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曲有商
一
我遇见廷云的时候他尚是一个眼神戒备的孩子，独自默默走在师父的背后，眼神像受伤的小兽一般，散着狠狠的戾气。我朝他伸出手，他却不应。
师父回过头对他道：“日后这便是你师兄。”
这便是最初了。
也是后来很久才知，这孩子与我生世一般，皆是家人被乱军所屠。我本就是怯懦犹豫之人，并不会想着复仇报复，即为师父所求便是承了这番恩情，仇可不报，恩情难负，所以当初廷云问我有何愿望时我便说，我只望日后可以有所能守住身边之人。他沉默了许久道了一声，“我也是。”
其后多年我与廷云皆是一同习剑，九年师兄弟他却从未唤过我一声师兄，均是唤我直名：迟意。我也并无介怀，也便由他去了。
我原以为我们那样一同度过的时光会无限延长，我总觉，来日方长。
却不料，我们终是不一样的。
二
那时传来之前我和廷云所历的那一场战乱又起的消息，他听罢便向师父请了辞要下山从军，“你为何要去？战火纷乱，挥剑砍杀敌人的命便是值得吗？”
“江山多战事，乱世浮萍年代更是诸多流离，就算怀有济世之心，战火不平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能抵得了什么用处？”十九岁的少年字字珠玑将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苦笑摇头，不知言何，他解下腰间一把佩剑珍重交予我手上，“我爹身前只留了这两把剑给我，我便将这柄破云交付与你保管，待他日我归来之时，再由你亲手交还与我。”随后深深望我一眼，拱手一揖：“师兄，保重。”言罢，便携着行囊往门外走去，一步一坚定。
那一声师兄叫得我有些恍惚，我总觉是我错听，但却再也无法求证了。
那日我定定立在风雪之中望着他下山去的背影，一直到不见，也未曾见他回头。昆仑山上常年积雪，却是鲜少有这般厉害的风雪，我也是至今日才知，昆仑山竟也可这么冷，雪落在身上，积了一层，透着渗入骨髓的寒意。
师父不知是何时到的身后，手势一展便去了我身上冰雪，语气一如既往地清静冷淡：“他为他心中所求而去，你又为何心乱？”我未答，只闻师父又道：“若心之所向亦同，你亦可随其而去。”
我转过身俯首跪下行礼，“弟子恳求师父责罚？”
“为何责罚？”
“弟子为一人私念，心思动摇，不成善却成患，有违师父平日教导。”
师父面容端寂，又问“你待要如何责罚？”
我微微垂眸，躬身答道：“弟子恳请师父让我前往逝水禁地面壁。”
师父却已转了身，“逝水若当真可解你心中迷惑，你若要去，便去罢。我信你心智坚定，断不会让我失望。”
三
廷云下山那日，我回房简单收拾了包袱，执着他的破云，独自前往逝水。
落雪观的规矩不多，总是靠着弟子们的自我约束来修行习练，却只有一处是被称为禁地，那便是逝水亭台。那里多是用来惩罚囚困心念歪邪弟子的禁地，虽是如此说，但师父和长老却从未罚过哪名弟子去那儿，据说逝水边不分昼夜，是昆仑的奇景，但亦是空寂渺茫最能让人体会自身渺小，万千星辰下只得你一人，前后千年也仅你一人。在那里清修若是定不下心，必就疯了，但若能定下心来，便能看清自己心中所想所念。
逝水旁不见日月，难辨时光流逝，只有亘古的星海，我闭目睁眼如何看也都是那一番景象，起初时候觉得美景怡人，其后却觉就连那万千星海也亦是虚无，这偌大天地竟皆是虚空，我又是为何来这世上？逝水边当真是让我等凡夫俗子看到世界宽广，人力微渺，我独坐在那时常也会生出不如就化作这世间尘埃的念头，而每每看到身侧的破云，便会想起一个人。
想到他与我一般出身，却决然异常，他心有所念，心有所求，他知道自己要什么。而我，与他同载十一年，而今却对心中所念毫无所知，迟意迟意，当初为我取一此名或许便是知了我那生性里的惘然难绝。
初遇廷云时曾说，我只求现下身边之人安好快乐便足矣，所以我向师父学剑术，望可守一方平安，所以我向师父学医术望可再济几人安然。我曾以为我坚定不移，而你却一语道破我已记认多年的坚信，却又叫我情何以堪？你为你的所求所愿转首离我远去，投奔那生死无戏的硝烟战火，而我坚守多年却还是留不住所系之人。这一招棋却是你将我一击便破，真真让人笑我痴儿笑我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