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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泉】间歇性喷出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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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喂度娘。。。度娘最近越来越爱吞楼了


1楼2013-02-03 15:38回复
    残狼灰满(全文) 1 灰满侧卧在浅浅的雪坑里,举起身体右侧那条后腿,在空中蹬了蹬,膝盖下那截两寸长的脚爪就像被风折断的芦苇穗一样,左右晃荡了两下,滴下一串血粒,火烧般地疼。欧,它绝望地长嗥了一声。假如仅仅被臭野猪咬裂了腿骨,它还可以爬到箐沟去用尖尖的嘴吻挖几株龙血丹的根根,嚼得糜烂,和到稀泥里,敷在伤口上,是有希望把腿重新接好的。狼也有自我救治的传统医术。但是,现在它的脚爪不是一般性的折裂,而是彻底断了,不仅尺骨和桡骨断成两截,筋脉血管也都被咬断,只连着薄薄一层皮囊。它明白,即使它把整个身体都埋进龙血丹的药泥去,也救不了这只脚爪了。 它凝望着日曲卡雪峰渐渐西坠的太阳,一颗狼心剧烈地颤抖着,有一种在千仞绝壁上不慎踩滑了一块石头失足跌了下去的恐惧。 狼是以刚强和凶悍著称的动物。日曲卡山麓的猎人都说狼是老树根根做的神经,花岗石雕刻的骨肉,以此来形容狼坚韧不拔的意志。狼不像人那样娇嫩,也不像羊那样脆弱。假如灰满只是断了右后腿那截脚爪,它不会绝望的。狼可以用三条腿走路,也可以用三条腿奔跑。狼撒尿时会跷起一条腿来,其实就是对跛脚生活的一种演练。快速奔跑时,四条狼腿里也总有一条闲置不用,靠三条腿运动向前,这也是一种防患于未然的措施。狮虎熊豹这样的猛兽一旦断了一条腿,就会走路趔趄,严重影响狩猎的速度。这方面它们比狼差得多了。 狼的这三条腿行走的天赋,既非老天爷的特殊照顾,也不是造物主的慷慨恩赐,而是在严酷的丛林生活的压力下进化而来的一种生存技巧。狼是凶猛的食肉兽,但和狮虎熊豹相比,狼的体格就显得太小了。羚羊马鹿这样的食草动物面对孟加拉虎或雪豹会闻风丧胆魂飞魄散,但遭遇到狼,特别遭遇到离群的孤狼,虽然也会害怕也会惊恐不安,却不肯放弃死里求生的幻想,即使狼牙狼爪无情地落到身上,也困兽犹斗。老虎咬住猎物的后颈椎,强壮的虎腭用力一拧就可以在极短的瞬间把猎物弄得窒息昏死,而狼就要麻烦得多。狼牙虽然尖利,但狼腭不够孔武有力,无法一下子就把猎物的颈椎拧断,免不了要有一场殊死的拼斗。最终当然是狼获胜,却不能排除在搏杀过程中狼自己也受到某种程度的伤害。被咬断一只脚,是狼身上最常见的报应。犬科动物的爪子不像猫科动物那样有副锐利如尖刀的指甲,狼脚又细,穷途末路的猎物情急之下,极有可能就咬住了狼脚,即使是只啃食浆果和草莓的松鼠,在这种时候鼠牙也变得锋利起来,能活脱脱把含在嘴里的狼脚咬下来。 殊死的搏杀,谁也不会口下留情讲客气的。 在人类的想象中,野生动物尤其是食肉类猛兽个个都健壮漂亮,浑身上下没有缺陷。这是一种幼稚的误解。丛林里的野生动物生活的环境比人类严酷得多,因伤致残的比例也要比人类大的多。瞧瞧古戛纳狼群就知道了,成年大公狼起码有一半是挂过彩的,宝鼎的嘴就是被鹿蹄蹬豁了一个大口子,再也闭不紧了,什么时候都露出白亮亮的犬牙,滴淌着透明树脂般的又粘又稠的口水,成了豁嘴狼;哈斗和飘勺左前腿都短了一截,哈斗的脚爪是被猎人捕兽铁夹夹断的,飘勺的脚爪是被一只愤怒的母山猫咬断的;还有老公狼库库,右脸和右耳以 及右边的半块头皮,都被狗熊的巴掌撕掉了,露出灰白的头盖骨,从右侧望去,简直是一具骷髅这算不了什么,生活嘛,总要付出代价的。 灰满是古戛纳狼群中的现任狼酋。在以弱肉强食为唯一法律的狼群里,只有最强壮最勇敢的大公狼才能当上狼酋。灰满身坯高大,从鼻尖到尾尖全身毛色灰紫,就像天上一团蓄满雷霆蓄满闪电蓄满暴雨蓄满冰雹的乌云。假如此时它仅仅是断了右后腿那截脚爪,它会连哼都不哼一声,弓腰曲背蜷缩起身体,用自己的狼牙把自己腿上那截毫无希望的脚爪噬咬下来,免得成为累赘。它会忍着断肢的疼痛,照样站在狼群的前列,率领众狼在日曲卡山麓闯荡猎食。它有足够的勇气显示狼酋非凡的风采。
    I


    2楼2013-02-03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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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狼群在新狼酋肉陀的率领下,以灰满为轴心,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缓慢地绕着圈。这是狼的告别仪式。它们很快就要离去了,这里不是野狼谷,狼群不可能为了一匹废狼在这里长久逗留的。灰满心里很清楚,狼群一旦离去,它即使侥幸不被虎豹豺狗猞猁这类猛兽吃掉,也会变成一具饿殍的。狼群向它告别,等于是在向活的遗体告别。 灰满用眼光召唤着狼群中那匹叫黑珍珠的母狼。 黑珍珠两岁半年龄,长脖细腰,体态婀娜,尖锥形的唇吻光洁无斑,一身漆黑的狼毛柔软细密,闪闪发亮,真像一颗黑珍珠。灰满当上狼酋后,黑珍珠忠诚地跟随在它尾后,形影不离。它也打心眼里喜欢黑珍珠,宁可自己挨饿,也要设法让黑珍珠吃饱。古戛纳狼群中每一匹狼都晓得黑珍珠是它灰满已经号准了的配偶。要不是眼前这场灾难,等到春暖花开的发情季节,黑珍珠必定成为它灰满的终身伴侣。 灰满并不奢望黑珍珠会打破常规离开狼群长久地陪伴在自己身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道理就像不可能把月亮当馅饼吃进肚里去一样简单。狼是很现实的动物,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甭指望一匹青春娇美的母狼会为一匹已经报废的公狼牺牲自己的利益,不管它们之间过去的感情有多深。灰满只希望黑珍珠能从队列里走出来,走到它身边,用黑缎子般的狼尾巴轻轻拍打它还在流血的右后腿,用温暖的狼舌舔舔它的额头,表示出一点悲悯和爱怜,给它一个依依惜别的眼神,它就满足了。它落难了,它报废了,它马上就会成为甩甩第二,它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同情、安慰和爱抚。 它死死地盯住黑珍珠,眼都望酸了,黑珍珠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似的,既没跨出队列向它靠近,麻栗色的瞳仁里也没表现出特别的惋惜与眷恋。 它委屈地冲着黑珍珠嗥叫了一声。 它之所以会被臭野猪的獠牙咬断脚爪,主要是为了救黑珍珠。它已跳到了野猪背上,咬住了肥嘟嘟的猪脖子,这时,黑珍珠也蹿了上来,搂住一只猪后蹄拼命噬啃。公野猪长着一副狰狞的獠牙,脾气暴躁,凶蛮无比,使劲摆动硕大的猪头,龇着獠牙朝黑珍珠咬下去。在旋风般激烈的厮杀中,黑珍珠只顾噬啃猪蹄,浑然不知大祸临头。假如听任疯狂的公野猪将獠牙咬下去,即使不能一口咬掉黑珍珠半爿脑袋,也起码报销半张狼脸,刹那间一代绝色美狼就会变成惨不忍睹的丑八怪。灰满趴在公野猪背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来不及多想,在野猪獠牙触碰到黑珍珠的一瞬间,伸出自己右后爪闪电般地捣进凶光毕露的猪眼。一只猪眼像鱼泡泡似的破碎了。公野猪怪叫一声,放弃了去咬黑珍珠脑壳的企图,猛一抬头,擎着锋利的獠牙朝灰满还刺在野猪眼窝里来不及拔脱的狼爪咬来;这臭野猪动作出奇地快捷,灰满想缩回爪子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咔嚓一声响,右半边身体变得麻木,从野猪背上栽落下来。


      5楼2013-02-03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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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后面的狼群已追赶上来。起跳扑蹿,在空中编织一张恐怖的网,罩向臭野猪要是早知道黑珍珠会这般寡情绝义,它根本就不该冒险去捣野猪的眼窝的,就让野猪獠牙啃掉黑珍珠半张脸好啦,少了半张脸的丑母狼与骷髅库库倒刚好配成一对。它灰满身为狼酋,还愁找不到年轻美貌的小母狼吗!
        唉!现在后悔也晚了。
        古戛纳狼群离去了,山洼一片寂静。暮色苍茫,凛冽的寒风吹得枯叶和积雪在地上打旋,仿佛是一群群白蝴蝶和一群群黄蝴蝶在聚会。
        灰满躺在浅雪坑里,一动不动。伤口还在流血,按理说,它可以爬到山洼去寻找能止血疗伤的草根,也好使自己少流点血,但它不愿白费这点力气。伤口养好了,也难逃一死。这血要流就流吧,也许早点流尽了更好,可以缩短苟活的痛苦。
        它静静地躺卧着,任凭越来越浓的暮色覆盖自己。
        突然,通往山外的牛毛小路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一片青烟似的暮霭中,一条细长的身影急匆匆往山洼赶来。灰满耸动鼻翼,嗅到一般同类稔熟的气味。心忍不住一阵悸动,极有可能是古戛纳狼群中心肠特别歹毒的家伙,想来这里捡顿夜宵。它下意识地往雪坑里缩了缩身体。
        转眼间,影子迅速飘到面前。圆月从山坳口升起来,一束清辉照在来者身上,灰满认出原来是名叫黄鼬的小母狼。
        它一颗悬吊着的心平稳地放了下来。
        黄鼬是古戛纳狼群中最卑贱的角色,光听这名字就不难揣摩出它丑陋的长相。酱黄色的皮毛,黯淡无光;四肢奇短,差不多只及它灰满一半高;粗腰窄臀,按狼的审美标准看,委琐得就像一只臭鼬。它的唇吻和正常的狼比较起来,轮廓线圆得有点滑稽;一双狼眼也不是高高吊向眉际,而是平平地长在额前,缺少一种白眼斜视世界的风采。它是公狼察察和母狼飞飞的后代。察察和飞飞都是古戛纳狼群中其貌不扬地位低贱的草狼。这是一次错误的结合,退化的遗传,低贱加低贱等于双倍的低贱。
        在灰满的印像里,黄鼬的年龄和黑珍珠相仿,不,好像要比黑珍珠大好几个月呢,却发育得羸弱瘦小,像枚长僵了的酸杏子。黑珍珠像是高贵的公主,两者相比,黄鼬就是苦命的婢女。黑珍珠身后已粘着一串崇拜者,而黄鼬却无狼问津,属于被生活遗忘的角落。当察察和飞飞在一次同雪豹争抢一只羚羊的搏斗中双双死于非命后,黄鼬活得就更悲惨了,每次进食,都要等其它狼吃得差不多了,才轮得到它去捡食吃剩下的骨渣和皮囊;每次宿营,它毫无例外地睡在漏风滴雨的最次位置。狼在群体间的地位是要靠力量去争取的,但黄鼬每次跟着狼群巡山狩猎,从不敢冲锋陷阵向猎物猛撵猛追猛扑猛咬,当狼群旋风般地和猎物扭成一团时,它只会和未成年的狼崽一起待在圈外,噢呜噢呜嗥叫助威。这德性,也只能做匹贱狼了。


        6楼2013-02-03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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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灰满又吃了一惊,因为半夜黄鼬又回来了。
          皓月当空,灰满看见,黄鼬衔着一蓬野马追的根根。这是一种狼经常使用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野马追的根根有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显然是刚刚从山洼挖来的。不是狼就很难体会在早春寒冷季节挖野马追根根的难度与艰辛。这玩意儿长在茂密的灌木丛,四周绕满荆棘藤萝,还有划破后就会使狼皮溃烂的毒刺,既不易寻找,更不易接近。要是在夏秋两季,只要寻找到并接近了,采撷倒方便,只消把开着粉红色的小花的枝条咬断就行。但早春野马追还没抽枝发芽,只有根根可以利用。正在融雪的山土冷得彻骨,爪扒牙啃,会累脱一层皮,会冷酥几颗牙。瞧黄鼬,狼毛凌乱不堪,身上沾满枯枝败叶,一只耳朵让毒刺划破了,唇吻也被磨烂了,还滴着血。
          黄鼬千辛万苦找来野马追,显然是要给它灰满疗伤。这伤治不治其实都没什么意思,灰满想,可黄鼬一片好心,自己若一味拒绝,实在有点不近狼情了。唉,治就治吧,不管怎么说,生命是宝贵的。
          黄鼬认真地咀嚼着野马追,绿色的汗液顺着嘴角滴淌下来。嚼一口,就用舌头把浆状药泥敷在它的断腿上,再继续嚼。灰满尝过这嚼药的滋味。它右前爪被猎人的铅弹打断后,就曾为自己嚼过野马追,
          满嘴苦涩,恶心得直想呕吐,比死还难受。狼的味觉器官都是相同的,黄鼬不可能把苦涩嚼出一片香甜来。果然,黄鼬嚼了几口后,四肢平趴在地上,难受得腹部一阵阵搐动,呕出一大滩酸水来。但呕吐完后,黄鼬又接着嚼药,直到药泥把它的伤口全敷严实了为止。 夜深了,灰满昏昏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太阳已跃上树梢,黄鼬还没走,依偎在它身旁,共同抵御雪地的寒冷。
          看样子,黄鼬是决心要陪伴在它身边了,灰满想,它此刻拖着伤腿行动不便,孤立无援,离群索居,寂寞难忍,有一匹小母狼在身边照顾,倒也不错。
          灰满身体健壮,才敷了两次药,伤口就止血结痂,那截像被折断了芦苇穗似的废脚爪也脱落了。黄鼬在山洼附近找到一个树洞。那是一棵遭了雷击的老榆树,已烧成黑色焦炭的枝丫刺向蓝天,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树洞一半埋在根部一半高出地面,十分隐蔽。黄鼬叼着灰满的颈皮在前面拖拽,费了好大劲才双双爬进洞去。总算有了个遮风挡雨的窝。 每天清晨,黄鼬便踏着熹微晨光外出觅食。黄鼬的狩猎技巧也实在太差劲了,常常是在森林里奔波忙碌了一天,才带回来两只山老鼠。在狼的食谱里,山老鼠排列末等,就好比人类的五谷中地瓜的价值。不是饿得慌了,即使山老鼠跳进狼嘴,也不耐烦去品尝的。已到了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春天,日曲卡山麓热闹非凡,冬眠在地下的动物被惊蛰雷声惊醒了,南迁的鹿群羊群和候鸟们开始陆陆续续返回老家,嫩绿的草地上随处可见新鲜的鹿粪闻到浓重的羊膻味。日曲卡山麓变成品种繁多货源丰盈的肉食仓库,对狼来说,这是一年里头最好的黄金季节。春天是没有饥饿的,狼在严酷的冬季被熬瘦了的身体全指望在桃红柳绿的春天里进补。可是,灰满几乎顿顿都吃这倒胃口的山老鼠。有时偶然运气好,黄鼬捡回一块被冰雪整整泡了一个冬天的陈年腐肉,算是改善伙食了。
          一个月下来,灰满瘦了整整一圈,肩胛和肋骨都支棱出来,看上去就像一张狼皮裹着一堆狼骨。浓密的狼毛大把大把脱落,色泽也由乌紫退成淡灰,不再像蓄满雷霆雨雪冰雹的乌云,倒像一柱轻飘的炊烟。伤口倒是彻底痊愈了,断茬触碰到地面,也渐渐不觉得疼痛。它能站起来了,站起来却比不站起来更尴尬。右边的两条腿比左边的两条腿短了两寸,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右边歪仄倾斜,不雅观就不说了,一迈步就摇摇欲坠,走不到三步就跌倒在地。这四只长短不齐的狼腿,要是走在陡峭的山坡,利用地势的落差与斜面,右边这两条腿倒正好与左边这两条腿一样整齐,走起来也不会趔趄,可它没法让世界所有的路都变成右斜坡的。狼就是再进化一千年也不可能为自己制造假肢。它只有将四只膝盖跪在地上,身体才平衡,才不会跌倒。但这样一来,肚皮很难不摩擦地面,走起来比乌龟爬还慢。


          8楼2013-02-03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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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灰满累的精疲力尽,口角泛着白沫,像坨稀泥似的瘫倒在地上。 母崖羊在草地上吃得肚子溜圆,才领着小羊羔从容不迫地离开了山崖。
            黄鼬嘴里叼着一圈肠子,踏着夕阳兴冲冲地回窝来了。这圈牛肠虽然颜色泛白,已不那么新鲜了,但还没有腐烂发臭。这是近两个月来最好的伙食。天晓得这小贱狼是怎么弄到这圈牛肠的,也许是山民剽牛后扔弃不要的垃圾,也许是虎豹吃剩的下水。小贱狼得意洋洋地把牛肠吊到灰满嘴边。
            灰满把头扭开了。
            它不想吃,它气都气饱了。可恶的母崖羊和小羊羔让它明白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它的伤口虽然养好了,但它这一生还是完蛋了。它只能靠黄鼬捉来山老鼠或捡来腐肉才能苟活,它只能窝在这个黑黢黢的树洞里过一辈子。它不是蚯蚓不是蝼蚁不是地狗子不是土鳖虫不是土拨鼠不是穿山甲,不习惯整天窝在洞里头;它也不是鬣狗和秃鹫,只要有一点腐肉就满足了。它是狼,它天生喜欢瞪着那双让食草动物心惊胆战的白眼,到广袤的草甸子追逐鹿群,到陡峭的山崖去造访羊群,它喜欢看羊被狼牙叼住喉管后的蹦跶蹿跳,那是鲜活的生命被卸成肉块前的最后辉煌,如舞如蹈,惊心动魄;它喜欢嗅闻被浓烈的血腥味熏醉的空气,如兰如麝,赏心怡神。看来,这样的生活跟它灰满是彻底绝缘了。唉,连母崖羊和小羊羔都敢讥讽它戏弄它,它还算是匹狼吗?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真还不如死了好。 一颗狼心正在沉沦,还会有食欲吗?
            不知趣的黄鼬以为它是在客气谦让,又朝前跨了一步,把牛肠子再次移到它的嘴边。 噢,灰满背毛耸立,朝黄鼬嗥了一声。吃,吃,吃个逑!
            黄鼬真是天底下最笨的狼了,还想要炫耀自己今天的好运气,拼命晃动嘴里的那圈牛肠子。
            一股无名火突然蹿上灰满的心头。都是这小贱狼害的,它想,要不是黄鼬节外生枝地来给它敷药疗伤,它早就冻死或者被虎豹咬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烦恼也没有,也不会被母崖羊和小羊羔奚落了。都怪这小贱狼多管闲事!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冷不防朝黄鼬肩胛上咬了一口。这可是真咬,狼牙刺穿皮囊撕裂肌肉。
            黄鼬哀嗥一声,扔了牛肠子,惊慌不安地望着灰满。它肩胛上滴下一串红玛瑙似的血粒.
            委屈个屁,灰满从喉咙深处吐出一串低嗥,这就是你多管闲事的下场。滚,快滚吧,这里不需要你,滚得越远越好!
            黄鼬真是匹怪狼,非但没有夹着尾巴滚蛋,还涎着脸一步步靠拢来,神情悲壮,像是要与它共生死同患难。狼嘴里依哩呜噜,仿佛是在说,我知道你心里苦,假如咬了我能给你解气,你就咬吧,使劲地咬!那条湿漉漉的狼舌也伸了过来,像是要给它灰满舔去胸中的块垒。
            灰满将狼嘴猛地朝黄鼬颈窝探去,角度正好,叼个正着。想来找死吗,来吧,最好的陪伴就是陪葬。有个垫背的也省得担心做了狼鬼后孤魂寂寞。灰满尖利的狼牙紧紧压住黄鼬柔软的喉管,感觉到了里面热血在奔流,只要再用点力,喉管就会发出破裂的脆响。小贱狼不挣扎,也不反抗,比兔子还乖顺,直挺挺地让它咬。灰满突然泄了气,咬不下去了。狼虽然不是容易动感情的动物,但恩恩怨怨粗浅的道理还是懂的。它无法否认,黄鼬所做的一切都出于好意。它不是人类字典形容的十恶不赦的狼,可以恩将仇报胡咬一气。再说,咬断了黄鼬的喉管,也不能让它两条腿重新长长,于事无补,干嘛狠毒?
            它松开了嘴。
            黄鼬抖抖凌乱的体毛,似乎很能理解它的所作所为,仍偎在它身边。赶不走的小贱狼,那就看着我绝食身亡好啦。灰满不再理睬黄鼬,静静躺卧在榆树洞外的野荨麻里。 灰满不吃牛肠子,黄鼬也不吃,便宜了一群嘤嘤嗡嗡的绿头苍蝇。
            日落日出,斗转星移,一晃就两天过去了。


            10楼2013-02-03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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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灰满脑子拐不过弯来,不明白黄鼬一个劲地卧倒在它身体右侧是什么意思;黄鼬急切地叫唤着,它也茫然不知所措。狼与狼之间互相交流,靠的是叫声和肢体语言。狼的叫声虽然变幻莫测,能表达惊喜、恐惧、沮丧、绝望等复杂的感情,却不能像人类那样准确无误地叙述事理。狼能用摆甩尾巴,摇晃头颅,以及四肢、脖颈、脊背有节奏地定向动弹,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意愿,但肢体语言毕竟是一种含混不清需要费心去破译的低级语言。 它听着聒耳,看着也心烦,便爬开去。黄鼬又黏糊上来,顽强地绕到它右侧,继续趴卧,继续叫唤。
              灰满实在忍无可忍了。它是匹穷途末路等待死神降临的残狼,哪里还有心思来猜哑谜!它侧躺在地,扬起右侧的两条残肢,猛力朝黄鼬踢蹬,是在呵斥,是在驱逐。黄鼬被蹬得翻了个驴打滚,奇怪的是,小贱狼不仅不恼,那双忧愁的狼眼欣喜地亮闪,没等它灰满把两条残肢收缩回去,嗖地一声蹿过来,矮小的身体钻进它的两条残肢下,倏地站立起来。灰满身不由己,也被拉扯着站立起来。刹那间,一阵狂喜像电流般传遍灰满全身,它发现,自己奇迹般地平平稳稳地站立起来了!它身体右侧的两条残肢跨在黄鼬背上,残肢的茬口到膝盖约有一寸多长,就像两支弯钩,钩住黄鼬的软肋。黄鼬矮小的身体刚好像块合适的垫脚石,使它的身体左右保持了水平状,它不再是站不稳的歪狼,倾斜的世界重新又方正了。它恍如梦中,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黄鼬在它身体底下噢地发出一声欢叫。它现在懂了,黄鼬之所以一个劲地趴卧在它右侧,踢也踢不走,就是想让它跨在它的背上平稳地站立起来。看来小贱狼还不算太愚蠢。 黄鼬的身体轻轻蹭动了一下,灰满意会到,准备向前跨步走动了。它紧张地瞅着黄鼬的脚,跟着黄鼬的节拍,朝前迈动自己左侧那两条健全的腿肢。它和黄鼬身体贴着身体,六条腿跨向前去。一步、二步、三步,它和它在平整的草地上顺利地走了三步。到底是刚刚起步,六条腿难以协调一致,才走出三步,黄鼬一步跨得太急了些,它呼啦一下从黄鼬背上滑脱下来。世界又倾斜得不忍卒看。但它的情绪并没受影响,不管怎么说,它找到了使自己重新平稳地站立起来,并重新平稳地向前迈进的办法。良好的开端,往往就是成功的一半。 突然,灰满觉得自己肚皮咕噜咕噜叫。难以忍受的饥饿感袭上心头。它有希望活下去了,它要进食啦。它大口大口吞咽着两天前黄鼬捡回来的那圈牛肠子。牛肠子被太阳晒苍蝇叮的,已经腐臭了,但它却吃得十分香甜。
              黄鼬高兴得呜噢呜噢叫。
              练习两匹狼头并头身贴身六条腿协调一致地走路,比想象的还要艰难一百倍。
              双双平稳地站立起来很容易,在平整的草地上用六条腿溜达也不算难。但这是远远不够的。狼不是绅士,可以永远悠闲地在平地上踱方步。是狼就要奔跑,要跳跃,要扑蹿。日曲卡山麓有平整的草地滩涂,更多的却是崎岖的山路和凹凸不平的山坡,还有隐没在荆棘里的鹿道和挂在峭壁上的羊道。从某种意义上说,狼的世界没有平坦大道。灰满知道,自己必须学会在坑坑洼洼的荒漠纵横驰骋,必须学会在险像环生的山道疾速奔跑,才算是真正平稳地站起来了。
              为此,它和黄鼬吃尽了苦头。
              在缓坡上疾速奔跑,两个个体很难配合得天衣无缝,稍不留神,节奏就错位,它就不仅仅是从黄鼬背上无伤大雅地滑脱下来,猛烈的惯性使它参差不齐的四条腿无法及时地刹住并站牢,它像块石头似的抛出去,摔得鼻青眼肿。也不知失败了多少次,两个多月后,它们总算可以在缓坡上奔驰了。但陡峭的悬崖又像鬼门关耸立在它们面前。
              开始攀登悬崖,六条腿艰难地在高低不平的陡壁间跃动,双方弹跳的力度难免有些差异,灰满一下子被黄鼬从背上颠下来,滚下陡壁,背上被锐利的岩角挂破了一条口子,流了不少血。狼如果攀不上悬崖,永远也休想喝到滚烫的羊血。伤口还没愈合,灰满又咬咬牙去登悬崖。这次是走挂在山腰上的一条羊肠小道。它贴着绝壁,黄鼬沿着边缘;小道太窄了,只有一头羚羊宽;双狼并行,拥挤不堪。黄鼬右侧那两只脚爪尽量往里收缩,才没踩空掉下去。它们小心翼翼地并肩行走着,突然,绝壁一丛野紫槿中飞出一只斑鸠,冷不防从灰满眼前掠过,它一惊,本能地躲了一下,身体在绝壁上蹭了蹭,黄鼬立刻就被挤出羊肠小道,跌了下去。幸好悬崖不太深,只有两三匹狼叠起来那么高,不然的话,准摔成肉酱。但就这样高,悬空掉下去,也着实摔得够呛,砰地一声,黄鼬身体砸在板结的山土上,好半天叫不出声来。钻灌木丛,更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双体并行面积扩大了一倍,也就招来成倍的毒刺。狼毛拔脱,狼皮撕碎,身上还会钉满毒刺,犹如被黄蜂蛰叮,红肿疼痛十分难受。有两次灰满在灌木丛中被荆棘刺破了眼皮,眼眶里灌满血,世界都变成了模糊的红灰满虽然是意志坚韧的狼,也受不了这份磨难。失败、失败、再失败,它的信心终于垮了。它怀疑自己跨在黄鼬背上,是否真的能恢复正常狼的活动能力。I


              11楼2013-02-03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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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千辛万苦后,仍然不能攀悬崖钻刺窠走羊肠小道,还是一匹残狼,残狼一匹,这一切苦不等于白吃了吗?
                在又 一次从陡坎上滚跌下来后,灰满彻底心灰意冷了。它觉得自己的努力已经达到了极限,黄鼬充其量不过是义腿假肢,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改变自己残狼的命运。罢罢罢,莫莫莫,休休休。它躺在地上,任凭黄鼬怎么叫唤,怎么伏卧在它右侧用肢体语言招呼它跨上背来,都不予理睬。它累极了,不愿再作徒劳的努力。黄鼬的叫声渐渐粗鲁起来,低嗥咆哮,用狼爪不停地扒搡它,催促它站起来。它索性合起眼皮,装睡耍懒。突然,它觉得腿弯一阵刺痛,睁眼一看,是黄鼬在噬咬它。这一口咬得还挺重的,腿弯烙起一排齿痕。它被咬得性起,怒嗥一声,狠狠在黄鼬腹部回敬了一口,以牙还牙,是狼的信条。黄鼬身体抽搐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咕咕噜噜的呻吟,但并没跳开去,仍顽强地伏卧在它右侧。
                灰满又无所作为地躺下了。
                噢--黄鼬声嘶力竭地长嗥一声。
                黄鼬是古戛纳狼群中的贱狼,在灰满的印像里,从来就是低眉顺眼的一副可怜相。可此刻的黄鼬,龇着尖牙,凶相毕露,两只狼眼瞪得溜圆,眼角吊向额角,含着杀机;狼尾平平抬起,在空中作扇状摇动,那是古戛纳狼群特殊的肢体语言,表达着内心的轻蔑与嘲弄,配上那套在狼舌和利齿间翻卷的咕咕声,就是在作侮辱狼格的辱骂: 你是懦夫、懒汉、胆小鬼!你血管里流动的不是狼血而是羊尿!


                12楼2013-02-03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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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灰满像跌进火山岩浆般难受。它曾经是狼酋,虽说残废了,但狼酋的自尊尚在。


                  13楼2013-02-03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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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满发狠地策动黄鼬朝落羊崖跑去。光听落羊崖这名字便可猜出这座山崖的陡峭与险峻,山壁上有无数条两米高的石坎,布满了活动的鳞状石片,连崖羊稍不留神都会跌落下来,更何况是残狼!跌它个粉身碎骨算啦,灰满想。
                    灰满邪恶的心态倒无意中帮了它的大忙,寻找到了一个在复杂地形下双体并行的诀窍。叼住后颈皮就像驭手抓紧了缰绳,残肢用力抠进软骨就像骑手双腿夹紧了马肚子。两匹狼就像粘合成一匹了,六条腿很顺溜地翻过一道道石坎,不一会儿便登上山顶。
                    站在山顶,底下是连绵的群山和起伏的林涛,天边有一轮红日。极目远眺,大山的褶皱间白蟒似的古戛纳河由西向东蜿蜒,有无数小黑点在河谷间移动,那一定是正在奔驰的鹿群。山风浩荡,把灰满全身的狼毛吹得凌乱,更显得雄姿英武。它久久伫立山顶,体味着征服的快感和再生的喜悦。它攀上了正常的狼都望而生畏的落羊崖,它赢了。
                    黄鼬的后颈被咬裂了,渗出一滴滴血珠,顺着颈上的狼毫缓慢地滚动着,就像戴着一串玛瑙项链。
                    灰满心里油然产生一丝内疚和愧怍。
                    5
                    经过夏秋两季的努力,灰满和黄鼬双体并行已演练得十分娴熟。在平地上,灰满只需将两根残轻轻勾在黄鼬身上,便可六条腿错落有致地疾行,攀登悬崖峭壁,它一口叼住黄鼬的颈皮,两个身体便紧紧粘合在一起。走羊肠小道,路面过于狭窄时,它索性整个身体骑在黄鼬背上,稳当得就像一流骑手骑在一匹听话的马身上一样。钻灌木丛,也像走羊肠小道,所不同的是,它腾出两只前爪扒开拦路的葛藤荆棘,比独狼单行还要利索些。 双方配合得越来越默契,灰满只要一抬腿,一眨眼,一颤耳翼,一扫尾巴,黄鼬就心领神会,晓得该走该停该卧伏该跳跃该蹿扑。心有灵犀一点通,好像天生就是匹连体狼。 也不知是身体适应角色的变化,还是角色引导身体异化,黄鼬的身体不再往高处长,而是横向扩展,四肢粗壮有力,腰围变粗并向下微坠形成一条弧线,就像一具天然马鞍。右背软肋被勾出两只马蹄形小凹坑,深得能蓄住雨水。后颈皮也长出一块厚茧,粗糙韧实。


                    14楼2013-02-03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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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灰满跨着黄鼬在山坡上奔跑,突然前面一丛曼陀罗里蹦出一只长耳朵兔子。灰满两眼放出绿光,策动黄鼬猛追上去。长耳朵野兔后肢比前肢长一倍,善蹿跳,速度不亚于狼。野兔还挺狡猾,逃命时两只剑麻叶似的长耳朵贴在脑后,凭着灵敏的听觉,不用回头,即可听清背后捕猎者的动静,听到捕猎者快追上来了,冷不防斜刺拐弯,捕猎者被惯性冲出老远,等扭过头来再追,彼此的距离已拉得很大了。在狼群中只有出类拔萃的大公狼才有可能只身捕捉到长耳朵野兔。单独一匹母狼或草狼望见兔子,尽管馋得流口水,也只能望兔兴叹。灰满跨在黄鼬背上,在平缓的山坡上追了老半天,也没能得手。有好几次眼看就要咬到短短的兔尾巴了,狡兔突然斜刺转弯,狼牙便咬了个空。黄鼬已累得吭哧吭哧直喘粗气,用眼光要求它停止追撵。灰满不愿半途而废。大半年来,它天天像鬣狗那样捡食腐肉,或者像猫头鹰那样嚼山老鼠,早吃腻了,吃得倒了胃口,好不容易遇到一顿候补美餐,岂肯轻易放弃。更重要的是,它吃尽苦头跨在黄鼬背上学走路学奔跑学爬坡学钻灌木林学攀登悬崖峭壁,究竟为的是啥子嘛?还不就是为了能像正常狼那样闯荡山林追逐猎物!它觉得眼前这场追猎野兔既是对所付出心血的一种本利回收,又是一场严峻的生存考验。追不上这只狡兔,它死也不会瞑目的。它将两根残肢毫不留情地抠在黄鼬软肋拼命朝前牵拉,快追,快追,这是一次命运的赌博,只能赢不能输!黄鼬口吐着白沫,竭尽全力狂奔着。又快咬着兔尾巴了,灰满看见,野兔长耳朵尖尖朝左扭曲,经验告诉它,狡兔又要故伎重演斜刺拐弯了,野兔的长耳朵在蹿跃时还起着舵的作用,可以使快速奔蹿的身体在急遽拐弯时保持平衡。兔耳朵尖朝左扭曲,预示着野兔朝左猛拐。可窥测出野兔的企图又能怎样呢,它不能策动黄鼬来个提前拐弯的,野兔的听觉比狼灵敏得多,它和黄鼬提前左拐,狡兔肯定就不拐弯了,这一来输得更惨。怎么办?黄鼬背上已汗湿了,狼的汗腺极少,一般是不出汗的,一旦出汗就是快累得虚脱了。这一口再咬不到该死的野兔,黄鼬就没有力气再继续追撵,将前功尽弃。要是两匹狼分头追就好了,前后夹击,或左右包抄,兔子即便再生两条腿也难逃厄运。它和黄鼬是两匹狼,遗憾的是无法拆开分头行动。拆开,灰满脑子里突然爆出一个亮点,它和黄鼬是组合在一块的双体狼,能组合为啥不能拆开?并起来是双体狼,拆开就是两匹狼。为了生存,值得冒险去试一试。


                      15楼2013-02-03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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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到冷杉树下,灰满扭头叼住黄鼬的颈皮,用力往上一提。黄鼬心领神会,猛地往上蹿跃。六条狼腿同时起跳,好极了,刚刚跳到两米高处。它松开嘴,两条残肢在黄鼬软肋上使劲一踹,黄鼬身体不由自主地侧翻过来,妙极了,它左侧两只健全的脚爪顺势迅速在黄鼬肚皮上踩了一下,再度蹿高,身体竖直起来,果真和设想的一样,它的狼牙和狼爪跃到了与树鼩平行的高度。
                        美中不足的是,虽然有黄鼬的身体作力的支点,但因左右两侧腿肢长短不一,力的迸发也难以均衡,身体往上蹿时,竟然自行旋转,转出了舞蹈表演的韵味,这和严肃的血腥的猎杀不太相称。
                        蹿高,旋转,前爪搂抱,张口噬咬,这一切都是在极短的瞬间完成的。 这一招确实够险的,要是树鼩的反应能力稍稍再敏捷些,在横杈上随意移动一下位置,灰满就会扑空。老树鼩是太大意了,也太经验主义了,从来没见过一匹狼跨在另一匹狼身上还能进行再度蹿高。也有可能这只狂妄的拿狼开心的树鼩被灰满滑稽的舞蹈化的旋转姿势逗乐了,看花了眼。白森森的狼牙出现在它唇吻前了,它还傻乎乎地呆在原地不动,尖厉的狼爪朝它脖子搂过来了,它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惊叫一声,转身欲逃,但已经迟了,狼牙咬住了它那只圆溜溜肉感很强的鼻子,狼爪搂住了它胖乎乎的脖颈。它疼得呦呦惨叫,四只爪子抠住树杆还想赖在树上不下来,无奈树鼩体小力弱,无法承受一匹成年公狼的重量,才坚持了几秒钟,就哗啦一声身体无可奈何地被狼爪抱着脱离了树杈。
                        几块树皮和几片树叶也纷纷扬扬一起掉了下来。
                        骄兵必败,乐极生悲。
                        灰满成功地把那只倒霉的树鼩从三米高的树杈拽了下来,一起跌落地面。它跛着两条腿,站立不稳,树鼩挣脱了它的搂抱想逃跑,立刻被观摩等候的狼群按翻在地。
                        树鼩离开了树的支撑,只能变成狼的佳肴。
                        黄鼬跌得很惨,被猛烈地从空中踹下来,侧身坠地,幸好不太高,树底下又铺着一层枯枝败叶,没伤着筋骨。它懵懵懂懂的翻爬起来,见灰满正狼步高狼步低在冷杉树下像陀螺似的打转,赶紧忍着疼痛跳过来,非常利索地钻进灰满的残肢下。
                        铺垫得恰到好处。
                        狼群围着树鼩,争抢着有限的肉食。
                        灰满用残肢示意黄鼬载着它挤到争食的圆圈里去。它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它已经是出类拔萃的大公狼了,它有权和狼酋肉陀一道享用肥腻可口的树鼩内脏。 黄鼬却踟蹰着不敢前去。黄鼬从懂事开始,早已吃惯了吃别的狼吃剩的残渣皮囊,它想都不敢想要挤进食圈同狼酋和出类拔萃的大公狼争食新鲜的内脏。它还不晓得滴着血浆的内脏是啥滋味。记得两年前它还半大不小似懂非懂,有一次狼群咬翻一头牝鹿,众狼正在围食,它瞅见老狼酋波波身旁有个豁口,便钻了进去,正巧波波用爪牙剖开鹿腹,一颗鲜红的鹿心还在轻轻颤跳,它闻到了一股诱狼的血香。它少不更事,对狼群社会森严的等级秩序还没有刻骨铭心的体会,觉得这颗还在纤颤的鹿心挺好玩的,就朝鹿心阿呜咬了一口,鹿心是狼酋的特权,它无意中触犯了波波的尊严。波波恶狠狠地在它脑壳上咬了一口,咬得它皮开肉绽,疼得在地上打滚。从此,它牢牢地吸取了这血的教训,再也不敢去争抢新鲜内脏了。 突然,黄鼬觉得自己后颈火辣辣疼,是灰满在噬咬它,灰满两只残肢也紧紧地勾住它的软肋,紧得就像要刺进它的皮肉。它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提心吊胆地往前走。
                        树鼩体积小,粥少僧多,肉少狼多,食圈围得很密,很多地位次等的狼都挤不进去,嗥叫着在圈外钻头觅缝。
                        灰满策动着黄鼬靠拢食圈朝争食的狼发出一声低嗥:我来了,快让开道!喧嚣的狼群也许是没听到,也许是听到了也不愿轻易让出位置,谁也没有动弹,谁也没有给它腾出空位。 这在它的意料之中,没关系,它有办法为自己找到合适的位置。
                        I


                        20楼2013-02-03 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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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绕到食圈右边,来到母狼曼曼和老狼马尿泡的后面,照准它们的屁股蛋各咬了一口. 它早就选定了这个位置,上首是清一色的出类拔萃的大公狼,既显眼又威风,它只要挤了进去,不用宣布,就等于把自己提升到了和这些出类拔萃大公狼平起平坐的地位。 选这个位置还有两个附带的好处。它是双体狼,必须同时赶走两匹狼才能容得下它;曼曼和马尿泡在它落难时曾侮辱过它,也正好趁机出口恶气。
                          曼曼和马尿泡被咬得蹿跳起来,嗥叫着摆出一副厮斗状,但一看清是它,委屈地哼了哼,识相地扭身走开了。
                          新狼酋肉陀和几匹出类拔萃的大公狼没有出来干涉,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闷着头吃它们的东西。这无疑是一种默认。
                          灰满心花怒放,和黄鼬一起钻进空位。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狼们刚刚把树开膛破腹,它不客气地叼着一截肠子,嚼得满嘴溢香。
                          黄鼬也战战兢兢地品尝着美味的五脏六腑。
                          真该感谢这只树鼩,就像一个漂亮的舞台,让它上演了一出拿手好戏,就像一架登高的梯子,让它的地位迅速上升了好几格。
                          灰满正勾着头嚼咬肠子,猛然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划过自己的脸,它抬眼看去,是肉陀在打量它。这目光冷得像冰雪,深得像古井,沉得像石山,辣得像山椒,苦得像黄连,酸得像青杏,混杂着惊诧与猜忌,比荆棘更扎脸。灰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灰满成了古戛纳狼群出类拔萃的大公狼,但残狼的屈辱似乎还像影子似的甩不脱。
                          狼群在一片平缓的荒野行进。灰满的两条残肢轻松地跨在黄鼬背上,正走得顺溜,冷不防肉陀从后面挤上来,身体蹭了黄鼬一下,不轻不重,使黄鼬打了半个趔趄,慢了半个节奏,它灰满毫无防备,两条残肢喀橐从黄鼬背上滑落下来,刹那间变成匹举步维艰的可怜兮兮的歪脚狼。众狼都好奇地围过来,朝它嗤嗤哦哦叫,好像在观摩一场娱乐性很强的表演。 在短短的几天里头,已经是第四次发生这种事了。
                          第一次碰到这种事,灰满并没放在心上。群体行进,磕磕碰碰是难免的,它灰满不也有时会不小心撞着别的狼吗。偶尔的尴尬一下,算不得什么,它甚至都不好意思朝肉陀投去埋怨责怪的眼光。但接二连三地遭到肉陀蹭撞,灰满不能不怀疑对方是有意在恶作剧。
                          呦——它朝肉陀哀哀地嗥叫一声。我没招惹你,你干吗跟我开这样恶毒的玩笑呢? 肉陀假惺惺地干嗥了一声,甩了甩拖在两胯间的狼尾,似乎在为自己的过失进行道歉。 鬼才相信这种虚伪呢。你又不是没长眼睛,会瞎撞一气,灰满气愤地想。
                          假如是匹母狼、老狼或草狼有意蹭撞它,它早就不客气地策动黄鼬扑上去用爪牙狠狠教训对方了,非把对方咬得皮开肉绽不可,这辈子再也不敢冒冒失失地碰到它。但蹭撞它的是肉陀,肉陀是狼酋,地位比它高,它只好忍气吞声。算啦,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它小心翼翼地避开肉陀,肉陀在东边,它就避到西边,肉陀在南面,它就让到西面,特别是在狼群行进时,它不再走在肉陀的前头,而是跟在肉陀的后面,哼,看你还怎么来蹭撞我。 这真是一种可笑的鸵鸟式的回避。


                          21楼2013-02-03 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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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狼群翻越雪山坳口到碱水塘去觅食,中途经过一座峭壁。灰满怕肉陀使坏,便防着一点,待肉陀先往上爬后,自己才跟在后面往上攀登。峭壁很陡,它咬着黄鼬的后颈皮正爬得费劲,走在前头的肉陀突然就失足滑了一跤,不偏不倚瞄准黄鼬滑下来,一屁股撞在黄鼬的脑壳上。黄鼬驮着它灰满的半爿身体负重登高,本来就已累得狼舌耷在嘴外,突然间肉陀又压下来,脚爪再也无力站稳,像坐滑梯似的顺着陡坡逡了下去。这当然会连累灰满,被拉扯着滚下坡。它右侧的腿比左侧的腿短了一截,无法像黄鼬那样四肢立定身体平衡地往下滑;它刚一滑身体重心就自左向右偏仄,一连串侧身滚跌,比螃蟹还螃蟹。更糟糕的是,它下滑了一丈多恰巧被一棵小树挡住,黄鼬却一口气滑下去十几丈深,峭壁地势险峻,黄鼬老半天也没能爬回它身边来。它歪着脚咧着嘴气急败坏地朝黄鼬呼叫,暴露出一种原形毕露的窘迫。
                            狼们都扭过头来看稀罕。母狼曼曼和老狼马尿幸灾乐祸地嗷嗷叫。
                            灰满羞惭悲愤的眼光投向肇事者肉陀。它看见,肉陀冷冰冰的眼睛闪动着讥讽与嘲弄,似乎在说,瞧你这副熊样,还算是出类拔萃的大公狼吗?
                            霎时间,灰满明白了肉陀几次三番设法把它从黄鼬背上蹭撞下来的邪恶用心。这绝不是普通的恶作剧,而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暗算。肉陀是在制造机会让它一次又一次地把残狼的缺陷、短处、弱点和丑陋当众嚗光,蹂躏它的自尊,损坏它的形像。这样做的动机很明显,是害怕它灰满强大起来,和它争雄,向它索讨狼酋的位置。
                            灰满恨不得立刻扑上去与肉陀拼个你死我活,但它咬紧牙关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它虽然已经是出类拔萃的大公狼了,但在众狼眼里的形像还不够高大完美,还没做出惊天动地的业绩,还没达到八面威风的境界,现在贸然扑上去,极有可能会触犯众怒,取胜希望很渺茫。它长嗥一声,把悲愤与悲凉冷凝成一个太阳也休想融化的坚强而冷酷的意志,藏进心底。
                            它要夺回狼酋的至尊地位!
                            一旦它成了狼酋,谁还敢来凌辱它?
                            本来它并没有要夺回狼酋位置的想法,起码暂时还没有。是肉陀用尊贵卑贱这柄魔扇扇起了它心里炽热的权力欲。
                            肉陀,你会得到报应的。


                            22楼2013-02-03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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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这是头衰老的豹子,饥饿的豹子,生命烛火行将熄灭的豹子.古戛纳狼群跟踪这头老豹子已经整整两天了。 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刮得日曲卡山麓天寒地冻。狼群被饥饿催逼着,顶风冒雪,长途跋涉,到古戛纳河上游的温泉谷去觅食。千辛万苦来到温泉谷,却没发现食草动物,只看见这头老豹子卧在汩汩流淌的泉眼旁,缩蜷着身体烘烤着泉眼里氤氲的热雾,模样就像只放大了的煨灶猫。狼眼锐利,对生命现像洞如烛火,一眼就看出这头唇须焦枯眼角布满浊黄的眼眵糊的老豹子两只前爪已跨进地狱门槛了。瞧它那条豹尾,沾满了树脂泥浆,肮脏得就像根搅屎棍,毫无生气地耷落在地上;斑斓豹皮已褪色成模糊的酱黄,金钱环纹被岁月销蚀得荡然无存。它不时痛苦地扭动身体,想啃咬自己两只前爪掌,但豹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鲠着了,咬不实在,便哼哼唧唧呻吟着。


                              23楼2013-02-03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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