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冬
文|猫非路过
[One]
   在天气预报刚刚报道今年第一股冷空气南下入侵这个城市大家注意流感的时候，许以爱很自然地第一时间搭上了这头趟车。
   小区里的诊所虽小型，却因了那口碑极好的退休医师，也是一大早就排上了长长的队伍。帮忙抓药的护士姑娘是老医生从卫校里刚刚毕业的女儿，沉稳度不那么饱满，总是隔着一
个小窗口和或坐或站排着队领药的人龙，往靠着椅背一直盯着她瞧的许以爱的方向望过去好
几眼。
   但其实许以爱并没有具体看什么，他只是习惯性地睁着眼睛打盹。过了不知多久，听得那护士姑娘喊他的名字。
   许以爱睡意未散，揉着眼睛往拿药的窗口挪近了一点。
   护士姑娘红了红脸，却望着他身后的人群继续喊，“许以爱——”
   许以爱举了举手表示自个儿身份。但或许是不相信这么一个大男生会放这样的名字，护士姑娘再次只是瞄了瞄他，刚想再开口，有人从许以爱背后举起手挥了挥，“我在。”
   护士姑娘终于放心地将药交给了那个本应是清脆嗓音，却因感冒而带着浓浓鼻音的主人。
   许以爱始终一脸茫然地看着从背后队伍走出，领药后又走到他对面的女生。对方待护士姑娘转身后，嘴里嘀咕着“明明性别那栏写着男的还真能交给我”，一边把药塞到了他的手上。
   许以爱看了看手中的白色纸袋，缓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应该跟对方说声谢谢。
“你不用谢我，是有个同学注意到你的情况让我帮帮你的。”
仿佛从他的表情猜出他的想法，女生抢先一步开腔，然后手指指向与诊所这边的西医部只隔个落地玻璃门的中医部。
   许以爱转过视线时，却只看到一个包得像粽子的伤腿消失在门口。
“啊，她走了。”女生有点可惜。
   许以爱却盯着她在阳光下微微扬起的发丝，忽然有种与之结识的冲动。
“你……”
“嗯？想知道我的名字么？”直来直往的女生爽朗一笑，“我叫叶芊芊。”
   许以爱闻言微微裂开嘴，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个细碎的弧度，叫做微笑。  
[Two]
   许以爱认识了叶芊芊之后，才知道原来对方跟自己是在同一个学校的，家也隔得不远，于是渐渐就交往频繁起来，好比一起吃个饭，周末一起回个家，之类的。
   叶芊芊完全外向，说起话来一连串的甚至不用标点，这点跟许以爱的双胞胎姐姐许以情十分相似。而女生喜欢各种口味果汁软糖的爱好，又跟不认牙老的许妈妈如出一辙。
如此带着亲切的巧合和两人日渐的相处，令不善言辞的男生越发觉得自己的第一感觉果然正确，对方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人呐。
   但就现在，这一刻，许以爱想不明白，那么好的芊芊，怎么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跟据说很花心的人在一起了呢？
   而把消息带到他面前的人是聂倩阳。
   聂倩阳是谁？许以爱的仇人。不，应该是单方面仇视许以爱的人。
   之所以说单方面，是因为许以爱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招惹上这个眼神凶狠的女生的。
他只知道自己在上个星期接受了室友周正的拜托，帮他到学校门口的书店买了一本封面是两个美少年的书，并顺便拿到他的教室而已。
   而就在他在快要走到周正的班的走廊上的时候，有人从他背后风风火火疾走了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一串难明的词语夹杂着一句什么“哪个xx竟然比我还要快抢走我等了一个月的珍品”的，继而不带眼地直接撞上许以爱的肩膀。
“啪”的一声许以爱手上的书掉到了地上，那个一脸怒气的女生随着声音转头再低头，静止了近十秒才呵呵狞笑了声，然后咬牙切齿地抬头，愣了一下，很快又凶狠地望进揉着肩膀的许以爱的眼中。
“原，来，是，你，许以爱。”
   对于一个自己一点都不认识的人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许以爱一点都不敢兴趣。但他不知道由那一刻起，为了一本除了封面什么都不清楚的书，让梁子这种东西，被聂小姐强行地结下了。


   许以爱不知道聂倩阳用了什么方法，但很明显他班里的人都站在了她那一边。
好比上课睡觉总是掩饰得很好的他会因强大的压迫感和小声的窃笑声惊醒，然后看见头顶任课老师铁青的脸，却因了他的家长通过班主任传达的某些他也控制不了的特殊原因而忍了下来。
   而让他公开对不起课堂的祸首是不知被谁放在他那一叠课本上的一本摊开了的八卦杂志，不良于入目的画面让经过的老师看到了，继而发现他并没有在听课的事实。
   但令人摸牙的是，对一个星期里多次发生的疑似事件始终持无可无不可态度的男生甚至在周末回家时，同行的叶芊芊无比惊讶又愤怒地发现他放在车棚的自行车被放气的时候，也没有皱过一丁点眉头。
   于是没有收到预期效果的某人的怨念，达到了超越自身底线的顶级。
[Three]
   其实对于聂倩阳那显得幼稚无比的恶作剧，再迟钝如许以爱，次数多了还是会有所发觉的。所以对于由她带来的关于叶芊芊的消息，他应该是不相信才对的。
   可许以爱听到的那一刻并没有理会告诉他的人是谁，他一心只想着不能让视为朋友并重视着的女生给那个什么杨烨给最终伤害到，于是紧张找叶芊芊去的速度之快，让没想到他那么轻易相信了还为此准备了好几套道听途说台词的聂倩阳傻瓜似的愣了很久，然后某些情绪如潮般涌上又被理智迅速褪下。
   许以爱找到叶芊芊，将聂倩阳的话原原本本不加增减地呈现在刚掉在甜蜜的女生面前，包括杨烨是怎样怎样的烂，他们的恋情有多少人正等着看好戏。
“那些人中包括你么，许以爱。”
沉下脸很久的叶芊芊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许以爱停下了甚少在外人面前说那么多话的口，沉默地望着她。
“你喜欢我吧。”女生忽然勾起嘴，说的是陈述句。
许以爱很自然地点点头，叶芊芊的眼神却更冷了，“但我想不到你这样的傻子也会嫉妒。”
许以爱在这个初冬认识叶芊芊，时间不长，但对方的直率亲切却足以让男生觉得将自己的过往尽数告之也远远不够表达心中将她看得重重的心意。而女生对待他也是亲密无比，更从不曾直呼过他的全名。
但许以爱从没想过恋爱也有让人变得刻薄的能力。
不好的评论即使说的是别人都难以一时尽信，更何况是自己心上的人。
叶芊芊的直率于是变成最尖锐的伤害，“傻子”两字让许以爱愣在原地，连女生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道。
刚赶到现场的聂倩阳只看到叶芊芊一脸不善地离开，并没有知道她之前说了什么，不然她再不善良也不会如后来那样没心没肺地跳到男生面前，很夸张地大笑两声还一时忘乎所以地捏上对方的脸。
“不好意思哦，忘了告诉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本小姐的个人臆想，没什么证……”
   剩下的话被手指上忽然感到的滚烫给卡住了。
聂倩阳被吓到似的蓦地松开捏在许以爱脸上的手，睁大眼一脸不相信地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男生，“你……”
   夜色下她看不清晰许以爱的脸，正有些不知所措想再开口的时候，男生淡淡的声音传来。
“我讨厌你。”
   然后直直地转身离开，高瘦又挺得厉害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让人想笑，却又有点不易察觉的悲伤。
这次留在原地良久的人是聂倩阳。女生眼神直直张着嘴惊讶得半天合不拢。然后看了看手指上没干的水迹，呆呆地自言自语，“好……好可爱哦……”


[Seven]
   从每天准时到许家看许以爱起，聂倩阳经常性疼痛的左腿已经很久没发作了。
进入冬天之后，聂倩阳的腿已经痛了好几次了，每一次都要到小时候一有生病母亲就会带她去的诊所，就是第一次遇到许以爱并看到他的呆样的诊所里，将它包的严严实实才会感觉安心。
那是几年前车祸的后遗症，或者说是心理阴影。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记住自己的罪过。
   距离那个冲动的捏架事件已经过去几天，现在想起都有点恍若隔世。
   她不承认自己是个胆怯的人，但杨烨的话令心中有道暗伤的她害怕再遇到同样的不幸，所以那时是真的决定不再见许以爱了，会找上叶芊芊纯粹是想最后替那个完全信任人的傻瓜出口气，却没想到被失恋打垮的人被她骂怒了之后竟然说出那么令她崩溃的话。
   她竟然说，最好他永远醒不来。
   彷佛在曾经的伤口上再划上一刀，之后的女生完全是处于不正常防卫的激动情况。
浑浑噩噩被带到院长室，温柔的副院长问清原因后只做了写检讨的处理，聂倩阳也没有表示什么就走出院长室走到学校门口，然后被一个与许以爱很相似的女生拦住才找回了神智，再然后被带到了许以爱家中。
   男生的睡颜还是那么熟悉，甚至当她习惯性地用冰冷的手去触了触对方的皮肤，说了声“许以爱，快醒来”之后，竟然看到他真的张开了眼睛。
   聂倩阳觉得呼吸都快窒住了，有什么多年来束缚着自己的东西如阴霾遇到光亮，极慢但最终渐渐消散了。
   那光来自男生的眼睛，虽然他只是机械地吃了东西去了厕所后又躺下了，但许以情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得安然。
“他会醒来的。”
   是啊，怕什么呢？
[The End]
许以爱梦中听得有人一直在他耳边说着话。
对方说，喂我把你最宝贝的叶芊芊打了，你会怪我么？许以爱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对方还说，几年前的一场车祸，令她最爱的母亲变成了只剩下呼吸的植物人，她每天都对像只是睡着了的母亲说很多很多话，表达很多很多的思念，但睡着的人始终不曾回应。
   时间很容易磨掉一个人的耐性，尤其是看着自己的父亲开始夜不归宿对她们的关心越来越少的时候。
从幸福一路走来的女生开始怨怼，怨那个总不肯听她话醒来才造成家不成家的人。
于是有一天她负气地说，“那你就永远都不要醒来了。”
   然后这一次，她的母亲听到了她的话。
   许以爱听到这里极不安稳地翻了个身，有什么顺势滑落，然后被一只同样沾满液体的手轻轻地接住。
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学校上铺的床板，而是家中洁白的帐顶。许以爱意识渐渐回笼，似乎，又睡了很久。
一旁的床头柜中整整齐齐放着十包果汁软糖。什么口味的都有。
许以爱想起梦中说话的人开始与脑海中的人的脸对上号的时候，听得门口“啪”的一声，一包糖掉在了地上。
许以爱抬头看着愣在门口的女生，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问，“春天到了？”
聂倩阳回过神，眼内闪烁着什么看不清楚，只是微微摇摇头，声音有点颤抖，“才过了十天。”
“比上一年多了几天，以后，还会增多吧。”许以爱认真思考起什么，却在看到女生偏过头的时候话锋一转，“但不管再怎样，春天的时候总会醒来。”
聂倩阳又开始傻瓜似的想了很久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不禁红着眼凶狠地走近床前，想骂一声混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煽情。
但终只是附下身，靠近那个愈发得她心的承诺。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