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恩默示录
Amu×Tadase
阿虾
幕
00
有丝缕缠绕的白色的光，从玻璃的神台上萦绕而起。男孩睁大了眼睛，黑色瞳孔里满藏好奇。巨大的全息投影浮动在神台上方，一位和煦微笑的老人端坐在画面里，手里捧着一束雏菊。男孩的眼睛缓缓垂下来，目光落在实体的那个老人身上。金发泛白，强烈的天光下皮肤病态的苍老。翩然摇晃的光影像是丝缚将老人裹成一枚蚕茧。
“辺里唯世，生于公元纪年一九九四年，于二十二岁步入圣诺纪年。”黑袍的神父握起胸前的银质十字架，声音微微高过屋里弥漫的呜咽声，“生前曾为诺恩计划少将，为圣诺纪年的开辟以及人类的生衍做出无上的贡献。”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愿主为他洗去尘世的……”“够了！”
在座所有的目光汇聚到男孩身边一位风骨嶙峋的老人身上。“爷爷……？”男孩伸手晃了晃老人的衣角，却被骤然的力量甩开。
“早川先生。”神父的声音有些紧张，他皱着眉头手心里渗出些汗，“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少将，什么无上贡献，你不要在这胡说八道！”老人快步上前揪住神父的领口，目光狠恶而悲远。座下一片哗然。
“我当然应该这样讲！”神父伸手够到桌上的投影仪，投影上微笑的老人瞬间消失，换做一篇冗长的生平简介。“辺里先生的资料里这样写，我自然就应该这样说！”
早川老人微愣，半晌松开神父的领口，自嘲一般摇摇头。随后转身，牵着男孩踱步离开了教堂。身后彩绘玻璃投映下层叠繁促的锦帛般流淌的光，像是某段零碎的过往。
两三只灰色的鸽子飞入苍穹。
“爷爷。”推门，屋外正是黄昏，早川捧着一本书坐在床边。位于东京郊区的平民小楼里壁炉的火焰闪了闪，随着男孩带走的风左右摇晃。
“爷爷，今天你在教堂里好可怕。”男孩搬来凳子，靠在老人膝头打量那本厚厚的书。“抱歉千智。”早川伸手抚了抚男孩柔软的头发，“爷爷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他微微阖眼，跳跃的火光映出橱柜里陈列的勋章上一层层温润的光。
“是什么事呢？”千智抬起头，“是关于那个叫做辺里唯世的人吗？”
老人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点头承认。低头，迎上千智越发好奇的目光，无奈但宠溺地微笑了一下，“那，我便说给你听听吧。”
风开始猛烈的刮，夹杂着细微的雪末飘进屋子。男孩走到窗边拉上窗帘，须臾间，他听见身后的老人发出一声轻微而绵长的叹息。回过头，那本厚重的书被老人合上抱在膝头，流云般的字体掩映了缱绻温柔。《诺恩三女神》。
回到老人身边坐下，千智看见老人早川的眼神开始悠远，宛如屋头寒鸦振翅离开时遗落的满地苍凉。

啊哈找到阿虾的新坑了。。。想必这又是精品吧！

鸭卵青铺满天空，混着潮湿的风如同流动的颜料。厄尔罗斯乳白色的雕像倾斜在屋顶，火山岩的喷泉池便洒下一串晶亮的水珠。辺里拢了拢衣服，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
这里很奇怪。辺里工作一天，只觉得压抑感像水母一样笼罩着这里。有人踩着草坪从他身边路过，辺里颔首行礼，那人却像醉酒一样，目无一切地掠过他的身边。辺里有些惊讶，却吐不出一个字音。
“在这儿偷懒？”少女猛然间响起的声音让辺里吓了一大跳，惊讶过分的表情换来日奈森不屑的笑，“怎么吓成这样？”
“这里太安静了。”辺里唯世抠了抠火山岩上密密的岩孔，目光飘散。“是啊，这里是有病的。”日奈森也不顾地面有没有灰尘就坐在了辺里的身边，“让人很窝火。”
辺里再次有些惊讶地望着身边的少女。日奈森转过头，意识到什么后脸红了红，朝旁边移了供一个人通过的间距。“其实也没什么。”辺里垂下眼睑，“我在担心的是，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来这里的目的。”
日奈森沉默了片刻，从风衣口袋里取出宿舍的钥匙：“我的是单人隔间。不过这里面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是女的。”辺里接过钥匙看了看，表面刻着镀金的字体。中庭-诺恩。
“笠原院长是不是很痴迷北欧神话。”辺里讪笑着将钥匙还给她，正想说下一句话的时候有人走到他的面前。他抬头，对上这个人无神冰凉的眼光。
“辺里唯世，笠原治一先生在办公室等你。”

辺里唯世从来不曾有过违纪的行为，向来都是优秀赏上前三的人物。因此他也不大能够理解日奈森用似乎是麻圌醉药之类的液体放倒士兵后切断电网电源，最后翻圌墙而出的行为。 “……氯圌胺圌酮？”辺里闻了闻不小心沾在袖口的无色液体，脸色有些不安。“还有吗圌啡。”日奈森在奔跑的过程里不忘解释道，“我尽量避免意外。”
一条公路穿过两旁的桦树林，比黑色更为粘圌稠的天空铺满目力所及的远涯。日奈森跑到路边的站牌下，喘了两口气便蹲了下去。“在这里等什么？”辺里退后两步看站牌，斑驳的锈迹下面是模糊的有邑町这样的地名。“只有这种老站牌才会使用原本的地名了。”日奈森看着远处公路上的一盏车灯由远至近，拍拍裤脚站了起来，“现在的地方都是冠以区数。”顿了顿，“这里是十四区。”
中型巴士大小的车在两人面前停下。日奈森率先踏上去，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欢迎搭乘贫民交通工具——”空旷的车厢里坐着一位沉睡的长途奔波的旅人，日奈森找了个靠窗的座位，拍了拍身边的垫子，“电车。坐。”
辺里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少女的身边。身旁的景色开始平缓地流逝，一盏盏路灯开始像萤火虫一样朝身后的过去飞去。微凉的夜风吹起辺里细碎的金发，他转过头，身边的日奈森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是有些紧张。
“你在，担心什么吗？”辺里朝耳后拢了拢头发。
“……没什么。”
辺里唯世轻轻朝后倚，酒红色的瞳孔里映出远处城市的颜色。
“神明？”辺里不解地看着笠原治一。“是啊。神明，诺恩殿下。”他走到那副油画前，眼神里是深深的迷恋，“看吧，她们多美。”
“笠原先生，您还好吧……”辺里只觉得面前这人有些不正常。
笠原猛地转过头，眼神有些凶：“你不要和他们一样愚蠢。你应该知道的，中庭下的世界将会变成怎样。”
“先生那些都是神话，是假的。”
“够了。”笠原皱了皱眉头，“想要真实的证明？”他一把扯下自己的手套，将袖子挽起，“看，这就是证明。”
辺里猛然睁大眼睛，瞳孔有些不安地缩紧。


日奈森选择的下车点是原先叫做龟方的七区。站牌后面即是一段很长的楼梯，两旁栽种着细嫩的小樱树，挂着枯萎的叶子在风里瑟瑟发抖。
“到了。”日奈森迈步朝上走，“鹤春神社。”
所谓的鹤春神社不过是大一点的庙宇。从两旁神龛里未灭的蜡烛来看，似乎是很热闹地持续了一天的节祭。“已经天黑了。”她朝手里呵了一口气，氤氲的白雾让琥珀的瞳孔明明灭灭，“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少女移步到神社前庭四周的石凳上坐下，在一片黑暗里期待地看着入口的方向。
辺里唯世忽然哽住了，喉咙里有什么卡住，有什么影像从他的眼底浮动着过去，牵引着某根看不见的线开始运转。
“笠……笠原先生……”辺里唯世许久才清醒了神智。笠原治一雪白的手套下是一双严重灼伤的手，看得出它纤长的形态，却被枯黑的皮肤遮掩得格外可怖。
“看到了吗？”笠原治一用那双手抚摸着油画，指尖和布面摩挲发出粗糙的声音，“这就是妄想接近她们的后果。”
辺里唯世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好像有凶狠的修罗站在他的对面，而自己却被拴住手脚无法动弹一样。无助到最后变成了恐惧。
“害怕了？”笠原治一重新戴上手套，“这是她们的神力，才会让中庭下的人类颤抖。”他戏谑地笑着，“现在相信了吗？”
他朝白瓷的茶杯里倾满红茶，白色湿冷的雾气弥漫过他的眼睛。“我们面对的，是整个世界的崩坏。”他缓缓地抿了一口茶，“地震，生物异变，海啸，尘暴，还有很多我们从未意识到的微观世界制衡破碎所导致的后果。”辺里愣在那里，出神一样不敢置信。
“这是我们手中的问题了辺里先生。”笠原治一抬起眼睛，深灰色的瞳孔中迸发出狠戾的光，“我们需要她们的力量，我们需要她们才能活下去。”他走到辺里的面前，“只不过，这一切都需要代价。任何事物都需要克制，我们需要一个容器来容纳她们的神力，然后将它作为修补成为新的力量源。我模拟过这一切试想，这是可行的。只不过，”他顿了顿。
——“我们需要一个女性。”
笠原治一笑得生冷而讽刺。
——“我们需要这个救世的女人来拯救整个国家甚至世界。你明白吗，辺里唯世？”
辺里唯世觉得手中的温度一点点逝去，仿佛有一条冰冷的蛇缠住了他的脖颈直至窒息。

“辺里君，辺——里——君——”声音的末尾让辺里唯世一下清醒过来。“嗯？”笑着回应了少女不满的眼神，再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人从入口的阶梯上走上来，一家三口的剪影。
“她长高了。”日奈森亚梦转过头，弯下眼角笑意渐现，“真好，都七岁了，小大人了。”
昏暗的远处是身着和服的幼女和一双夫妇，女孩举着橘黄色的千岁糖笑若桃花。夫妇两人同是笑得宠溺，身影渐渐消失在神社里面。远处粗壮的樱花树上捆绑的白色注连绳发出沙沙的声音。
“为什么不出去……”辺里唯世很疑惑地看着她。“笨蛋吗？”她捻了捻发梢，“加入研究社是会被吊销居民身份的。”看着辺里唯世愈发诧异的眼神，日奈森嘲讽般笑了，“也就是说，日奈森亚梦已经死了。不要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然表情啊！”
诧异之余还是感叹了少女的淡然。神社里的三人很快又离开，远处有车流喧嚣和霓虹闪烁，辺里看见那三个参差的影子在那双琥珀色瞳孔里渐渐隐去，然后泛起一层雾气。
“听说我的死亡报告单上写着车祸。”日奈森吸了吸鼻子，“啊，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会有怎样的反应……”继而扯开一个笑，“嘛，反正也跟我没关系了。”
辺里唯世轻轻覆上少女的手，在少女惊讶的眼神里伸出手擦干她眼角的湿润。
“我会陪着你的。”

“一个女人……”辺里唯世支支吾吾地开口，“您这是什么意思？”
笠原治一收起笑容，眉目间堆砌着冷漠：“日奈森亚梦。现在你该明白了吧。”真实的答案到来之后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仍是不可抑制地两眼发昏：“为什么是她？”
“不论是从体质上还是从思维心理上，她都是最好的人选。”笠原治一拿出一份写着日奈森亚梦姓名的检查报告，“我们需要她，”他顿了顿，“她会给我们带来新的希望。你也希望她能这样做对吧，辺里先生？”
辺里唯世几乎站不住，眼前某束明媚的阳光下少女澄澈的双眼还在闪烁。“这个，拿去。”笠原治一递给他一个墨绿色的瓶子。
“Norn形化激素。”他的眼角微微挑起，“让她吃下去。”
“你去负责[CN-容纳器]的准备工作。”笠原治一重新笑起来，“我们要在末世春天来临之前让神明到来。”
不能说是相信，只是没有更多的选择。午休时间辺里坐在天台上，阴郁的天空下是往来社员间麻木的眼神。笠原治一戏谑的笑还在眼前没有散去。
“谢谢你的咖啡。”同上次一样，少女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就这样随意地坐在了辺里唯世的身边。辺里摇摇头，金色的短发在风里微微扬起来。
“鹤春神社被迁改了。”日奈森亚梦挽了挽耳边的头发，“算是真正地丧失信仰了。”
辺里唯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的侧脸，被天光勾勒一层莹白色的光晕。“辺里君，你难道不难受么……”她望着少年的眼神开始迷离起来，“好多东西再也找不到了，童年，家人，曾经的鲤鱼旗，还有早就消失的樱花树和焰火……”话音未止，少女似乎不支一样朝后倒下去。
“日奈森……！”
还未消失的话尾，像是发光的鱼从少年的指尖绕过去，抓不住的冰凉。
医务室是印象中的苍白。浅蓝色的百叶窗，没有光透进来。少女被简单地做了晕厥处理，但被告知不能继续工作。
“她的体温很高，要多注意休息。”军医抛下最后一条戒律，然后关门离开。
樱发很凌乱地散在枕头上，一张脸仿佛融进了雪白的被絮，病态的苍白。辺里唯世从贴身的口袋中拿出那个绿色的小瓶子，带着残余的体温，瓶身反而暖暖地融化着手心的冰冷。
辺里的眼神忽然悲孤起来，他覆上亚梦的手，少女蔓延的体温似乎没有肆虐到寒凉的指尖，双手寒玉一样细腻寒冷。
“我会陪着你的。”他在少女闭合的双眼前起誓，右手在心跳上划下十字。再起身离开，破门的逆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冰蓝色的液体，熔炼了周身最后一丝萦绕的体温。发白的骨节和肌理，一寸寸被吞噬的发鬓，西尔芙羽翼上浅灰的脉络，尼德霍格背脊上深黑的鳞甲。手中握紧了谁的力量，谁在黑夜里被唤醒。点漆似的寒凉映着琥珀色的眼睛。”——诺恩默示录。]
“稻垣君。”笠原治一朝着向他走来的军官颔首示意。皮肤黝黑的军人显得很友好，扬起手里的进度报告对笠原说：“在计划的进行中。您是不是也应该发表最终的演说了呢？”
笠原治一接过纸张，最后点了点头。
身边忽然陷入意外的寂静，稻垣军人的直觉让他迅速挡在笠原治一的面前。
下一秒，一抹红色像是一丝红线穿透了男人的胸膛，血液的绽开里，笠原看清了那枚赤红的子弹。男人颤抖着倒在血泊里，身后晕开的深红一寸寸染上他的头发。尾随而至的人显然失去了平日里的平淡镇静，可毕竟有过见习枪战受伤的经验，几个学生迅速组织了急救的小组，然后在军医匆匆地步伐声里，笠原的身边又缓慢地恢复了寂静。
男人缓缓蹲下来，忽然想到什么脸上渐渐绽开平恬美好的笑容。他伸出手沾染上渐渐发冷的血液，白色的手套浸上一层深深的紫红。
——赤红的暗杀者啊。
他站起来，转身离开。
辺里唯世的手表指向三点零五分整的时候，笠原治一和一队抬着棺箱的士兵走进了大厅。有人默默地低下头，本来就安静的正厅变得如同一个坟冢。
“稻垣先生离开了我们。”笠原治一站上主控台。他的声音很有力，像一柄君王的长刀破雾除霜一样直指心脏，“在你们到来的第一天我就说过，这里的时间很宝贵。所以，我们没有时间悲伤。”他抬起下巴，以一种俯视的姿态。
有人缓缓抬起头，有细微的躁动在人群中传递着。
辺里唯世看着他深灰色的眼睛，藏在袖口下的双手终究还是握紧。
“你骗了他们。”辺里唯世推开笠原办公室的第一句话就是责问。
“哦？”笠原仍是端详着那副油画，吐出一个单音。
“你隐藏了日奈森的事情。这也是你诺恩计划的一部分吗？”鲜少发怒的辺里头一回有了愤怒的心情，他看着笠原转过头朝他走来，抿紧了唇线咬着牙关，“还有，把你的少将勋衔收回去，我不需要。”说完掏出一枚银色的勋章，将它放在办公桌上。
“首先，这里已经不存在日奈森亚梦，这里只有名叫CN容纳器的女人。”他的眼睛像冰冷的蛇，让人头皮发麻，“其次，关于容器的事情只由你负责，与那群人无关。你有看见他们的眼神吗？”笠原偏着头问，“那种黯淡呆滞的目光，是全国上下唯一的相通点。”他嘲讽地笑了，“这些人丢了灵魂。这些人是有病的。”
辺里愣了愣，“这里都是有病的。”少女冷淡的语调又沉缓地响在耳边。
“你不想救救他们吗？”笠原将银色的勋章拿起。眼前的景致竟开始倒退。
——“你难道不难受么……童年，鲤鱼旗，焰火……”那缕天台的风拢起她的短发，像记忆里早已沉没的一树粉霞。
“你难道不难受么？”笠原的声音和少女的疑惑重叠在一起，渐渐变成一副缥缈的画面。
——回忆的温存和现实的寒凉。
“嗯……”指尖触到勋章冰冷沉重的质感时恍然醒过来，辺里诧异地看着笠原治一，随后默默地鞠了一躬。“打扰了。”关门声干脆地切断了短暂的交谈。
油画上三个雍容的女人拉扯着千万缕丝线，嘴角一抹淡雅的笑。

幕04
日奈森被批准进入加护病房，房间比上一个还要昏暗，却意外地多了一丝暖。
“这里是全院的中心了。”日奈森醒着的时候不多，不多的时间里又鲜少说上几句话。“嗯。”辺里唯世将窗帘拉开，尽量让光透进来。
“我又不是植物，不需要光合作用的。”日奈森亚梦淡淡地抿了一个笑，看了看金发少年的脸又缓缓闭上眼睛。
“如果累了就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辺里站起身，将坐过的凳子放回原处，又冲着少女笑了笑，“我走了。”
正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一阵窸窣。“喂，那个，辺里。”少年闻此又回头，看见她脸上不自然的粉暖，“这个，拿去。”
手掌里摊着一块琥珀色的时运符，还有传统的吉祥样式的文字。“是当上少将的贺礼啦。”日奈森撇过头，“没什么别的意思。”“是。”辺里接过去，眉目化开成一个微妙的弧度。
门被关上之后，日奈森就缓缓滑进被子里，用被子遮住大半张脸。再翻过身去，仍是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回到宿舍的时候早川还醒着，在微弱的台灯下看着刚刚进门的辺里。
“你回来了，少将先生。”早川清澈的眼底有一层道不出的情绪，带些讽刺的意味勾起嘴角。“早川，你怎么了？”
“我要真相。”他站起身，生冷地同辺里唯世对峙着，“你会被提拔成少将我并不在意，可是很明显的一点，你和那个院长大人有并未公开的事情。而且，日奈森同学去哪里了？你能解释吗？”
“早川，有些事情是不被允许告诉你的。”辺里踌躇了片刻还是抬起头对上早川的眼睛，“我只能告诉你，她还好……”手里捏着的时运符被汗润湿，辺里有些紧张地看着早川弘，似乎希望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些释然，或者放弃。
早川摇了摇头，嘴角一丝嘲讽：“也对呢，像你这种天才生……”他顿了顿，“算是我看错了你的真诚。”
辺里唯世愣了愣，随后缓缓关上门。暗下来的房间有一瞬间的滞涩，然后他拍了拍早川的肩膀，叹了口气。“是关于这次研究，如果你要听请务必保密。”
早川的眼睛睁大，待到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却又皱起了眉头。“你这是在葬送她。”早川朝着辺里说，“这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辺里无奈地笑了，“可如果放弃，所有人都会死。”
辺里唯世换下外套，淡淡地回答：“时间不早了，早些睡吧。”有阴霾在他的刘海下遮挡住一片，看不清那表情究竟是不是无奈和悲凉。

幕05
笠原的办公室可以直接看见钢化玻璃围成的正厅全貌，被封锁得水泄不通的大厅中央立着一架透明的培养器，巨大的柱形容器像是一段被掏空的空白，让辺里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你认为怎么样，辺里先生？”笠原治一走到桌边，伸手按下了投影的按钮。
一个女人的容貌渐渐从空气中浮现出来，继而是一个略高的男子，二人挽着手朝辺里身边走来，笑得恬淡。“父母亲？”辺里伸出手去，却在触及二人衣袂的时刻落了个空。
全息投影么。辺里不解地看向一旁的笠原，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唯世。”女人伸手抚摸了辺里的头，而自己的发上却没有任何触感。“要好好加油。爸爸和妈妈会一直等着你的。”女人的声音还未散尽，整张脸便零碎地消失在空气里。眼前换成了整个东京的夜景，灯火像是散落在黑暗里无数段被踩碎的日光。然后，整个视野像是缓缓坠落一样朝下望去，街道上竟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各式缆线，像密匝匝的蛇身盘踞在整个城市的地面。
辺里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脸色忽地煞白。
“看这一切，我们就要达到了。”笠原治一关掉映像，走到辺里唯世的身边，“即使这样，你也舍得毁掉它吗，辺里先生？”
辺里眉宇间温柔的神色渐渐冷却，勾起一个笑，瞳孔里的赤红被深深冻结：“如何这样确定呢，笠原院长。”
“这两次的刺杀均是计划内的人员，对外保密，于是就可以缩小到计划之中的二十三个人。”笠原治一端起茶壶倾了一杯茶，“那样遥远的射程，从东京郊外的樱花树上到这所研究社至少也会有十公里，起初我也想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笠原轻轻抿了一口茶，他面上的玩味像一种尖锐的鸟喙，危险得或许一不小心就会被啄瞎一只眼睛。
“可是我忘了你是双学科的天才生。合金炼化让你拥有选择材料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动能转化便是这种超长射程的一切前提。”他狡黠地眯了眯眼睛，“让我猜猜，吸引空气中流逝的电子能并应用风能和摩擦热能产生不断地爆炸，所以才保持着原有的高速穿透了两个人的胸膛么？”笠原放下茶杯，最后鼓起掌来，“真是了不起的天才。”
“只是，你还有父母啊。难道你不打算回到他们身边去了吗？”笠原化开一个笑，“是为了爱情吗？”
辺里沉默，随后微笑着拿出那块琥珀色的时运符，用拇指轻轻撬开侧沿，内里竟衬着一颗黑色的按钮。
“放下！”笠原治一慌乱的声音和影子最终在辺里的动作后，淹没在剧烈的炸裂声里，整个房间颤抖着，屋外传来匆忙而慌乱的脚步声和叫喊。笠原紧张中回过头，看见金发的少年站在偌大的窗口，逆着光朝他静静地一笑。
——一如往昔年少的灼灼光华。
随后纵身，朝下坠落。世界黑暗前，他恍惚看见风扬起少女深粉色的短发，是堪比记忆里童年焰火鲤鱼旗般的美好。

猛然睁开眼睛，映入视野的是一个空旷的房间。辺里试图抬起手，却触发了电子监控的警告。他叹了口气，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随着这个动作开始酸痛起来。
有人联通了房间的通讯器，幽蓝色的提示光闪烁在辺里的右侧。点开信息，早川的容貌浮动在眼前。“你醒了。”早川微笑着，“你都昏迷一个星期了。你真是个傻子，你这样难道可以救得了她？”
辺里无声地笑了一下，浮动光屏上的视频留言还在继续。“最后的审判就要到来了。怎么说呢，反而觉得平静了，总感觉我们都能活下去一样充满希望。”早川的声音略微哽塞，他笑得更加灿烂了一些，“总之，一定要活下去。懂吗？”
画面的最后男孩抹了一下眼泪，随后便匆匆对着另一端的人说：“快切断了，别让他看见我哭。”
声音结束，世界霎时间恢复醒来时的寂静。
辺里唯世低下头环住膝盖，无可附加的沉重感像是一串冰凉的锁链将他死死地扣住。像是一种绝望的液体替代了血液，流动至浑身的经络。空旷的光将他勾出一个孤茕的侧影。那一刻，世界是所有人的坟墓。
“辺里唯世先生。”门被打开，一小队士兵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口，“笠原先生说，你不能错过这次的盛宴。所以，我们现在要带你去正厅，请配合。”
有人将他放在轮椅上带向门外。屋外的天空阴沉，像是一个即将到来的大雪天。

幕06
[“光和影在她的裙摆下匆匆变成浮烟，万千的光束破开这些妄无虚伪指向真实。”——诺恩默示录]
那天的透明容器里如今盛满了冰蓝色的液体，少女赤裸的身体悬浮在容器中央，皮肤病态白，眼角银白色的鳞状物连成浅浅的一片，随着粉色扬起的头发缓缓开合。
周围是包括自己在内的计划中剩下的二十三个人，没有早川。辺里的手猛然捏紧，目光落在少女死气沉沉的脸上。
笠原治一从座位上站起来，朝身边的人致意。随后巨大的机械开始运转，静止的液体开始缓缓波动。“心率正常，体温正常，负荷正常。”控制中心报告了CN容纳器的状态，让所有人略微紧张的表情舒缓了一下。
辺里最终抬起头，不甘地朝上望去。恍然间有个声音穿越稀薄的风和星光渗进他的脑海里。
“辺里君。”
辺里君，辺里君，辺里君。
无限延长的声线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成一阵阵的回音，如此透彻清晰的声音。
“……日奈森……”辺里望着隔着冰蓝色液体中闭着眼缄默的少女喃喃道。
“辺里君。”
光影开始走马灯一样切换，像是最后一场华丽的电影。她在黑暗里的车厢里，她错身后留下的背影，她被风拢起的头发，她的眼泪，她的笑和坚强。
“日奈森……”辺里忽然站起，不顾一切地喊道：“亚梦！！”
一瞬间的寂静。士兵冲上前去将情绪失控的辺里按住，所有人都紧张地站起来，半是疑惑半是恐惧。
“辺里君——”
冰蓝色液体中，少女如同一位卫冕天下的圣者。监控室里屏幕上传回的缆线影像开始颤抖，一种嗡嗡的声音顺着脉络一般的线络，如同光一样瞬间席卷目空一切。
整个屋子开始颤抖，少女的躯干开始运动。她的手贴向透明的帘幕，像一种蜷缩的姿态浮动在容器里。“辺里君。”
电路开始崩溃，所有的连接和通讯全线瘫痪。“这是什么！”周围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呼喊，大地颤抖更加地剧烈，如同千万条龙在嘶鸣，又仿佛有无数精灵在吟咏。世界的声音被撕裂破坏，高速的音波和空气中的微爆炸切割着人类体质的一切。
谁的力量被握紧，谁的瞳孔在一片黑暗里透亮。
“辺里君。”
刺目的光束像身披战甲的神明，从漫漫苍穹挥戈而下。昏黑的天空都被照亮。
最后一声，世界归于寂静。
一两点星光坠落，仿佛穿过遥远千古纷然踏至的铃响。
琥珀色的瞳孔在时间临界之时睁开，如破雾的刀锋上凛冽的光。

他浮动在温暖的白色里，世界空无，色彩声音消失殆尽，唯有一种向上的力量将他拥住，双脚悬空。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身体却异样舒适。沙哑着清了清嗓子，手指微微蜷曲。脑海里忽然略过一两点光亮，他焦急地开口呼唤，却发不出声音。
我，是死了吗？
他奋力挣脱柔软的禁锢，一瞬间似乎有纷纷扬扬的羽毛朝后盘旋着脱去。脚尖触到了坚实的地面，青草的柔软刺激着他的脚心。
“辺里君。”身后，清清淡淡的声音带着些许期盼，话语的末尾还带着一丝笑意。辺里唯世回过头，仿佛一树粉霞将他淹没。少女的身后是那棵神明栖息的樱花树，白色的注连绳沙沙的响。
“我，可以叫你唯世么？”日奈森亚梦朝后挽了挽头发，朝上勾一个恬静的笑容。
辺里唯世愣在原地，直到洋洋洒洒的浅粉色的碎屑像大雪将他淹没。少女伸出手，缓缓拥住他，“春天到了，都结束了。”有空灵的笑声从世界的边界朝他飘来，“要好好活下去，唯世。”少女的身子越来越轻，像是空气中折射着万千缕光芒的晶体。
手指不舍地纠缠，直到渐渐透明的双手到达再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再见。
仿佛有什么干脆利落地抽走了辺里所有的力气，万千的光线被裁截，如同被剪断的羁绊。眼前的景色碎成鳞片状缓缓消失，辺里再也承受不住的膝盖猛然跪在了覆满尘灰的地面。手心微痒，辺里垂下头，掌心下压着一封薄薄的信笺。
“辺里！”早川带着救援的队伍赶到时，面对的只是沉默地跪在一地废墟中的辺里。科研院的墙壁被高频率的磁场震碎，远处是望不到边的荒芜。早川抬腿，正想朝废墟中央的辺里走去时，脚下却被绊住。
弯腰拾起，拍了拍黑色封皮上厚厚的尘土。
残破的书页上是烫金的流云般的字体，映刻在眼底无限缱绻。
——诺恩默示录。

幕07
壁炉的燃料耗尽，屋里失去了跳跃的亮光越发地沉寂。老人的手摩挲着书页残破的一角，就像一段遗失的心情。
“后来建立的新的人类纪年，人们拥有了新的能量源，并且承认了诺恩的神圣，也算是了却了笠原的一个心愿。”早川老人微微仰起头，“辺里走了，这个故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本来这个故事也已经很久了，我以为没有人会听见它了。”老人垂下眼睛，却发现男孩已枕着他的膝盖沉沉睡去。他微微笑了，抚了抚男孩光亮的头发。
安置好沉睡的孩子，早川颤巍巍地站起身，将偌大的玻璃窗推开，屋外已是漫天纷扬的大雪，夹杂着生冷的风簌簌地落进屋子，落在他的肩头上。
他将那本书尽力扔出窗外，看着它落在雪地上，成为一个刺一样的黑点。随后转身，将呼啸的风与叫嚣的回忆一并关在了窗外。
有盈亮的白色落在金色的书名上，渐渐融化，变成一片深色的泪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