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项羽本纪》：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
一语成谶。
世间之事，许是巧合，许是累积多载孕育而成的噩运。与其相信所谓的未卜先知，莫如相信久治必乱的逛言。身在乱世，本有的羁绊在生死荣辱间显得轻如鸿毛，而太多的牵挂与执着，到头来却可能成为末路。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在这疯狂的年代中生存，一步步的抉择，一次次的紧逼与放纵，也只不过是为更深远的棋局做着铺排。
执棋者，怎知不是盘中子？
又一个春季，水镜府上下一片祥和。无论是天然而成的湖面，或者穿梭于怪石嶙峋砌成的假山中的瀑布，都开始自由自在的流淌着、倾斜着。厚重的棉衣已褪，乍暖还寒的春光，使得府上的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片生机盎然之中。没人提及假黑鸦下毒之事，更无人说起书房中的画去了何方。就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冬季回乡的袁方已归，然小八却一直毫无音讯，这不禁让众人开始纷纷猜测，到不知先生究竟分给他何等困难的任务。
轻风几缕，萋萋芳草，花如白雪，半浮半落。
君如兰草，含苞欲放。紫烟徐徐，琴鸣嗡嗡。
院落中央，一缕紫烟缓缓升起，时而扶摇直上，时而蜿蜒入云间。周围的空气中，仿佛都迷茫着淡雅高洁的香气。此时，一袭白衣席地而坐，以身包裹着那缕清幽的紫烟，须臾，如天界之仙人神游于云海，如痴如醉，如梦如幻。
弹指抚筝，尘世皆忘。灵媒借传于四方，半晌，洞箫声起，一曲相和，竟不知时光荏苒，人世却如浮云。
“文若先生，有您的紧急家书。”
有一稚子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似乎忘记了礼仪。
方才这弄琴的仙人淡淡而笑，徐徐站起拱手谢过。那送信之人简单一躬身，扭头跑去。
原来是荀彧之父荀绲的亲笔书，字里行间皆透着一种急切的语气，然而却似乎未透露所谓何事。荀彧将书信收藏，用碗中的清水浇灭了鼎中之烟，整罢仪容，便往先生的书房走去。
虽说前段时间已归家的名誉去了次豫州，但由于怕郭嘉一人惹出什么祸患，荀彧竟未返回颍川，而是一路随郭嘉在汝南。他发现郭嘉与袁绍之间似乎有种微妙的合作关系，但是具体是怎样的，他并不知晓，也决定尊重郭嘉的志向和行事原则。
不知颍阴现在光景如何？自小与我一起的玩伴，都是否健壮如前？
白马一匹，白衣一袭，青丝如雪。离家已经数年，过去的种种，彷如昨日般重现眼前。人声鼎沸的街市，高声叫卖的商贩，讨价还价的妇人，酒过半酣的市井，高谈阔论的骚客……这繁华的街市，与我离家前竟无丝毫区别。很难想象，若果如八奇所料，这里的一切，将在不久的将来……化作战火中的尘埃。虽说，不是如今。
“什么？父亲的意思是？”
荀彧方归家不久，荀绲就他下了个晴天霹雳般的命令。
“父亲不是自小教我们，要威武不能屈吗？荀家世奉汉禄，今天子虽被阉宦蒙蔽，儿侍师尚短，有心匡正，怎奈力不能及。就算如此，也不必趋炎附势，恐天下人所耻！”
原来，时任司空的荀绲因畏惧十常侍权势，竟让荀彧娶中常侍唐衡之女，而此女不久前刚刚被汝南的傅公明拒婚。
“凡事有缓急利弊，声誉与全族性命相比，孰轻孰重？吾儿竟不予思量。”
荀绲意味深长地伸手按住荀彧的左肩，略笑。
“待成亲后自当重回水镜府求学。如此，荀氏定无祸矣。”
荀彧右手按住父亲粗糙的手背，一时语塞，他本想推开那只给他庇护和束缚的手掌，但是却被死死地按住，无论多用力，也丝毫未挪动半分。
父命如山，彧，自当遵从……
心中的那一阵刀绞般的阵痛，究竟是为志向，还是为……某种不切实际的冲动？与父亲手掌的接触，突然让我明白了一切。身为圣人之后，自然背负的更多，私怨或者私愿，都与我毫无关系吧。
I

下聘礼、约吉日、请宾客、置会场。荀家上下忙得不亦乐乎，而独不见荀彧的身影。
牵马穿梭于市井间，不顾地喧嚣吵闹。荀彧地头前行，不知要造访何处。
忽而，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竟侧身跨上马，夺西城门而出，一直向西北方奔去。飞驰许久，曾不知人困马乏，眺望西北方，竟当做了对他的不舍……
阳翟吗？
呵呵……
在襄阳吧。
春风如沐。无论对汉室、家族还是父亲，荀彧几乎从未质疑或抱怨过。虽然此时到不知哪儿来的刺痛，他都会选择，笑着面对这风雨欲来的天下。
还记得，这条路的尽头，是条人迹罕至的溪流，年少时曾多次独自在此驻足徘徊，湍急的溪水和那并不怎么剧烈的瀑布，不知陪我度过了多少个逆来顺受的春秋。而现在，又来到这儿，却怎么也找不回当年那个踌躇满志的荀文若了。
对了，这溪流边，还有某个跟我一样顺从的人留下的印记，不知道何时，才能再会。
荀彧将马儿栓在一棵树上，自行踱步在溪流边，怀念着年少时的光景。他拾起一石块，俯身蹲在溪边画着什么。本照耀在溪水之上的阳光，懒散散地反映在他的面颊，红润而沧桑的脸庞，偶然透出了稚气的淡淡的哀伤。
啪！
霎时间，水花飞溅，伴着七色之光，几颗晶莹的水滴零零散散地扑在他的面颊。方知身后似有人以石子投水而戏。
“小叔有礼。明日便是你大喜之日，为何还在此处望水叹息？”
荀彧起身，并未急着转头去看背后之人，而是淡淡而笑，将手中的石块用力抛出，飞出的石块带着疾风，牵动着他白雪般的发丝。一道完美的弧线将成。
扑通……
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绚烂地绽放。
笑容满面，缓缓转身，众生倾倒。
“公达，多年未见，可安好？方才恰巧想起了你，才画出了这洛书（类九宫格，类数读的游戏，最后附图）。”
原来眼前之人，乃是荀彧的侄子荀攸、荀公达，不过他比荀彧年长五岁，荀彧儿时还经常缠着他学习各种文字及数字的游戏。
荀彧让开视线，教荀攸走过来。那泥土地上，满满地画了九九八十一个格子，且每九个格子为一宫，共分九宫。但见巽的一格是2，第二格是8，第六格式6，其它空余待解；离的第七格是7，第九格是9 ，其它待解；坤的第二格是3，第三格是9，第四格是1，其余待解……乾的第四格是3，第八格是2，第九格是6，其余待解。
“呵呵，多年未见，小叔还是对这闲暇时的小玩意儿爱不释手啊。是用来缓解内心的束缚和挣扎吗？”
荀攸大笑，见半蹲的荀彧沉默不语，也躬身凑到他身旁，以随手拾起石子，几乎未加思索的就完成了洛书的全部……
“巽、离、坤、震、兑、艮、坎、乾、中央，九者皆备，请小叔过目。”
荀攸起身，亦将石子抛向湍急的河流，略带笑意的叹息道：“若真有牵挂，小叔是否该为了心中的执着而……拯救这个天下呢？”
是啊，为了他……
为了他心中那个动乱后的治世，为了不让他的手沾满苍生的鲜血，我是否应该……
在殷红之花开遍大地前，就断了它们殷实的养料呢？
“公达……荀家拜托你了。”荀彧转身而走，语气中的苍凉霎时灰飞烟灭，“请在正确的时间，把家族迁到正确的地点，我想，你早已成竹在胸吧。虽然我希望一切都是谎言，但是，时间会证明这些都是谶语而已。”
第二天，荀家内外张灯结彩，一身新人红装的荀彧似乎一夜间变得成熟健壮了许多，那面颊上哀伤的沧桑，仿佛一夜殆尽。他笑容满面地迎接着每一位宾客，这种透着幸福与憧憬的笑容袒露无遗。
天地可鉴。
彧，愿以身为盾，守护他能看到的这个天下！

再附上小皮卡丘、、、不，是荀攸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