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菱麻斗的场合:
Kyoya演唱会踩踏事件之后,我请了一周的假,因为疲劳和脱水,我病倒了。
阿藤前辈为此取笑我说:听说只有笨蛋才在夏天感冒啊。
我看着手臂上的吊针,把头扭向一方不打算理会。这短短的日子里,我做了很长的梦,才想起来,原来我有听过Kyoya唱歌。他那么特殊的嗓子,演唱会时听到后就唤醒了我的记忆。
因为我病倒,父亲的葬礼基本上都是绫子操持的。这无形中拉进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守夜的那天,我看见她站在庭院里抽烟。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露出疲态。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后的疲倦。
“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我受够了。”绫子冲着我说,“我真的受够了,不要再用那种目光看我,我没有做任何有违我妻子身份的事情。一直以来,是那个人不够爱我,让我生活在另一个人的影子里。”
看着她气冲冲的样子,我反倒平静了很多:“那你现在应该开心可以解脱了。”
“开心?”绫子掐灭烟,“你觉得我会高兴吗?麻斗,这个家里不是只有你失去了父亲,我没有了丈夫,泉也没有了爸爸。我们是一样的。而他爱你,比爱我们更多。凭什么他离开了人世还要这么折磨我。就因为我爱他,嫁给了他?”
Kyoya死了,死于血管瘤的破裂。
绫子看着我,简单地说,那个人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撒谎。
父亲的葬礼正式举行的那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在下雨,淅淅沥沥,到午后才渐渐停下来。
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公司里的艺人也有出席,那些曾经得到父亲帮助的人或神情悲痛,或者眼角泛泪,或掩面低声抽泣。
我默然地站在家属列边,神情肃穆又呆板。泉拉着我的裤脚,好奇又迷茫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这个年纪,大概还是很难理解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吧。
来者里,我看到一张久违的面孔。
她和杂志上一样,还是那么漂亮,几乎和我记忆里多年前的那场舞台剧里一般,从未褪色。我从亲戚的只言片语里得知她的存在时,她早就移居海外嫁人生子,除了一年偶尔的舞台剧和电影首映会回来参加,很少在公众前露面。
那年,都内剧场50周年庆典,很难得地邀请她在剧院连开一周的舞台剧。最后一天的日子,我记得很清楚,为此不惜违背父亲的意愿从家里开着车偷跑出来去看她。
舞台剧最后的谢幕,众人鼓掌。
我守在剧院的后面,里面父亲的人脉跟着一群送花的饭见到了她。她被簇拥在人群中心,忙不迭地接受着祝贺,仰慕和赞美,根本看不到我。
“老师,表演真精彩。”我跟别人一样这么对她说。
“谢谢。”
“老师,我今天本来订了花想送给你的。可是,现在您看上去根本不需要了。”
“谢谢你。”她笑着,轻轻吻在我的面颊上,“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是粉色的玫瑰哦,老师演员生涯里第一次得奖,别在长裙上的粉色玫瑰,那个人亲手送给你的粉色玫瑰。但是,老师现在根本就不需要了。对吧。”
我转身就走。
所以我把花给了另一个人。什么来见一面,简直是自取其辱。
她提起戏服的长裙追了出来,在背后叫住我:“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麻斗,花菱麻斗。”我转过身去,看着她脸在一刹那变得惨白,“我就是想来看看,看看您是什么样子。请不用误会。”
17年之后才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在世,大概就是这样的表情吧。
她后来私下找过我,我拒绝了见面。
心里早就明白,她大概从来就没有期望过,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吧。所以父亲带走我的时候,连一丁点的怀疑都没有。
我的母亲,想必是很乐意地接受了孩子一出生就死掉的结果吧。
只有这样,她才成为了现在人人艳慕的她。
我曾经,那么期待见到她;牢牢地记住那个日子,以至于看到麻里奈的票夹里学生证上的生日时,对是同一天大感意外。
那时,我有准备礼物的。Kyoya的新歌,母带里还未完全做好后期的歌,从录音室偷偷拷贝出来,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生日礼物,在指针走过十二点的时候失去了意义。跟着母亲一起,让我突然发觉,我的生活根本毫无意义。
也许就是从那次以后,我开始明白,我不能只按照父亲的方式来活下去。
雨停了。人逐渐散去。诵经的仪式结束。
泉蜷缩在我的怀里,听经的时候已经睡着,睡得那么安稳和香甜。我抱着他,踱步到庭院里,看到麻里奈向我走来。
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蹑手蹑脚地靠近我,看着我怀里的泉,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真可爱。”她压低了声音,突然对我伸出了双臂:“麻斗,我能抱抱泉吗?”
我们找了个长椅坐下。我把泉轻轻过到她臂弯里,她抱着泉,静静地看着孩子胖嘟嘟的脸蛋和修长的睫毛,我则看着她的侧脸,努力去想她原来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仪式最后的阶段,我悄悄溜进来的,绫子大概都没看到我。”
就算你现在站在她面前,她大概也是认不出你了吧。
“对了,看上去你和绫子的关系变好了。”
“哪有!只是暂时,达成了和平共处的协议。”
“听上去很辛苦的样子呢。”
“最痛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用手指轻轻刮过了泉的鼻梁,“我们已经放弃给泉做DNA检测了。绫子这么年轻,她要再嫁是迟早的事情,我对此已经有了觉悟;但是泉,我不会放弃的,他是爸爸唯一的小孩,我要替爸爸把他抚养长大。”
“诶?”
看着麻里奈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却轻松地微笑起来:“比起怀疑一切,还是相信更加轻松。对不对,麻里奈?”
“你真的相信吗?”
“我相信我父亲的眼光,绫子是他选择的妻子。”
麻里奈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又看看手里的孩子,轻轻地晃动着臂弯,拍着孩子的身体,第一次让我有了温柔的感觉。
寺院里的晚钟响起,余音袅袅。
泉睁开惺忪的眼睛,从麻里奈的怀里挣扎着,我接过孩子,把他扛到肩膀上,站了起来:“要去见见绫子吗?”
“下次吧。”她站起来,跟我道别,伸出手的瞬间看到我双手托着孩子又不好意思地收起来。
“那么,下回再见。”
麻里奈迈开步子一直往前走,而我抱着泉,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一步步离开。
她仿佛感受到什么,突然有回转身来面朝着我,眼神定定地看着我的方向。
空中飘下来几滴孤独的雨点,我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她微笑起来,朝我挥手,使劲的挥手,然后重又转身离开。
她是在对我说话吗?又或者,透过我看到了什么?
我转身看到身后,庭院里草坪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石子排好的小溪流潺潺流淌过,空无一人。
或许吧,或许这里曾经站着一个美丽的少年,白色的衬衫在最后的夏风里飞扬,他抱着吉他迎着落下的雨滴拨动琴弦,唱着一曲婉转的情感。
谁都有初恋,在这美好又残酷的世界里,
我爱你,
然后,终于可以说出
再见。
再见了,恭弥。
再见了,夏天。
有一次在一起喝酒,崎生问我:麻斗你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这么多年总是找不到一个喜欢的女朋友?
我喝着啤酒,自嘲地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呢。”
春假结束的时候,班级里转来了新生。
晨会课上,老师把她领进了教室。我忙着做补习学校的练习题,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只听得耳边此起彼伏的嘘声。这是班里迎接新生的大礼,不足为奇。
“早见同学因为家里的原因,比大家晚了一学期,总之,请大家好好相处,在接下来的日子一起努力吧。”老师的语气,听上去小心翼翼。她就是这么害怕得罪大家,才会在班级里一点威严也没有。虽然大家私底下挺喜欢她,但总以小小欺负她看她手足无措为乐趣。
有人举手:老师,可以让早见同学把口罩拿下来吗?在教室里还是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那个,早见同学因为私人的原因,不太方便——”
“诶,太过分,是老师偏心吧。”“啊,这个样子看起来有点恶心呢。”“哈哈哈,好像变态。”“老师,我们也要戴口罩来上学,我今天有感冒哦。”“摘下来给我们看看吧——”
……
吵得实在做不了题目了。
我烦闷地用橡皮把错误的答案擦掉,抬起头来看向讲台时,就看见那个女孩,当着所有人的面,迅速地低头摘下了口罩。
她没有一点犹豫,抬起脸看着下面的人。
全部霎时诡异得全部安静。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早见麻里奈的那张脸,有人很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仿佛这样才能喘气。
我也呆住了,不知道该在书本上,用怎样的词汇来形容眼前看到的一切。
每个人都不敢喘大气。
麻里奈迅速地戴上口罩,平静地叙述一年前的遭遇:“遇上了车祸,我能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所以这个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好像对别人造成了不小的困扰,所以为了大家和自己的方便,才开始戴口罩。”
“老师,我可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了吗?”她回头,对着老师微微鞠躬,在老师慢半拍的示意下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从此,我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侧脸。
那时那个女孩,我从心底真心觉得,非常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