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到站的时候,几乎已经是后半夜。苏格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车上坐着就睡着了,还是乘务员推她才醒的。
这个时辰,回家敲大门显然不现实。拉着唯一一个行李箱萎靡着精神出了站口立在高高的台阶上往外瞧,她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真的回来了。空气里是依稀可闻的气味,车道上出租车柔软的灯光,还有街头已经要渐渐散去的光晕里那一排排建筑物的影子,那么熟悉又陌生。
有辆小黄车在她面前停下来,司机师傅从车窗里伸出有点疲倦的脸,用夹杂着乡音俚语的普通话生硬地问她去哪里,她笑了笑,把旅行箱塞到后车座。
苏格选择了住酒店。她觉得这是对她和家里人最好的方式。反正,她只需要在苏妍婚礼那天露个脸就行。爷爷住在总参的疗养所里,离苏格的度假酒店公寓也很近。
反正,都是占了同一块风水宝地。
回来的第二天下午,苏格就去疗养所看了老爷子。
看来继母真不枉费她编辑社第一笔的文采,足足有把老爷子的病况夸大了十倍。也许是因为看到分别已久的心肝宝贝,苏老爷子精神矍铄得简直可以重振当年的英姿。
苏格和爷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几年在外游历的见闻时,六六就带着水果和补品颠颠儿跑来了。那些年,在一群小哥们里,苏格和六六感情最好;六六来她家蹭饭也蹭得最多。
“小陆儿,常跑来和我下棋。”苏老爷子乐呵呵地让护工摆出棋盘,苏格扁扁嘴,不以为然:“就他那臭水平,爷爷您还不大杀四方啊。”
“格子,这么多日子没见,嘴还那么臭啊。”陆旒在一边回敬。
“没规矩,叫格子姐。”
陆旒,大家嘴里的六六,坚持要请苏格吃饭算是接风。苏格有些惊奇,他居然没为自己放鸽子的事情而对自己破口大骂。等到一伙子当年的小爷们纷纷在“欢喜聚”里坐停当后,苏格才发现他不是不埋汰她,而是联合着兄弟们一个个轮番上阵。
“丫的,姐姐回来你们一个个都长脸了不是。联合起来对付我一个——一群白眼狼。”苏格抽出一支烟,向一边的小姐示意。那小白妞愣了愣,等六六发话“点啊,愣着做什么”才惶惶然给苏格的烟点火。
她的表情让苏格好生郁闷,淡淡地吸了一口,后仰着脑袋朝天望着天花板,静静地吐出一道烟雾。
“你要知道六六昨天准备了好大一个阵仗给你接风,哥几个也专程放下手头事坐在这儿眼巴巴等着你一坐几个小时愣是没喝酒没吃菜没上厕所,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姜易的本事,就是在那些正经话里塞入那么点不正经,让你好生认真地听完过了几秒才能反映过来他的冷。
苏格忍不住笑起来的时候,呛了好大一口烟,咳嗽起来。
“行,行,我认罚,我认罚,先干为尽。”
这么多年,大家都长大了,可碰在一起,又回到了那年少时意气飞扬的时代。
“格子,你这次回来以后,就不走了吧。”酒过三巡,六六突然想来起来,问道,“有没有想过,回来干哪行?”
“你听谁说的啊?”苏格摇摇头,把燃到烟尾的烟掐掉,看着自己发黄的手指,“我回来就是在苏妍的婚礼上露个面,撑撑我家那两位的脸。苏妍去度蜜月我也就回去了。”
“靠,你还真打算在那边落地生根啊。格子,你该不会在那边找个黄头发白皮肤满身狐臊味给我们做姐夫生一对洋鬼子做我们的侄子吧。”小涛捧着酒杯过来,本想敬酒,听到苏格的回答,立刻坐下凑一脚。
“切,你姐姐我还没有那么下的品位,至少也得是个金发碧眼的波斯猫才能拿得出手炫耀两下子吧。”苏格笑着,用手掐掐小涛的脸蛋,“对了小涛,我听说你家收了个水灵灵的妖精,啥时带出来给姐姐看看货色。”
夏海涛一下子脸红。
苏格笑得更大声,“哟,看着不是妖精,是祖宗,心头上的小祖宗呢。”
门在这时候被打开,服务员端着盘子进来换,就那么一晃的刹那,苏格的笑声传出来,经过的几个人停住了脚步,往这侧看来。
也就那么一刹那,苏格看到了钟晋和叶谨言。她立刻扭过头去,心里不住地烦躁起来。
钟晋是她大姑的独苗,人前见了,还得乖巧地叫一声表哥。可惜从小到大,她和这个表哥就是莫名地相克,见面没一次不打架的。后来这种嫌隙慢慢扩大成了两个派系两个院落之间的“战争”。苏格就是看不惯,钟晋生了一张白面孔和一对桃花眼,阴阴笑着就给他们下套子。
但这不是她最头疼的,这次回来,最最不想见到的,还是叶家的人。
“格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通知一声。”钟晋推门进来,笔挺的军装穿得格外神气,那一抹军绿在金碧辉煌的“欢喜聚”里一点也不突兀。钟少总是有这种魔力,能把所有不河蟹的因素揉到一起给整河蟹了。
“刚回来,这不,正讨论着什么时候走呢。”六六突然一本正经地替苏格回答。苏格的额头上一条条黑线就下来了,瞪了六六一下,听到钟晋“哦”的一声,没来由心里发毛。
她直得挺直了后背,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可信度高点:“我在那边还有生意,得回去照看。”
“啥生意?”小涛好奇了。
这孩子,这智商,苏格只好接着往下编:“开店,卖兰州牛肉面。”
姜易叹了口气,摇摇头:“格子,你这手艺,不卖打卤面简直就是糟蹋啊。”
“这不打不着卤么!”
兔崽子们,赶紧着给她使绊子不是?苏格心里早把这一桌子弟弟们骂了好几遍,就听人噗嗤笑了出来。
叶谨言用手背遮了遮鼻子,尽量让自己不要看起来那么无理。他的身上自然带着一股子书卷的儒雅气质,倒是和现在国防大学里年轻副教授的头衔很相近。
“看来你过得挺不错的。”
他微笑着,一双柔柔的目看着她。
一如当年,跟着父母从地方上回来上门拜访沈军长的时候,笑眯眯地问着苏格:“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爷爷的院子里,苏格正专心罐子里的蛐蛐,头也没回:“苏格。”
“格子的格?”
他笑着继续问。
苏格有点发愣,才看向这个陌生的男孩,心想他怎么知道我的小名。他那时也是柔柔的笑着,白净的衬衫灰色的直筒裤,就像画册里的少年。
“不对,格斗的格。”苏格那时知道啥叫少女怀春啊,一句话毁了小清新,直接就抡起胳膊比划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