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劫》
第一章
关于遗嘱
他放下电话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世界荒唐极了。
依旧微笑着吃完早餐。然后出门。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今天的阳光太耀眼了,视线都模糊了。
透过咖啡厅玻璃看着坐在里面的那个鸡蛋头的时候,不二不免笑了一下,大石这么多年还是这个发型没变过。
[不二,不可大意,这是你大石叔叔。]
耳边响起了那在熟悉不过的嗓音。
他诧异的转身的同时明白一切只不过是幻觉,只能是幻觉。
其实说不定面前的这个世界才真的是幻觉。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谁知道呢,本来这个世界就荒唐极了。
[鸡蛋头叔叔,这么早叫我来干什么?不就是签个字么?]声音温软,依旧眯眯笑。看不出情绪。
他微笑着看着那人果不其然的将文件砸在他面前。
[不二周助,你给我适可而止!]
[呀呀,不要对着桌子发火嘛,桌子又不和你有仇],翻开文件,题笔写下自己的名字,真是意外呢,自己的名字也能用来换钱的时候,还真是荒唐极了。
[签完就没我什么事了吧,可以走了么]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今天全世界都告诉我他死了,接着你告诉我叫我来签遗嘱,你说我该怎么办!]
大石猝不及防的看着不二冰蓝色的眸子里闪着泪光,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不二,是我误会你了,我早该想到不二子是最伤心的人,我说出这样的话更伤不二子的心了,如果因此作出什么错事怎么办,啊啊,不二你千万不能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啊!”
不二看着这样的大石,想起的却是曾经的自己看到进入保姆状态的时候最爱说的话“呐,鸡蛋头叔叔,要不要胃药?”然后学着手冢一脸严肃。然后手冢会说什么?喔,会皱着眉头说不二,一脸小老头相。
这世上就是这样。也许一个很欢脱的故事到结局却很悲情,也许一个很悲情的故事却可以让人笑出泪,本以为自己很幸福的人却被人告知自己的生活不过一场幻梦。
小王子说,幸福近在眼前的时候是看不见的,小王子说,事情的真相只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不二一袭黑衣出席了手冢国光的葬礼,听着一遍又一遍的节哀突然觉得否刺极了,原来就算到了这样的时候,他的身份首先是手冢集团即将上位的继承人,其次也不过是手冢国光的养子,前来参加葬礼的有多少人是真心对他说这句节哀的呢。又有多少人是因为一个人的离世来参加的呢,所以,手冢,归根到底,你是在惩罚谁呢?惩罚到的,只有你自己罢了。
不过,也有例外吧,比如现在在自己面前忧心忡忡看着自己的这些人。
“不二,不二,难过就哭出来吧,你这样子让人好难受。”
“哎?我没事的,抱歉英二,让你担心了”笑眯眯
呀多,这样小景会生气的。”依旧笑咪咪
“不二周助,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本大爷!”
“呐,小景,你这样华丽的在手冢葬礼上喧哗小心手冢死不瞑目喔。”还是笑眯眯。
不二周助在手冢国光走了之后依旧整天笑眯眯,依旧抱着他的宝贝相机到处拍照,该交稿的时候交稿,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过他越是淡定越让人担心。
让人觉得风雨欲来。
不二把文件重新翻到第一页,遗嘱的复印件,的确是手冢的笔迹,日期是四个多月前,签名依旧隽秀挺拔。
てづかくにみつ
tezuka kunimitsu
默念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突然想起12岁的时候自己曾经对着他的笔迹把这个名字练了一整天,结果发现写的始终要丑一圈,只得作罢。
把那份文件随手丢到桌子上,扎进书桌的最底层抽屉里,翻了半天,终于从一大堆照片里抽出压得有些弯的一张。 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衬衫,头放在躺椅的背上,透进温室的阳光照着他,玻璃拼合线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暧昧不明的阴影,阳光下的人眉宇舒展,闭着眼睛,面容很安详。他很年轻。他只比他大9岁,手冢在他11岁的时候收养,那一年他也只有20岁。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14岁,刚刚拥有属于自己的第一架相机,鬼鬼祟祟的遛进午间阳光充足的花房,偷拍下程手冢小憩的样子。他一直都认为手冢更适合白色,他穿白色的时候,脸上会少一些犀利的傲气,多一些清朗的温柔。
23岁的手冢国光,遥远的午间时光,相机后14岁的他,他们之间隔着9年之久的距离。
他把那张照片用粘纸按在墙壁上的各种照片之间,在旁边用铅笔标上:lover。
然后转身开始收拾行李。
时间回到很久以前的一个早上,不二周助从房间里冲出来,跑过客厅,抓起桌上的阿姨做的三鲜包塞到嘴里,一跳一跳的还在穿鞋。
“牛奶”
路过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手冢国光时,手冢头也不抬指指餐桌上被他晾下的东西。
不二回头捞起透明的玻璃杯子,一通猛灌。
再次经过手冢身旁时,不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优雅模样,一脸笑眯眯停下来问手冢:“呐,手冢,你说人死之后会去去哪里?”
手冢随手翻着对开的大报纸,大半个脸都埋在报纸里:“哪里都不去。” 不二站到手冢脚边,接着说:“可是他们说有天堂还有地狱,有些人会上天堂,另一些人会下地狱。”
手冢依旧不抬头:“没有天堂和地狱。”
他站着不动,执拗的追问:“那冥界和轮回呢?不是说有下辈子吗?”
手冢终于从报纸上移开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些也是没有的。”
不二继续:“可是昨天我看书上说,人死之后会比活着的时候轻21克,这21克就是灵魂的重量,既然有灵魂,死了之后肯定要有个地方去吧?”
手冢放下报纸,抬头看他,脸上有些被缠久了的无奈:“就算是真的,也没人能证明那就是灵魂。”
良久,手冢似乎是看出了不二的沮丧,他的语气温和了一些:“什么都没有的,人死了,就是没有了,再也不见了。”
他永远记得那刻手冢看向他的目光,近似于温柔的目光。
可是说出的话却像往常一样,沉静到刻板。
不二承认他同意他的话,一个人死了,就是这个人不在了,再也不见,就这么简单。
在那个最终迟到15分钟,被班主任忧心忡忡的看着的早上,他清醒地认识到了一个问题:人死之后,一切归于虚无。
他睁开眼睛,阳光铺洒在静悄悄的车厢里,耳边是车轨单调的咣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