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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田银时眯起眼睛,烦躁地抓了抓头上乱翘的银毛。
他的全部体力都被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压榨干净,而为数不多的耐心也早就不知不觉消耗了彻底。身体处于最糟糕的状态,现在的他只想走进新买的别墅里,瘫倒在他早早订购的床上一觉睡到自来醒。
可谁来告诉他,现在半死不活浑身是血地躺在房子门口的家伙该怎么处理?
坂田银时死死地皱着眉,嗅着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终于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四下一片寂静。明月当空,夜色正好。
如果不是远方的森林在视网膜的欺骗下显得张牙舞爪,如果不是晚秋的风带来身体一阵又一阵无意识的轻颤,如果眼前的一切景象和他看过的鬼片场景不是如此相似,而浴血的少年也能瞬间从他面前蒸发掉——那该多好。
他迟疑了许久,终究认命般走向昏迷的少年,以不会加速对方血液流动的轻柔动作背起那支离破碎的身体,慢慢向地下室走去。
将少年轻放在手术台上,坂田银时干净利落地戴上早已消毒的橡胶手套,然后拿出整齐完备的手术用具,开始给眼前的身体做完整的修复手术。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也知道,这身体已经是危险到不行的状态了……完全不知道此时有多少病毒在体内变异复制外带交叉感染,又有多少破损伤口寄生着致命毒素。他使用的每一剂药的用量多少都可能导致少年突发过敏性休克,他曾今引以为傲的、药用效果极高的回复药水,此刻几乎失效。
他需要时不时地划伤自己的手臂才能保持专注的清醒,而只有在偶尔扎束血管的间隙,坂田银时才有些自嘲地想到,让不是专攻内科的药剂师做伤势检测和紧急手术这种事,还真是难得的挑战。
……最后在少年动脉里注入他自己研制的活跃血细胞的酶药剂。对方逐渐平稳下来的心电图宣告着第一波紧急救援手术告一段落。
坂田银时用手背揉了揉酸胀的眼,重新把目光投向手术台上熟睡的少年。
对方清秀的脸和精瘦的身材,尚未完全长开的少年骨架,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能承担起这么恐怖伤势的样子。那近乎破碎的身体,也不知是怎么带着无数致命毒药和刀伤枪伤找到这样僻静的住处。
坂田银时扫过少年极罕见的白皙肤色,下意识皱了皱眉。
越是罕见的东西,越是觉得美丽。越是美丽,也就越危险。
坂田银时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像此刻,就算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捡回来的是一个能让他和死神跳擦肩舞的大麻烦,他也没有冒出过半点把少年扔出去的念头。或许是身为医师的自觉,或许,只是因为少年在手术过程中近乎痛苦的喘息声和死死握在身侧却始终没有挥出的拳头。
——即使他知道,那少年在这几个小时内完全没有自我意识。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坂田银时拿着他之前配了整整了五个月的药剂走出实验室。周围是他不熟悉的风景不熟悉的温度,这让他花了好几分钟才让迟钝的大脑明白,他是在日本。
强打着精神走过花园,绕过栅栏,门口的大片草地上血迹斑斑。
他面无表情地倒出瓶中浅紫色的悬浊液,冷眼看着地上凝固的血块以极快的速度分解风化,但那药效远不止于此——在氧化了附近的血液后,液体随着血流的方向漫溯,紫色的迷烟像是有生命般沿着深红色的鲜血游走,过境后徒留一地白灰,随风即散。
这药剂足以分解几十公里长的血迹,任是来找人的家伙有天大的本事,也会因为线索中断而陷入瓶颈。
……这样做的话,至少可以拖延一下时间吧。
而突然……头晕目眩。
该死的!
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他扶上一旁的铁栅栏才让自己重新站稳。神经仿佛填充了矛盾的空虚和渴望,像是打了兴【和谐】奋剂一样不停地向大脑发送微妙的信号。思考也不过是溺水般的徒劳挣扎。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错综复杂层叠在不知何处的毛细血管,冲击着他仅剩的清醒。
半喘息着抬起头,月色下的一切都像是明镜中的虚像般诡谲而无所遁形。他用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维持基本的清醒,跌跌撞撞、三步一拐弯地回到实验室,坐在实验台的一侧。
仅仅是几十步的距离,就仿佛抽掉了全身的力气。
糖分,糖分,糖分。
他近乎机械地吃着桌上的慕斯蛋糕。
直到口腔里溢满了甜食特有的滑腻气息,眼前世界才重新缓缓从血色恢复成五彩。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而睡意夹杂着长时间高度警惕带来的倦意一起袭来。
他终于闭上了血色的眼眸,趴在实验桌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