单。又或者说她们也是在赌，换一个未来。那么巴林是么……她仰慕英雄、想要靠近天下之主，想一步步登临到紫禁城的孤寒处。琥珀色的眸光是坚定的，我迟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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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得偿所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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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帝都，不似草原辽阔。北京城四四方方的，一横一竖都是规矩，人如蝼蚁都是活着方寸之间。在滔天中寻求到一丝平衡、或者被遗忘感。我祈祷祝福潮洛濛可以得偿所愿，除却这些我并无她法。温和的笑容亦是我所能传递的答案。很快眉间闪过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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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你，（纤指撩拨了额间的碎发，宗室怎么能轻易离开囚笼）因为我们并不自由，不能轻易的离开皇城、甚至是离开北京。

【莫德里正朝帝都的方向远眺，那真是一座忙碌、快乐、老气横秋的首都，被衢巷愈拉愈长，切割得四四方方。走进巍峨的城门，往里能看到孤孑高耸的索伦杆，除了让曙光和暮晖催促，轻易不会挪动，而漆器般晶亮的神鸦，就在胡同里追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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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的倒影正缓缓滑过一丛幽昧的蒙古包似的山形，我猜那是景山，而景山的阴面就栖息着爱新觉罗的皇城：一个巴林尚未探究过的神秘地，我从太多人口中听到它，额日乐沁额吉，成格尔，博尔卓克和富察家的姑娘，还有莫德里，一位爱新觉罗的宗亲，在这些描述里，紫禁像黄金的废墟，涌现于普世之上的权力迷城，它照亮踏过午门的门徒，提醒他们，它提炼的快乐有多纯净、辉煌，投下的阴影便有多惨灰、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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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第一次俯瞰它，在群山之巅，几乎借用了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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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德里，我还有很多心愿……【直看着她的瞳眸，依然诚实，话里颇有些黠。】也有不少困惑，倘若继续留下，北京的许多人都会是我的老师——当然，不会有满身匠气、不知所云的傲慢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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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的璀璨应该是属于长安、洛阳的，再不然就是六朝古都的建康。永乐迁都北京，与后世清骑入关是有肇因的。帝都承载的不仅有王朝的荣耀，同时增加了边防战线的推进，大明是为了防止……，可大清是与蒙古共为盟友、姻亲，故而巴林的身份也有独一份的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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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遇见了哪些家的格格，（雪靥微扬，揣度着她的奇遇）毕竟是北京，总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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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掰着指头为她数，不仅有贵气的、娇气的、匠气的，还有傻气的，南来北往的、远看是群英荟萃，近看、不就是萝卜开会？噗嗤一声笑意落在林间，簌簌风吹动嫩绿牙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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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难的话，我现在倒可以想法替你实现心愿。如果当下不做，以后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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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间闲话并不曾被旁人听去，哪怕在此刻许下宏愿，都只当做天、地二人互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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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洛濛，别后悔、也别回头。你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比你更清楚什么是北京城，什么是紫禁宫闱，我不想劝诫你什么，让你在这一步就丧气、畏惧，但也不想你过于保持乐观。搏斗吧，就像在草原上与天争、与地争，保持你膺内独有的那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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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忍告诉她那些实情，既然读过卫霍外戚、又怎会不知卫皇后的下场。女人被围困在四方的天地里，皇权拔去了她们的张牙舞爪。我们在一代又一代的「故事」里知晓，有期望便会有失望，那么巴林萨那还是那只敢赴雪山的苍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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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德里也曾在女傅的讲解中了解有关中原的历史，汉人的璀璨应该是属于长安、洛阳的，再不然就是六朝古都的建康。永乐迁都北京，与后世清骑入关是有肇因的。帝都承载的不仅有王朝的荣耀，同时增加了边防战线的推进，大明是为了防止……它终究还是不能阻挡下铁骑，方有我朝。大清是与蒙古共为盟友、姻亲，故而巴林的身份也有独一份的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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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遇见了哪些家的格格，（雪靥微扬，揣度着她的奇遇）毕竟是北京，总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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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掰着指头为她数，不仅有贵气的、娇气的、匠气的，还有傻气的，南来北往的、远看是群英荟萃，近看、不就是萝卜开会？噗嗤一声笑意落在林间，簌簌风吹动嫩绿牙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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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难的话，我现在倒可以想法替你实现心愿。如果当下不做，以后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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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间闲话并不曾被旁人听去，哪怕在此刻许下宏愿，都只当做天、地二人互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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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洛濛，别后悔、也别回头。你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比你更清楚什么是北京城，什么是紫禁宫闱，我不想劝诫你什么，让你在这一步就丧气、畏惧，但也不想你过于保持乐观。搏斗吧，就像在草原上与天争、与地争，保持你膺内独有的那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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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忍告诉她那些实情，既然读过卫霍外戚、又怎会不知卫皇后的下场。女人被围困在四方的天地里，皇权拔去了她们的张牙舞爪。我们在一代又一代的「故事」里知晓，有期望便会有失望，那么巴林萨那还是那只敢赴雪山的苍鹰么？遗憾的是，我最终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