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晶亮的大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
这孩子六七岁的样子,黑亮的短发,白白的脸蛋,穿着深蓝底小白花的棉袄,静静地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一个穿灰棉大衣,带着帽子、围巾捂住口鼻的老太太掀起门帘,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她边摘围巾边喊:“妮儿,你咋往外头看呢?外头白花花的有啥好看的?你倒说句话呀?”
那个呗唤作“妮儿”的孩子依然默不作声地看着窗外。
“你们家妮儿是不是哑巴呀?就没见她张口说一句话!”
“谁说人家妮儿是哑巴?!我加老头子说,妮儿她妈走之前,妮儿还给老头子唱过儿歌呢!八成呀,是她妈一走,她受刺激了!”
“妮儿老搁那窗口趴着,有回我在外头叫了她两声,小娃儿样儿还挺机灵的呢,就是不会应!”
老太太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
“妮儿啊,你说你咋就不说话了呢?干嘛总看外头呢?”
妮儿依然一直看着窗外,目不转睛,面无表情。
“妮儿这娃娃也命苦,你们家福分薄啊!娃可怜呐!”
“那可不是,你说,你儿子和媳妇上城里打工吧,儿子还出事了,媳妇带着妮儿在村里头也好好的吧,媳妇后来还跟城里有钱人跑了,都把妮儿扔给你这个做奶奶的啰!”
“唉,妮儿没爹没娘的,可怜呀!别看娃小,心里可啥都知道。”
“可不是吗?原先她妈在的时候不也好好的吗?她妈一走,马上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老太太无奈地重重叹一口气。
老太太病倒了,躺在床上咳个不停,脸色苍白,浑身无力。
妮儿依旧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目不转睛,面无表情。
“你都看见什么啦?讲给奶奶听听?”
可妮儿像没听见一样。
老太太无奈地重重叹一口气。
半响,她从电话底下抽出一张发旧的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排手机号码。
老太太慢慢地拿起电话,认认真真地哆哆嗦嗦地按出仅有的八位的号码,她眯着眼,皱着眉头,脸上沟壑纵横,头发花白稀疏。
“喂?”电话那头是圆润而又娇柔的女声。
“小娟啊!我是妮儿的奶奶!”老太太几乎是喘着气喊出来的,生怕对方听不见是的。
可电话那头的声音却突然变得焦躁起来:“哎呀!我走的时候不都留了三千块钱吗?我每个月还都给你汇500块钱呢!又怎么了呢?你别问我要钱啊,我刚买了车,手头也不宽裕了,没多余的钱。还有事儿没事儿了?没事儿挂了吧!”
“不是呀!小娟!不是要钱!”老太太着急的喊,“我是说呀,我病了。”
“病了?病了就去看医生呀!我又不是医生给我说顶什么用呀?”
“看医生我还得上县城呐,这身子也老了,成天不想动弹,做饭也不行了,不是忘搁盐就是烧糊了,妮儿跟我受苦哇!”
“那总不能让她跟我吧?我现在也是有家庭的人了,妮儿跟我不合适!”
“那小娟,你就先带她一天成不?我上县城看医生去,我带她去太受苦了,你就带她一天!”
“一天…好吧!那我早上开车去接她,晚上再送她回去。”
“行!”
妮儿黑亮的眼睛有了光芒。
一辆红色奥迪驶进了院子,从里面出来一个栗色卷发穿着时髦的女人。
她一抬头看见了窗前的妮儿,高兴的冲她喊:“妮儿!”
妮儿却面无表情。
“妮儿!”女人进了屋子,亲热的叫着她。
可妮儿一动不动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
“妮儿!妈妈在这儿呢!你在看哪儿呢?妈妈在这儿呢!”女人的声音里夹杂了几分哭腔。
妮儿依然一言不发。
“妮儿!妈妈错了!妈妈不该丢下你不管!妈妈来接你回城里,妈妈叫你坐小轿车,带你吃麦当劳,跟妈妈走…”女人抱住了妮儿,一丝痛苦蓦然划过了心头,像触电一样瞬间传输到了身体的每个细胞,令她的眼前不得不重现曾经的那个画面——
“妈妈!不要走!妈妈,别走…”年幼的妮儿跪在地上抱着女人的退哭喊着。
那时,女人的身上还处处洋溢着泥土气息。
“妮儿,听话,放开妈妈,别闹…”女人无奈但温柔地拉扯着妮儿死死抱住的手。
“妈妈别走,不要走,妈妈…”妮儿还是哭喊着死不放手。
“妮儿乖,妈妈明天就回来,开小轿车回来带妮儿走,带妮儿去吃麦当劳…妮儿最乖了,妮儿就在窗前乖乖等妈妈回来…”
妮儿迟疑了一下,但抓着女人的手依旧不放开。
“放手呀妮儿,乖,听话…”
妮儿又开始哭,手还是死死不放。
外面突然传来几声不耐烦的汽车鸣笛声。
女人咬了咬牙一狠心踹了一脚,生生地把妮儿的手甩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身后妮儿放声大哭,那哭声仿佛久久不停。
直到此时,妮儿还在窗口望着,默不作声地等待着。
“妈妈带你走,啊,妮儿,咱们走!”女人拉起妮儿,可妮儿却一把甩掉了她那只带着钻戒涂着指甲油的手,依旧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
“妮儿乖,咱们走•••”女人轻轻抱起妮儿,可妮儿又是挥胳膊又是蹬腿,好几次打到了女人的脸上。
女人叹了一口气:“妮儿,妈妈知道你恨妈妈,妈妈错了,妈妈以后好好对你行吗?”
妮儿依旧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妮儿,跟妈妈走•••”女人揽过妮儿的腰,却不曾想妮儿死死抓住窗台,无论如何都不放手。
就这样折腾了一天,女人已经筋疲力尽了,老太太也看病回来了,可妮儿依然无动于衷。
老太太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奥迪车驶出了院子,在视野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不见了。
“妮儿,你看啥呢?给奶奶讲讲?”
妮儿依然默不作声。
“妮儿啊,她早就走了,不会回来了。”
妮儿依然只是看着窗外,目不转睛,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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