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末的一个午后,我趴在店里的桌子上打着瞌睡,冬天刚刚过去,空气中残余的料峭寒气还未散尽,此时并不是一年之中的旅游旺季,街上只有几个闲人转来转去,再加上拓本店本就冷清向来鲜有人问津。瞥了眼柜台里几本残残破破不起眼的残本,我没能抵抗的住周公的呼唤,迷糊着也就睡了过去。
正与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见有人问话,以为有生意上门的我揉揉眼,随手抓过眼镜便打量起了客人。
“老板,你们这里收东西不?”
刚进门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估计也就20刚出来,要是平时上门这种愣头青,我可是挺欢迎的,尤其是那种带着女朋友上门的,随便哄两句就晕晕乎乎的把钱都掏出来了,虽然也不多,但起码混了个饭钱不是。
可眼前的这位,却不是那种颇受奸商喜欢的类型。
说话不是本地口音,穿的不算破旧却也不阔绰,手上提了个深褐色的老式的布包,上面还写着某某骨科医院。包里似乎装了件硬物,隐隐约约透出长方形的轮廓,估计是个木盒一类的。
得,不是大金主,像是这样的人,基本上都是来出手东西的,就算不说话我也看得出来。出手的东西无非是那些“祖传宝物”、“天赐奇货”啥的。我对这种东西没啥兴趣,因为确实没啥好东西——要是这一行靠这就能天天收到好东西,估计古玩界也早就没人做了。毕竟物以稀为贵。
“老板,你这里到底收不收东西啊?”那年轻人又问了一遍。
耐着性子让那年轻人把东西拿出来看一看,是一个硬木雕的镂空木盒,晚清的手工,手工不算细致也不算大气,中规中矩的,拿到杂货摊上也就卖二十块钱一个。用的料倒不错,是黄杨木,又称“千年矮”。
我琢磨着要是能几十块钱盘下来就要了,正好配我前几日入手的一块羊脂白玉。他要是要的多了我也就用不着再多费口舌了。就这小破玩意我还看不上眼。
等那年轻人把盒子打开,掏出里面的东西,我才来了点兴致,认真查探起来。
不过别误会,我有兴趣的原因绝不是这货色太好,而是这东西实在,实在不像是个能拿到这种店里的摸样。
我翻出放在一旁的放大镜,把那两个圆形的表面凹凸不平的东西拿出来,入手有些粗糙,类似于核桃,像是用石头刻成的。
我确定不了这个东西的年代,却能凭感觉判断这确实是个古物,毕竟家里面有年头的东西看得多了,这种感觉还是能确定的。
不过这个东西到底是个啥啊,不会是古代的压坑石吧。
“兄弟,你给我说句实话,您这东西是拿石头做的吧?”我抬眼望向那年轻人。
年轻人面上一红,嗫嗫嚅嚅地开口:“别人都说是石头,老板您再给看看,这绝对是件好东西,我们家祖传的,都好几代了啊!”
算了,没了再陪这人周旋下去的功夫。叹了口气,随手将东西推回去。
“兄弟,我说句实话,你还是找错地方了吧,这也能算是好东西?要是这也能算,随便从街上捡块石头估计也能发大财。要不您去那杂货市场是看一看,看看那里有没有能人能认出你这宝贝?”
那年轻人一听我说出这话,脸色就有点变,“别啊,老板,我都找了好几家了,您在给看看呗,再看看啊!”
见我没什么反应,那年轻人竟当场红了眼眶,“实话跟您说了吧,这东西确实是我们家祖传的,老爷子可宝贝了呢,平时碰都不让碰。现在要不是他老人家中风住了院,家里急着用钱,要不然我也没这胆子把东西取出来啊,就是现在也是瞒着家里人啊,老板,您再给多看看啊。”
我只好再接过来,叹了一口气,做古玩就是这一点,因为谁都不知道东西到底是什么,怎么样,到底能值几个钱。像我们这种流动的暂时货主还好点儿,有时候晃眼了还能把东西哄着卖出去,一来二去也亏不了多少。反倒是像那死守着东西一辈儿又一辈儿传下来,一旦东西被鉴定出来不值钱,那可就要了命了。我之前听隔壁店主说过这么一件事,一老头,手上有一个青花瓷的大瓶子,说是明宣德年间的,谁知道让人看过,说是后代民窑仿烧的。那老头一听就气得把瓶子要摔掉,幸好让旁边的人拦住了。最后老头儿红着眼眶让人给扶出去了,原本进来时的意气风发全没了,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在心底,我还是有几分同情这个年轻人的,不为别的,好歹知道凑钱给自己爹治病。虽然说是在生活里摸滚打爬了几年,但还是会被这种东西打动,算起来,这也算是胖子经常说我天真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吧。
我拿起那个不知道是啥玩意的玩意——说实在的,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这玩意儿是不是古代人拉下的胆结石了。装作不经意的瞄着外面称的木头盒子。片刻之后,对那年轻人说,“好了,就当我今天发善心得了,这几件东西加起来一共给你300块得了。”
那年轻人迟疑起来,我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其实我给的这个价,倒真没坑他。那石头不知道是干啥用的,就算是扔大街上估计都没人多看一眼。相当于我出的钱全是买这个盒子的,盒子的料是不错,可惜雕工毫无可取之处,树上的一只喜鹊雕的像是只母鸡,就算我收下了还得去找匠人重新修整,一来二去我也赚不到多少钱。
我给他300块钱,已经是够厚道了。
“老板,你可别坑我。”年轻人半天憋出了一句话。
算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给了别人好处,别人还扣着点边边角角,生怕你坑他。你说说这是什么滋味。
“不愿意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得到这件东西不是。
“没有没有,就照小老板说的价钱吧。”他抽走我手里的钱,像是怕我反悔似的急忙塞进了兜里。然后冲出了店门,匆匆离去。
我把收来的东摆在桌上,准备收起来。谁知道我转身去开抽屉时,胳膊甩动的弧度太大了,一不小心就把那两个核桃样的石块中的其中一件甩到了地上。
我连忙转过身去查看,这可是石头呢,挺沉的,不怕石块摔坏,我可是怕我地上铺的地板给砸一个窟窿啊!
幸好地板没事,我转过身,去捡那块石头,才发现它已经裂开了,真不结实,我索性又碰几下。果然我不是发财命啊,这东西一到手上就给败坏了。
谁知道一碰才让我碰出道天机来,碎石之中,竟然有一块与其他碎石不同材质的东西,泛着别样的光芒。
我拾到手中仔细查看,那是一块比婴儿拳头略大一点的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东西,似金非金,也不是石头。
表面上有一层非常明显的不规则的花纹,摸上去有点粗糙。
这是个啥玩意儿,古代版俄罗斯套娃?古人也太他娘的闲着没事儿干了吧。
我将那小小的物什来来回回转着看,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抚摸着那上面的花纹,我脑袋里灵光一闪,寻了铅笔和宣纸来,用铅笔在上面涂了一层,由于表面粗糙,墨粉很轻易的就粘上了。不一会儿便涂满了整个表面。
我用两个小镊子拨弄着,尽可能沿着一条直线让它滚过去,宣纸上便留下了一条完整的图样。
我拿着宣纸反反复复的看着,那图上波纹流畅通顺,没重没漏,很显眼我的想法差不太多。只是这道道我是一点儿也看不懂。
难不成这里面还有玄机?
一想到这儿,我连饭也顾不上吃,急忙起声。揣上另一只完好的,店门一关,我便开着我的小金杯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