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湖面比之白日里更显阒静了，天气寒凉，连知了与青蛙都尽数藏了起来。临近湖岸的浅水处结起了一层薄薄的碎冰，没人碰它，它便安然无事，此刻正优哉游哉地享受着月光的倾洒；冰层四边起了一道道细小的光，从我这里望过去，像是有什么渺小的精怪正提着对它们而言格外庞大的“灯笼”，朝我打着好奇的视线与密切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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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想，觉得自己这番遐思有趣儿，就也真的笑出了声，惹得栖身之船也微微起了丁点儿波动。——是的，船，我正在一条冬日夜晚中停泊岸旁的船上，静静等着相邀的人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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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她人未至，我只好百无聊赖地打起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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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这瞌睡才起个角儿，就闻听草丛中窸窸窣窣的有动静。懒懒张开一只眼的一半儿，等发现确然是姐姐，忙不迭支起身，整个人站在船头，双臂高举过头顶，交叉挥舞朝她示意。等她到了船头近前，我先冲她一笑，跟着一条腿跨站到边沿，向她伸出手，怕她不应，又将掌心往上递了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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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莫怕，你抓住我，我带你上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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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不到酉正，天色说是黑透，我却总瞧着还泛有一丝雾蒙蒙的灰光。借着这股几乎望不见的光，我不禁把姐姐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心间无端生出几丝遗憾：这天儿怎么就干冷不下雪呢？我连想给她掸个斗篷都愣是没机会！】

[城内|玉潭晓镜]---京城众人游玩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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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坐上马车，随着车马辘辘及车夫轻声驭马的语调，我便懊悔起来：实在不该嘴快答应这场邀约的！心神难平，就像续燕手里得的那样珐琅怀表——明白了，这糖衣炮弹面前的败将，早被人收买去了——摇摆不定。如此，但又这般不平不定的向着玉渊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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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冬时候，天已擦黑。沿街还有茶摊、馄饨挑子的点着几缕烛光，穿插在萧条的枝叶及未落尽的秋霜中。马车才刚停驻，便有自称贝勒府的下人凑近上前说话。我依凭着他手上提的灯笼光影，明亮的光圈，暧昧的弧线，一路缓行来到小船停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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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我是要说什么吗？【甘珠尔将掌心递上，似催促般地晃了晃。一片秋叶落入沈静潭水，涟漪荡近船桨，也在催促。我于是也将手奉上，从容坐上船，听到桨橹划过一声，方才这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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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与静仿佛天生相连在一处的，于是连桨橹破开水面的声响，也比夏日里的要吵闹许多。在碎冰与行船窸窸窣窣的声音中，我借着光望去，直视她】续燕手里的那只珐琅表，是你给的吧？

【船体中央建起的舱间堪比马车华盖大小，我牵着姐姐小心翼翼地从岸边渡到船上，为她挡过舱门的门框，又半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直至她安稳落座，才招呼船夫一声可以走了，这便也自行落座到她对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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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前有小几，上设时令鲜果与茶点。我看她一眼，笑着低头拎起茶壶为她斟满一杯，当杯子被我放在她面前、底部发出轻轻一声响时，正碰上她发出疑问，于是我收将回来的动作钝了一钝，旋即作无事发生，又一一为她摆好小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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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给的。续燕年纪小，对这些玩意儿感兴趣，我又不缺，兹当是给她个新鲜，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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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密切，其实我跟罗岳续燕也实在不熟，所谓“情分”，无非也就是少不经事时，一起在宫里堆过不起眼的土堆儿，而后，时间把彼此的年岁之别高高低低地拉开来，在与阿朱姐姐重逢前，我险些忘了罗岳老三此人。但阿朱姐姐是我和续燕之间的纽带，我想要和姐姐近些，就不得不借助她的好妹妹，以至于后来，那些入了罗岳府一应的吃喝玩乐之物，明面儿上是往大小姐的院儿里送，实际上不知道被他们家三姑娘捞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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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生这丫头还爱找我邀功，一邀功就要细数她拿了多少好处、得帮我多少忙云云，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却又不敢苛责，只能一边陪笑，一边找机会让她再给我想想新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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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也是，我让她给我掏主意帮她姐姐这个时辰出门来见我，她简直摸出了门道儿，又开始撇着那小嘴儿迟疑，半晌才开口要好处。我摸遍全身摸出个小巧的西洋表塞给她，见她眉开眼笑才松口气。岂料这一放松，不留神被她问出找她姐要干吗，听罢她愣要一起去凑热闹。我斟酌片刻，觉得多带一个小孩儿也无碍，且看在她的确用心帮着我亲近阿朱姐姐的份儿上，叹口气也就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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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回到眼下——视线撞回姐姐那一双秀润的瞳仁里，仍不禁笑逐颜开】何况我有事求她，怎么都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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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短暂地陷入一阵沉默，心里翻来覆去想过万遍怎么开这个口，临了儿也还是千种纷杂云涌不休。末了下定决心，起身绕过小几去到她身旁坐下，试探着去拉她的手，也没敢看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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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先前我求过续燕，现在是该求求你了。你……不管怎么说，都别生我气，好不好？

【船舱内中心的那张小几上放着一盏油灯，打眼一看便知道是件新的，烛芯还没被剪子绞过，一根火苗直跃上扬，将自己抻成一条红线。这根线的影子成了舱间两人隐秘的界限，我坐在左面，他坐在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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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得倒是爽利，字字不含糊。罗岳府的枣木马车或早或晚地，总有佩鎏金革带、白玉鱼佩的人物驭马一样出现在西直门外的药王庙，金海湖附近的石坎街，或者城东某家商铺茶楼。一次两次可称“偶遇”，四回五趟的，连阿玛都能琢磨出异样，更不必细想甚么赶巧的话语了。而罗岳续燕每回闪烁的眼睛及按捺不住的嘴角，把自己及盟友卖个底儿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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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想，这或又是他的好处：一张摊开的纸，细枝末节、夹缝里的字都一点不漏地完全摊开。一句话不需要多问，他争着抢着便说完了，连解释的、试图开解的话都成多余、累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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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刻仍说】不行。【并拧住了眉心】续燕正是年岁小，心性未定，才一来二去从你这里吃好处。一次两次的，哪能由她这样下去？太不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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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舱间木板上的灯影晃几晃，我看他不作声地挪过来，于是身子向另一旁侧过，眼睛却是看他】你这话说的不对。事情没讲好，没有先求原谅的道理——你先说。

【我有时也暗里略略埋怨姐姐一些，觉得她为何总是近乎于庄严肃穆，甚要比肩我年幼时那总想着找机会打我手掌心的先生了。可当我偶尔不小心脱口牢骚给续燕时，她眨眼就变脸生气，说姐姐是家中长女，肩上担子可不是我们这些王权勋贵能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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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燕难得冲我发脾气，然而也多亏了她小脑袋瓜儿不够精明，发一次脾气被我套一次话，不出多久，姐姐素日在家中如何就已被我摸透了七七八八，我便每次看她，每次都平添一分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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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你说得都对，回头我就教训燕子，让她多跟你学学，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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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在续燕这件事上磋磨辰光儿，我草草哄了两句，又怕她另起一宗儿，情急之下先去握她的手，再去追她那双被烛光一寸寸染亮的眉眼。起初，只是慢慢儿地叫了一声“姐姐”就停下，踌躇之余，手脚都在假作勤劳。末了，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之际，也不忘抬臂为她将落在鬓前的一缕碎发抿去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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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我兄长借年关之故，说大家伙儿一起聚一聚、吃个便饭。虽说都在一个胡同，平常也好走动，但毕竟没年味儿的意义不是？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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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觉就放低了声音，莫名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可与我走这一遭关乎她的名节，往深了论，又怎么不算我明知是错还亦向错行？偏偏我已无心她人，唯盼她将我这惴惴不安的心安抚，我当再无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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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在，我们三兄弟，只有我尚未婚配，可正值佳节，你说大家举杯同庆呢，人家都夫妻和美，只我独一个儿，连敬酒敬到最后都没人能跟我碰一碰……所以我想，姐姐若是愿意，也便同我一起去吧？我正好将我的哥哥嫂嫂介绍给你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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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句忘一句，乱七八糟地顺到最后，记忆一片空白，倒还知晓觑她一眼瞧瞧反应】

【此时已不知船夫驾船驱向湖心何处，只觉得船橹泛水的动静渐缓，冬日夜籁声中偶尔亮出破天的鸟鸣，声音悠然长去，亦不知归往何地。船舱里有影子的都堆向一处，没影子的徜徉在噼叭的烛光声影里，弥漫、荡漾着宛如霞照的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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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识闭眼睛，将目光畏了回去，一面提醒自己不要被这眼神拐骗——他可是揣了一肚子理由、借口可编排的，毕竟早听过许多“好巧”的假说了。】这不好，这不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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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他此刻眉宇低挂如雨季的毛毛虫，我硬戳戳用话抵回去，毫不客气的语调反对】那是家宴，列席的都是郡王爷及福晋，我有【“凭什么”被甫来推窗的北风吞掉，我看着他又可怜又赔小心的样子，眉梢惊得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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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莫不是替我应下了吧！

【姐姐的情绪难得这般起伏，而我在她似乎不大信任的目光下，颞颥处的筋线不禁一跳】没有！【有些受伤地语气】我都未曾问过你意愿，怎会擅自替你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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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这一腔莫名的怀疑击住，掌心一松，就从她手上撤回了双臂来，也规规矩矩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王爷福晋又如何，我不也是个王爷？你跟着我，作甚需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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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待她宽厚。额娘养我这好些年攒出的少许温和，旁人一丝儿没有，净许给她罗岳纫朱了，偏生她却还不信我。鲜少展露给她的年少心性此刻冒了苗头，而后一发不可收拾，目光自她面上移开，闭口咬了咬后牙，沉下神色去拨弄高挑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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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就不去，我本就没旁的意思，姐姐倒也毋庸这般苛责。

【蓦然升起的疑窦是盘旋火焰之上的灰烟，轻如晨雾，不着痕迹地四散而出，但又慨然地一而再、再其三地蔓上来，像绝不止息的墙壁上的青藤。我方才并未发觉这些，只是刻下太静。冬日的月与春夏时的月亮能有几多区别，肯冒风来看的少之又少，再加上，或可说——更为重要的，是身旁这位郡王爷难得发起脾气，此时竟是闭口，一句不愿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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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知方才的猜度过于冒失，目光从那根被拨弄得七歪八斜的烛芯转移到叔节面上。颇为郑重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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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是我不该那样想你【目光澄澈如镜湖，一五一十地陈情着】是那根珐琅表的事情在先，我以为你自然要先行后闻了。你别见怪。

【要不干脆不理她了。我这么想。但余光觑见她歉声时不觉勾住我袖口的手，本就没硬到十成的心肠便乍然先软下三分。没有先开口，只是默默将掌心移过去覆住她手背，又停了一晌，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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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求燕子办事儿，不给人家好处，这像话么？我承认给她东西大多看在你的面子，但这有什么不对？她是你妹子，也就是我妹子，你若非将我们分得这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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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中到底勾着几许抹不净的委屈。言至末尾，也不愿再说下去，低低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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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怪你。你应该知道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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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口极轻的气，摁住心头那一股波澜，从座上将自己矮下去，整个人蹲跪在她腿旁，一手仍莫名执拗地握着她纤细的五指，另一手则扶上她的膝，仰起脸来望着她，目光一寸寸摩挲过她弯弯的细眉、她清润的眼瞳、她挺翘的鼻梁、她柔软的嘴唇；然后偏首过去，枕在了她的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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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我从请你来时就想过了，知道这个事情对你兴许并不够妥帖，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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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也只想是你了。从鼻端泻出一息浊气，把音放得更轻，眼一闭心一横，拿出小时候对付额娘的架势来——说话归说话？没这么简单，时不时还得晃上两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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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若不去，弟兄里头就只有我是一个人了，姐姐，你就陪陪我吧，嗯？好不好？

【我想我还是应该拒绝他，如果实在是铁石心肠的话。便是用续燕的话说，做最铁面的那块木头，可还要对外露出柔软的眼睛；红螺山上的石头块，也要有被风、被雨水动容的一天。小妹说的话纵是乖张，细想却有几分道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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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下手由他握着，桂花油抹过打成的粗鞭子尾巴上系着一块白玉，落在舱板上，比悬而未定的珐琅表更可靠。或许是初冬的天气不算太坏，以致今日能有月亮映满湖底；也或许是归岸的桨橹似羽毛，船身轻飘飘地泛游，而恳求小心翼翼，不合适再有木头、石块的冰硬来碰撞。我点了点头，由清风将回答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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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