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始
紫胤和天墉城的女弟子们相处得彬彬有礼温文儒雅,时不时正气凛然风度翩翩,惹得众弟子仰之弥高,思之弥久,纷纷在紫胤教习御剑术时竭力表现,哪怕只得只言片语也觉幸甚。
红玉起初知道自己对一个剑仙存了些不同寻常的念头,且知道这个剑仙大概不会将自己一个剑灵放在心上,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对紫胤的事情更为上心。她恰好已在天墉城长住。紫胤喜欢铸剑,她便将过去的铸剑、护剑之法说给他听,写给他看;偶尔他遇到麻烦,红玉总是出手的。
紫胤觉得这些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他生性冷清,天墉城中真正相熟的人也不多,而自与红玉相熟,每每他要下山什么的,知会的人便多了这么一个。红玉问了几次可不可以同去,他亦觉得是她近来闲得发慌的缘故,再下山时知会红玉的话便从“我明日下山”变成了“明日需去某地,你要不要同往?”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到某次东窗事发。
有一句话叫“神仙有情,天下大乱。”自古以来神仙意识到动情的可能性的时候,哪个没有一番默默的纠结,结果不外乎放下和放不下两种。
紫胤自此闭关了一年有余,出关时红玉原本住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旁敲侧击地问及她,天墉城的掌门长老们都说她没有回来过。早知道是不可留的人物,他们也没有多想。
而紫胤那时想,这样挺好。
在剑阁边孑然一身的红玉撞进紫胤的眼睛。两个人就在冬风里隔了十来步站着,站了许久,两颗起初因再见又起了波澜的心里都有了决定。
紫胤对红玉道:“身为剑灵,早该抛却浮生爱恨。你向来看得很开,在这一桩上早该看破。”
红玉转过身去,隐约是摇了摇头。
两人又沉默许久。
红玉回过身,走到紫胤跟前,缓缓跪下,手奉双剑。
“遵从当日之言,我……想留下。”
行了大礼之后,红玉上古以来头一遭真正奉了主人,也是最后一遭当着他的面称呼了他的名字,吾主紫胤。
这大概是上古以来剑灵与主人之间最荒诞的契约。一个剑灵的誓约,换来的是能够驻足于他身边的时间。主从之间是誓言不可僭越的鸿沟。
这时候几乎已经相识了近百年啊。
那些轻快愉悦的过往再无人提起,亦不过几年,便没人再记得天墉城曾有一位奉为上宾的女子,舞得一手倾城剑法,更不知她何去何从。
其实本该并没什么不同,红玉仍会跟着他上山除妖,开山辟石。只是一些事一些话一些动作都开始有了顾忌,两个人都不太习惯,磕磕碰碰,拂乱了心思。紫胤愈发疏离了红玉,红玉亦愈发谨小慎微。
不过这样几回,他便有意留了红玉在天墉城。红玉也不说什么,只是等他回来。
终有一次回去,红玉留下了剑,竟擅自离开天墉城了。紫胤心下奇怪,却不愿用言灵召她回来。她愿意回来便回来,不愿意——便不愿意吧。
过了几日,紫胤回房时竟见红玉在他房里,手上翻着他正在看的经文,略略吃了一惊。
红玉抬头见他,默默将书放回桌上,见了礼。她在屋里燃了他惯常用的香,他经过她身前坐到了桌边。
抬手翻了翻那本经书,紫胤道,“有事?”
桌上燃着的香炉升起袅袅的烟,红玉的声音竟显得有些陌生,“红玉擅作主张,替主人找了称手的……兵器。”
紫胤终于抬起了眼看着她,她也抬起眼看着紫胤,抬手召出一柄剑气清冽的青光宝剑。
“剑名古钧,乃上古名器,出于铸剑名家欧氏。”
她一语话毕,一个魁梧粗犷的男子跪于她身旁。
剑灵之剑。紫胤微皱了皱眉头。
香炉袅袅的烟一缕一缕,纤细又几不可见。这房间里流过而又消散不见的,又岂止是几缕轻烟,还有谁人那不知辗转几千回的心思。
香炉里的香极轻微的“嗞”了一声,终于燃到了尽头。清香随之散去,似乎房间里的空气也停滞了。“啪”的一声,紫胤合上了书。
“我知道了。”他道。
红玉面上如同他一样,没有一丝波澜,她看着地上,“那红玉且先退下了。”
她兀自睡去,经年不醒。
两人素日里无来无往,然每次红玉醒转,紫胤若是外出未归,红玉便都会等到他回来。
紫胤放着经书的书架不知何时多列出一排,是两个人都看过的。那一排书越积越多,并着紫胤渐渐握惯了古剑古钧的手,计算着流年。
那些日子分明难得见一面,有时却只有三两句话,不过是“醒了”“睡了”之类的。视日如年的岁月里,除了主人与剑灵,他们之间大概再找不出别的交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