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不专心!”孩子费力地仰头看着高过自己两个以上的爹爹,晨光洒在眼上,不禁眯了眯眼,有只手瞬间轻轻抚上他的脑门,替他遮去耀眼光芒,同时,高大的身影缓缓蹲下身来,让他看清了爹爹消瘦的脸庞上那双深邃沉静的眼,沙哑磁性的声音如沉云深海不紧不慢地响起,“爹爹忆起一些陈年往事而已。隐儿怎么了?”
隐儿不甚在意地举起手中的甚为精致的木剑问,“爹爹,木剑近日又轻了点,我什么时候能再换把更重的剑?”
接过孩子手中木剑垫了垫,正思索着前几日削好的几把中适合的,隐儿在一边掩不住双眼放光地道:“或者爹再教我些更厉害的新招!”
“欲速则不达,一个人要想学好、学精一门技艺,必须要不断重复地钻研,才能真正有所成就,隐儿资质已是上乘,但基础若是练得不扎实,再厉害的招式最终也只能流于虚浮,甚至可能不敌别人很普通但已练过多年的一招,隐儿想变成这样的人吗?”
隐儿煞是思索了一番,他凝望孩子浓密眼睫下乌润亮泽的眼,那眼瞳之中因思索而隐约透出与其母如出一辙的沉郁之色,心头再起一抹怜惜。
只是少时,隐儿想通般摇头说我不想,懂事地重又提剑走回原处重复起每日同样的招式来。他不语起身,照旧守在身侧。隐儿姓复姓端木,当盖聂为他取名为端木隐的那一刻起,已表明了此后一生隐身人世,远离江湖的决意……不,应是在更久以前……
又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抹熟悉的气息接近,有双手搭上他肩又瞬息离去,留下一件麻布外衫隔去清晨透湿的雾气。他微微一动拉住她手,余光中的身影默默停下正欲离开的脚步,他这才缓缓收回一直守望着孩子的视线,略转头看向身边的她。逐渐映入眼中的,是正如方才映入心头一般晶莹而透着沉郁的眼,迎着朝霞的莹润光华总会让他在一瞬间错当自己还置身在那个多年以前的墨盒大厅。
再次移目,很容易便看到她身后偌大的竹筐。
端木蓉回望着他,没有开口。
披在肩头的外衫下逐渐传来丝缕温意,盖聂扬手取下,正要围上她柔弱的肩头,她却摇摇头阻止了他的手。他停下动作,却也没收回。手与手轻触,只有衣衫透着隐约的稍纵即逝的暖。
“你穿上吧,重伤后的身子禁不起湿寒。”她轻浅道,接下他手中衣衫重新披在了他的身上。
那次重伤,已事隔了十多年,他再不复当年的勇猛无匹,也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还会有这十多年的生活。
他见她随眼望了下练得专注的隐儿,却也很快收回视线,静默一阵。
教隐儿练剑,是他的坚持,她从来没说过什么,却也一直是不置可否的态度。他虽然给孩子取名端木隐,但决意退隐人世的是他盖聂,不是隐儿。孩子有自己的路要走,他的人生要如何渡过,只能由他自己决定。这些,盖聂没有开口说过,但他相信她会明白。
端木蓉再次转身欲走,他还是拉住了她,远远眺望山林深处,道:“昨晚风雨不断,今日初晴,山路湿滑,尤其你所爱药草皆是生于峭壁泽谷,务必小心。”
这次她倒轻轻牵起唇角笑了起来,“我从小便是如此生活了。”
怕是她忘了自己也是从命悬一线中醒来,更在早几年生兰儿时因难产而大为折损的身子。
盖聂不再阻她,只伸手取下她肩上背篓,她倒也不拦着,正要与他同往山上走去,却又被他轻轻一拉,她略带讶异地轻轻贴靠进一具透着湿意却坚毅的胸膛,又见他手一扬,有微温的布料轻擦过脸庞,身子已被他包裹进他披在肩上的外衫之中。
“你……”他们虽是夫妻,但他平素一向守礼,虽对她呵护有加,却也很少在外有亲昵的举止,如这次这般共披一衫已实属少见了。
他倒是不觉什么,只轻轻攒了攒衣角,一手提篓一手搂着她的肩平静道,“走吧。”
湿雾渐散,明媚的阳光下,两具相互依偎的身子拖出清清淡淡的身影缓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