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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起来我并不是一个喜爱写作的人,特别是像一种记录自己生活的文章。
但是今天我所遇见的一个人让我觉得如果这一切不被记录下来,那将十分可惜。可我们的见面仓促而偶然,更没有熟悉到可以拍一张照片的程度,只是这一次碰面也许给我们彼此都留下了很深刻的——某种感觉,我不知道,那很难描述。
即使我们从前素不相识。
这还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二零零五年我在伦敦大学获得医学博士学位,随即前往瑞特黎继续研修军医的必修科目。毕业以后我递交了入伍申请,通过后我被派到诺林伯兰第五联队,从军医的助手变为一个真正的军医。很不幸,在墨旺德战役中我中了肩伤,差一点被打断锁骨下的动脉,在逃亡中腿部又严重擦伤,要不是被随从兵毛姆拉上战地摩托,我就会落到凶残的戈吉人手里,并且或许再也无法回到英国。
可好歹我还是回来了。在于后方医院和其他伤员一起接受短暂治疗未果之后,我被人送回伦敦,做了伤口手术,可是我就此成为了退伍的军医,领着政府微薄的补贴金,一时没有重新寻找工作的头绪。这让我在海滨所租用的私人旅馆房间变得略微奢侈起来,我开始打算暂时搬到郊外去,租一间便宜一些的公寓减轻负担,当我适应了城市生活后立即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那时再搬回城里。
而当我做出这一决定的时候,我正杵着拐杖从拉塞尔公园路过,碰巧从前在巴茨医学院与我一起实习过的校友——麦克·斯坦福从后面叫住我,他向我打招呼,我几乎很难才可以想起他。他比起从前为我当助理的时候胖了太多了。
他问起我的现状,我答得漫不经心而抗拒。因为一切真的不太好。我的心理咨询师说我有战后心理创伤,对人产生信任危机——她让我写博客寄托,但我完全无法写出任何一个词汇。而我的左手开始间歇性颤抖,这是由于从前对枪械所熟悉的应激反应作祟。
“你现在住哪儿?”斯坦福问。
我如实回答:“我想找一个便宜些的房子,也许马上会搬到市郊去。”
“哦,市郊……那多不方便,”斯坦福耸肩,“你就没想过在伦敦找个人合租吗?那样一样能省下来。最近年轻人流行这一套。”
“算了,”我捏了捏左手,没有实意地笑了笑,“谁会想和我住在一起。”
“那就奇怪了。”斯坦福慢慢笑开了,“你是今天第二个跟我说这句话的人。”
这句话,可以算作这个故事真正的开始。
当我问出那句“谁是第一个”之后,斯坦福丝毫不嫌麻烦地站起身带我往地铁站走,“你一定想见见他!而他现在也正好在巴茨医院,他是我的同事——呃,类似是同事的关系吧。”
接着我跟他来到了我多年不见的巴茨医学院,我们正要进入建筑的时候,门房告诉斯坦福他有一个快件,于是我站在大门口等待他在一大堆信件中寻找自己的。
那时候楼梯方向传来一声低沉而有力的道谢声:“谢谢你的手机,莫莉。回见。”然后快速的下楼脚步声传来,在我回头的同时一个力道撞上我的肩膀。
“对不起……”
“对不起!”
我和撞上我的那个人相互道着歉退开,这才看清对方的样貌。他高而瘦,一头黑色的卷发,围着蓝色的围巾,穿着黑色的大衣。他的眼睛灰蓝而深邃,脸色苍白,嘴唇薄,微微皱着眉头,让人感到不可轻易接近。
我们再次点头抱歉,然后他经过我,用自信而快速的步伐大步走出了巴茨医学院,像是赶着什么急事一样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从黄昏的天色中收回了目光,这时斯坦福总算找到了快件,笑着说:“好了,现在我们可以上去了。”
但当我们来到物是人非的化验室时,这里除了一个年轻的女工作员没有别人。
“这是莫莉·胡珀,”斯坦福介绍道,“尸体管理员。然后……这位是我的校友约翰·华生,军医。”
“哦……那,那真是很酷的职业。”胡珀小姐明显有点紧张和不好意思地和我握了手。
我扯了扯嘴角,“虽然我退伍了。”
胡珀小姐抱歉地收回了手,“对不起……”
“我们来见福尔摩斯先生的,他还在吗?”斯坦福问道。
胡珀小姐有点意外,“他刚刚下楼出去,你们没看见他吗?”
“没有,什么时候?”斯坦福懊恼地摆手,“看来我们是刚好错过了。”
“或许是一个穿黑色大衣的……很高的男人吗?”我问,“我好像看见这样一个人走出去。”
“是的!”胡珀小姐像提到了什么喜欢的事一样,眼睛亮起来,“他总是穿那样的衣服的!很精神,不是吗……”
“抱歉了,约翰,”斯坦福失望地说,“看来他又去帮忙什么案子了。”
“案子?”我好奇。
斯坦福笑了笑,“有机会下次说吧,他是个很神奇的家伙。今天实在可惜了。”
“不,没关系……”我耸了耸肩告辞,“那有机会再见。”
我们留下了联系方式,然后就互相告别了。
第二天下午斯坦福给我打来电话,说现在那个福尔摩斯先生在化验室里了,询问我需不需要来见一见,我本来已经答应并且正准备出门,然而事有凑巧,我的另一个老校友从我的姐姐哈莉那里得知了我已回到伦敦的消息,在我走出旅馆时联系到了我,说现在在他医院的外科缺少一个经验丰富的手术医生,如果我同意,他建议我立即去医院面试。
于是我回拨电话告诉斯坦福,也许晚一点才能见那位福尔摩斯先生了,毕竟对于我的现状来说更重要的还是工作,省钱并不是长久之策。
斯坦福略有遗憾地应下了,挂电话之前他说:“要是你们能见见就好了,我相信你们应该会很合得来。”
“那么有机会我会那么做的。谢谢你,斯坦福。”那时我这么说,然后把夹克的拉链拉好,急匆匆挂上电话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