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藏在这里不会被任何魔物发现了，她的脸颊才倚著冰冷破败的地间壁面，悄悄叹一口气。
在行囊里摸索了下，除了几管回复体力的药水和解毒草，神殿大神官交代要的骨头，还收集不到三分之一，她就几乎被精灵要塞的骷髅弓手围攻致死，好不容易找到个角落钻进去，却也因为只剩一层血皮和见底的魔力，只能颤抖著坐下来，休生养息。
地道里空气怠滞，墙边架上，燃烧的火炬小，摇晃而昏黄。
无数魔物的呐喊呻吟，从各种缝隙传来，挑拨著她的神经，勾起她心底最深沉的恐惧
。
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巡逻，撞击出空洞而绝望的回响，她知道，骷髅兵团没有走远，它们随时可能找到她。
她跪坐著，双手交握的拳头，举在眉心祷告。思慕著主神，虔诚地称颂著赞美殷海萨的诗篇。
赞美主神的名称让她感觉坚强，骷髅的耳语依旧回荡，但现在给她带来的，不只是恐怖。她知道，这些死者的痛苦还在延长，它们的灵魂从来没有安歇过，久远以前的战争结束了，却无法解脱，还被恶魔之力拘禁在这幽暗的地间，不见天日。
——所以大神官才派她来这里执行转职的任务。
她一直以来所研习著的白魔法，就是要解除它们痛苦的。
脚步声越来愈靠近。
她停下祷告，握了握藏身胸前的一管圣水，诵念著天之箭的咒语。
见底的魔力稍稍回复了点，体力也恢复了些许，已经感觉不再那麼疲惫了。
没有问题的，她可以应付的。
她盯著暗影浮动的走道转角，握紧手中的法仗，细细呼气，缓住脱韁狂奔的心跳。
伴随著脚步声，深沉的黑影往她这里一跃而出，是只巨大的魔物，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惨淡地莹绿著。
她发出小小声的惊呼，将天之箭的圣光灌注在那只魔物身上。
咦？没有作用？
她瞪著眼，却发现天之箭没有崩坏魔物的结构……它看起来似乎也毫发无伤，那表示这魔物不是不死系的……
才暗自叫糟，那只魔物却没上前攻击，它只是谨慎地偏著头，咧著森白的嘴，甩著有倒刺的尾巴，像是疑惑她为什麼会出现在这里。
「白魔法？」
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随著微弱颤抖的光影，自那头魔物身后飘出。
那个声音似乎在感觉到她孱弱的气息之后，明显地顿了一下。
「人类法师？你独身一人，到这个诅咒之地来做什麼？」


她看见一堵厚实的墙上前，遮住她唯一的光源，奇异动物冰凉的鼻息扑在她脸上。
潜意识她往后缩。像是读出她的想法，那道墙这麼说。
「别怕。黑暗豹不会攻击敌人以外的多余之物。」
黑暗豹？
她愣了愣。
黑暗豹是只有靠晶体和术师的血才能招唤出的招唤兽。
她曾经在教典上稍稍读过关於黑暗豹的资讯，只可惜教典对於那位招唤师，记载的篇幅相当吝啬，她只能大约得知，对方是早已放弃侍奉光明的战士。
「暗……暗骑士？」
她有些迟疑地说。
像是没料到她会直接说出自己身分，对方又愣了愣，冷哼。
「你很年轻，但你不驽笨，人类法师。」
「别……别叫我人类法师啊……」
明明印象中，暗骑士也只是肉身之躯，凭什麼他可以对她人类人类的喊啊……
「等我收集了足够的亡灵枯骨回去交差，我就可以转职成主教了……我不小了啊……」
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下，暗骑士像是略做思索。
接著他退离角落起身，微弱的光源滑过他风尘仆仆的盔甲和披风，她这才稍稍看清他的轮廓。
他左臂扛著盾牌，右掌执著剑，盔甲看来很坚固，是上好的铸金打造的，但即使是这麼好的锻甲，都看得见上面遍部的，无数争斗留下的磨痕和兵器凿纹。
尤其是那面盾，几乎看不出原本纹样，看得出他是个无时无刻不曾远离战斗的人。
那头忠心的招唤兽跟上他脚步。
额心抹著主人血痕的豹子，浑身黑亮的皮毛跟轻装甲同化，撒娇似的拿颈侧贴辗他坚硬的腿甲。
「走。」
那个人远远抛来一瞥，冷淡的。


「——可是，外面有骷髅兵团，你会有危险——」
她攀著法杖站起来，虽然体力还没完全恢复，但已经勉强能走了。
他不耐地打断她的话。
「我信奉的是与之相比更加深沉的黑暗，这种程度的魔物，我还不看在眼里——走吧。」
「走、走去哪里？」
她不安地问。
暗骑士还没回话，前面已经迎来一群骷髅大军，操著各式兵器，踏著整齐的步伐，杂沓而至。
小法师发出惊恐的尖叫，在昏暗的地间让人耳膜发酸。
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逃了。
如果只有两三只她还勉强应付得了，但眼前的是一大群啊！特别是其中还有为数不少的骷髅弓箭手，这根本无法全身而退了……
咦！？
眼一花，暗骑士山一样的身躯，已经挡在她身前，他放下战斗态势，发出沉狠的战嚎，那些被迷惑的不死魔物们，竟将所有攻势往他身上招呼去。
「等等……别这样……」
小法师来不及阻止，她只能挥舞法杖，诵唱治愈的咒语。
但比她速度更快的，是暗骑士的盾。
朝著怪，他冲推那面看似坚硬笨重的盾，形成一道致命的气墙，不死骷髅们居然群体晕了！甚至有些受不住他霸道的冲击力，直接整个散架解体……
然后他手起刀落、横砍直劈，让那些魔物再也无法作怪，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於此同时，小法师浅浅的治愈光束，才降临在暗骑士身上。
她看傻了，下巴好久好久都收不回来。
迷离的眼光不知是该崇敬还是该惧怕了。
「别瞎忙了，这些杂碎还伤不了我。」
暗骑士又抛出一句冷哼。
「捡。」
「……捡？捡什麼……？」
小法师还有些状况外，看到那头黑豹嘴里叼著玩的枯骨，想起自己此趟的任务，惊呼一声立刻冲过去，捡拾那些大神官交代要带回去的东西。
奇怪了，这人……是在帮她的吗？
边捡著骨她边偷偷想，但毕竟暗骑士周身气息太肃杀，她没敢问出来。
只敢跟在他诺大的脚步后头，看著他山一样宽阔的背影。


暗骑士如入无人之境。
那些对她来说极度难缠的不死族，对他来说，却比喝水更简单，盾牌随便往前一推，骷髅们就散得拼不回来，倒得满地都是，她只要适时打开行囊，按数量捡骨就好。
但要说他是个只知战斗的莽夫，却又不尽然。
好几次有几个不死族从她背后偷袭，他却将敌手的仇恨和攻击都引到自己身上，下一个瞬间，黑豹的爪子就撕裂胆敢背后偷袭的对手了。
他看顾她，像是牧人细心照看羊群。
小法师知道，这是身为骑士的本能。不管他今天是否侍奉黑暗，本质都是一样的。
这让她对他起了一股由衷的崇敬。
没多久，他已经带她走到来时的路口。入口处壁面上，魔法阵散发著柔和的光芒。
暗骑士穿戴厚重盔甲的手，正想触动魔法阵，却像是想到什麼事，回头问小法师。
「骨头够了？」
小法师抱著行囊，忙不迭点头，脸上堆著感激的笑。
「够了够了！谢谢骑士大人！」
他果然是在帮她哪！
看来前任神官编撰的法典不全然是对的，暗骑士虽然信奉黑暗，却不见得是恶人啊！
暗骑士淡淡冷哼，当作是回答了。触动魔法阵，让魔法阵的光芒将他们送回地面。
小法师一直待在说话岛的神殿里，努力研习著经典，她从来没有搭船离开过说话岛，更遑论见过亚丁大陆。
她当然也不知道，这个外表狠戾冰冷的暗骑士，在亚丁大陆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称号。可怕的不是他堆叠厚重的高防御，可怕的是他那身厚重的防御穿下来，遭遇攻击却依然能迅速反应思考，配合随侍身侧的黑暗豹，总能快速克敌制裁。
该是他保护的，滴水不漏，该他斩杀的，从不放过。
就连最老炼最深沉的深渊行者，都避免跟他对垒起冲突。
要不是因为亚丁骑士公会里，曾经照顾过他的长辈苦苦拜托，要他到这鸟不生蛋的精灵要塞来歼灭作祟的恶魔，好还给嫡传的孙儿一个清净，暗骑士还真没想过会再回到这里来。


回到空气清新的地面，暗骑士昂首闭眼，呼吸几口空气。染映橘红的柔和夕阳，轻轻抚过他刀凿般严肃深刻的五官。
没有回头看小法师，他指著没入树林，一条石子堆砌的便道。
「从这个方向一直走，别转弯，天黑前可以不用遭遇任何战斗，平安返回村庄。」
「谢谢您，骑士大人。」
小法师仰望他，鼓起勇气邀请，「那个……话岛的食虫花馅饼很好吃的，我手艺还算不错，骑士大人能不能赏光到神殿一趟，让我招待您，聊表谢意？」
暗骑士表情淡淡地掏出根据地卷轴。
「我还有别的事要办。」
他向来懒得理会神殿里那些迂腐的神官，更别说是以侍奉黑暗帝王之姿现身，这对神殿来说是极大的亵渎了。
虽然他一点也不在意欣赏那些老迂腐脸上会有的精彩表情，但眼前这孩子太过单纯，单纯到或许不懂得他与教廷间的嫌隙，要不也不会开口邀请他，没必要连无辜的她的名声也一并拖累。
「噢……那真可惜……」
听到暗骑士的婉拒，她像是意料中，却又有著意料外的失望，小脸落寞地垂了下去。
暗骑士已经撕掉根据地卷轴了，发光的法阵包围著他和黑暗豹，只要不踏出法阵的范围，再几分钟他就会被传送回到他亚丁骑士公会的住处。
不过是一面之缘的孩子，睡上一觉就会忘记他这个受教廷诅咒的人，没必要去与她有所牵扯。
「那，再见了，谢谢您，骑士大人。」
小法师咬咬唇，朝他深深鞠了个躬。
「感谢您今天的帮助。」
小法师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要将他的身影烙在自己心底，然后转身，举步往村庄走，踏前两步，却双腿一软，摊到地上走不动了。
「！？」
为什麼会这样呢？小法师疑惑了。


她并不知道，直到刚刚为止，靠肾上腺数压抑住的紧张，因为看见熟悉的阳光而松懈下来。她拼命想支使不听话的脚，甚至抖著手，捶著小腿僵硬的肌肉，但成效不彰。
冰冷的气息从背后靠近她。触感奇特，像坚硬黑曜石的猫科脑袋，钻过她腋窝，莹绿的一对眼睛盯著她。
是黑暗豹，它没有离开！
那麼，它的主人不就也……
淡淡嘲讽出现在她背后，果然是那个暗骑士。
「可以治疗别人，却忘记要治疗自己吗？」
「才不是……我是……太紧张……一时脚软……」
小法师的声音越到后来越没气。
明明刚刚还夸口说自己不小了，不想要人看不起，到头来却无法掩饰她实战经验不足，就只会死读书，光是下了一趟地间，看到几个恐怖画面就腿软了。
就算是主教候补人，那又怎麼样呢？
真正的知识不是书上得来的，而是从生活和战斗中学到的。
她羞愧的头几乎要垂到地面，却感觉有股力道将她从地上扛起来。
是那头浑身都像黑曜石一样坚硬的招唤兽，它将身体挤入她身下，将她的重量扛起来，让她有施力点，可以就著它的背爬起来。
「上得来吗？」
暗骑士背对她单膝蹲地，手拿著盾朝后面摆。
这个姿势……是要背她吗？
「不行不行！这样太逾越了！」
她胡乱摆著手，慌忙拒绝，却在暗骑士若有似无飘来的冰冷一瞥里闭嘴，乖乖地努力地爬过去，趴上他背部坚硬的盔甲。
都已经拖累了就索性拖累到底，再磨磨蹭蹭的，人家会感觉更差。
在暗骑士的眼光中，她读懂了这件事。


暗骑士站了起来，提著盾的双手，挪到小法师的臀下交握，依旧稳健地踏著晚霞，往村庄方向走去，像是背后多了个行李也无关痛痒。
忠心的黑暗豹，依旧在他腿边随侍著。
有著倒刺的尾巴，随著步伐左摇右晃。
这个暗骑士……真的是好人呢！
小法师感动得眼眶微热，搂住护颈的那圈皮革和钢铁，鼻间是暗骑士浑厚的男性气息。
即使她这样累赘，他也没有抱怨。
这种温柔的态度不像是经典里说的残酷无情啊。
虽然主神绝对不会错，但是像他这样的人崇拜黑暗，一定会有他的理由吧。
初见面，她畏惧这个黑暗庞大的背影，但现在，她钦慕起这个可靠巨大的身影。
如果她努力一点学习例法，快一点成为主教，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有机会再次看到他呢？
如果她努力成长，加强自己的知识和遇到魔物的临场反应，不会再轻易腿软吓到，他会……他会愿意跟她组队，共同狩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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