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llipot.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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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管被压迫,瞬间袭来的窒息感让木吉的表情微微扭曲。但一刹那间他抓住了花宫渐渐缩紧的手,情况开始僵持不下,唯有木吉手上的伤口因为刀刃持续下压而裂的更开。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木吉忍著痛使力把对方推开。花宫的力气向来比对方小,加上现在神智不清,脚步一晃便退开数步。
未免太轻易了些,木吉正浮现怀疑时花宫的身体突然失去平衡,转眼间就要跌在地上。
再也顾不得其他,木吉伸手就要去扶住对方摇摇欲坠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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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就像是要裂开般的疼痛。花宫的感官渐渐失去向来的灵敏,他只能勉强分辨出木吉的身影,脑中回荡著要将人逼疯的耳鸣。
手上的刀刃似乎切进了某种物体,无意识用力的同时花宫在空气中嗅到血液的腥味。那一瞬间他的思绪似乎清醒了一点。花宫来不及去想受伤的是自己还是木吉,身体就被重重推开。正当他还搞不清楚状况时,一只手直直地朝自己伸来。
可第一个出现在他脑中的念头是纯粹的畏惧。
在花宫开口前,身体先有了动作——他提起折叠刀,用尽全力扑向对方。花宫的动作是木吉始料未及的。白光一闪,转眼间花宫手上的刀刃就要刺穿他的胸口。
没有时间犹豫了,顾不得左手仍不断出血,木吉急抓住对方的手臂。碰上的瞬间手却因为湿滑的血液偏了方向,两人的身体直接撞上,同时因为地上的血渍而绊倒。木吉接连发出两声闷哼,第一声是因为背部撞上地面,第二声则是因为花宫倒在自己身上。
「……痛!喂……真,别再乱来了。」木吉低声道。
没有回应,木吉试著摇了摇对方的身体,情况却没有改变。
「……你还好吗?先起来,我等等再去包扎,至少只有手要处理,还好刚刚那一……刀……」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木吉清楚地感觉到一个硬物抵在腰间,却未造成疼痛,他本来以为那只是花宫某个身体关节压迫他的身体所致,但仔细思考后……他越想越怕,动作轻柔却快速的抬起对方的身体。
木吉甚至叫不出声了。
鲜血染红两人的上衣,折叠刀完全刺入花宫腰侧,直没至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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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尚未停止,但不是那种折磨人的头痛。花宫缓缓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心急如焚的木吉。慢慢移动视线,从对方流著血的左手,到自己腹部怵目惊心的伤口。他试著移动身体。「铁、平……你的手……」「你不要动!」木吉慌乱的压住他。花宫试著思考,他只能很快地整理出一些简单的现状:他并没有在作梦、两人的伤口,以及,他还活著。
找回意识的同时腹部的痛觉也变得更为清楚,这种情况是不能起身了,他眯起眼,强迫自己的脑袋运转。「你把……书桌下面……第一个柜子里的……拿出来……咳……」花宫虚弱的道,「你的伤口……尽量不要拉扯、到……」把断断续续的话语解释出意义的瞬间木吉想都没想便起身冲向书桌,一打开看见许多塑胶盒和药水瓶,他也管不了太多,双手合抱著把所有东西都堆到地上。
「我先……帮你处理手上的——」花宫缓慢的拿起绷带。「别开玩笑了,你的伤势比较重吧!」木吉急道。「……现在这种时候,乖乖听我的话……」「……我拒绝。」思考不到半秒,木吉认真的道。「你……!」牵动到伤口,花宫皱紧眉头,「我帮你固定一下……就弄我自己的……照我说的话做就对了。」
迟疑了数秒,看著对方固执的模样木吉只好伸出左手。伤口仍是血流不止,切口很深,但幸好没伤到骨骼。一边想著,花宫快速的止血后用绷带帮他简单的固定。腰上的伤口越发疼痛,花宫不太确定自己还能撑多久。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会叫救护车的吧?他能够把木吉反常的行为解释为对自己的信任吗——不,停下来,花宫将脑中的杂念驱散,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那里有剪刀,把这一块衣服剪开。」花宫用手指在自己的上半身比了一下,木吉一边克制颤抖一边照做。「好,东西放下……压住这里,对……用力……」冷汗从额头上流出,花宫蹙起眉继续说道:「……我会尽量放松,然后,你帮我把刀抽出来。」「等等、这样的话……血会……」木吉的担忧全写在脸上。
「……我不是叫你照做吗?」花宫沉下脸,语气透露出不耐。「可是……」「快点!」花宫急道:「只要相信我就好有这麼难吗?」「……我、我知道了。」右手握住刀柄,木吉抬头瞧了一眼。花宫直盯著自己的伤口,神情认真。木吉一咬牙,闭著眼把锐利的刀刃抽了出来。
鲜血瞬间涌出。
「真……!真,你……还好吗,你……」「吵死了,不过就是血罢了……」花宫低下头,消毒和止血的动作快速进行,「又不是……没看过,虽然荒废了……一段阵子……我还是做过三年外科医师的……」木吉沉默著不敢说话,只怕花宫无法保持专注。直到出血量被控制住他才停止了发抖。「手可以放开了。」花宫全身冒汗,偶尔还是痛的牙齿打颤。「针线。」「……什麼?」「浅蓝色的塑胶盒,拿来就对了。」
木吉马上转身去找,盯著他的背影花宫突然发起呆来,他的思考像是从长久的短路中重新接上,同时微微的刺痛感和温暖爬上心头。
——至今为止我都干了些什麼啊。
Gallipot.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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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绕了几圈绷带的木吉轻轻擦去花宫额上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很痛吗?」「……废话。」花宫虚弱的回答,也不顾腰间的伤口并未妥善处理,一手撑著床颤巍巍地起身。
木吉一惊,急忙伸手拉住对方,「你在做什麼!」「拿个东西而已。」花宫皱著眉,神色间却显现出拉扯到伤口的疼痛。两人僵持了数秒,最后还是木吉先松开手,无奈而小心翼翼的扶起对方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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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木吉离开后,对方在谈话时露出的不自在感犹在眼前。今吉想起后辈评价自己「作为医生只会残害病患」的回忆忍不住莞尔。
看了眼手表上即将再次通过整点的分针,原来常驻的笑容突然不留一丝痕迹。今吉靠上椅背,取下眼镜让视野化为一片模糊。
今吉很早就发现花宫人际上的弱点,也知道他对情感的处理能力低下到难以置信。花宫是一个很有趣的后辈,有趣到今吉可以无视他走向歪路,无视他的挣扎而选择让对方在自己的手中毁坏。
现在的他们不是球队里的前后辈,只是医生和病患。初中时那种走钢索般的紧张感不复存在,对自己盲目信任的花宫真也成了过去式。
「……真,」今吉闭上眼,自言自语道:「你早就发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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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出一个药袋,坐在床上摸找半天,约半分钟后花宫不稳的伸出手,两颗形状不同的药丸出现在木吉眼前。
「吃下去。」他的脸上挂著淡淡的笑。
「……什麼?」「吃下去啊。」花宫眯起眼,「既然翻过我的东西,你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麼吧?那又有什麼好怕的?」木吉微微蹙眉,他认得花宫手中其中一颗是安眠药,但另外一颗说什麼也不认得。他所知花宫使用的药物虽然有副作用,但吃上一次两次应该没什麼大碍。
应该,木吉无声重复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词。
「吃了之后我会怎麼样?」他终於还是问了。「会怎样……」花宫牵起嘴角,「你觉得呢?」对方暧昧不清的回答倒是在预料之内,木吉握紧被冷汗浸湿的手。「如果我不要呢?」「我拿你没辄,」花宫淡然说道,「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觉得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就会吃下去。这样说你满意了吧?」
木吉抬起头,花宫浅灰色的眼瞳就如同他记忆中那样含著深不见底的混浊。「……会死吗?」
如果不是怕牵动到伤口,花宫只怕会克制不住地大笑。「吃下去不就知道了?」「……真。」他冒著冷汗的手接过药丸。
「怎麼样?」
深深吐出一口气,木吉看著花宫,和对方相遇到现在发生的种种有如跑马灯般掠过。嗓子湿湿的彷佛被哽住般不适。
「我想知道更多你的事。」
他笑了。「……好啊,说给你听。」
真的下定决心时,过程反而特别快。
放下手。木吉静坐著,等待任何像是药效的变化发生。显然花宫没打算跟他耗时间,不用几分钟,他开始感觉到呼吸困难。
他很自然地张开口,声音没有如愿发出。耳中只有诡异的抽气声。花宫勉强移动身子抱住了他,轻轻的声音叫他放心。意识渐行渐远,有什麼东西贴著自己的唇,他感觉不到是花宫在吻自己或是其他什麼。
四肢无力地垂下,没有体会过死亡的木吉脑中却正是死亡两字。
「……铁平,你真的很有当疯子的潜质。」
那是他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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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傻了,这种事情不能当开玩笑。
你一生不可能理解花宫真这个人。你能做的只有包容他。不要尝试去理解,也不用假装理解了——什麼都没有经历过的你,不可能靠同理心体会他。
……啊,你大可不必会错意。在我们之中受过的伤害最大的他,竟然会对我们以外的人敞开心房——只是对这件事感兴趣而已。
不过如果不是你,大概也没有别人能办到了。
花宫在做一个赌注,我们也是。
所以好好加油吧,木吉铁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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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宫腰间的伤正开始恢复,尽管他坚持自己没什麼大碍木吉还是执意每天帮对方洗澡。「搞得好像我完全失去生活能力一样。」花宫不满地抱怨。「是没错啊。」木吉拿著莲蓬头一边调整水温一边回道。
花宫斜斜地瞪他一眼。「……不怕我杀了你。」「别这样说嘛,前天我真的以为要死了……嗯,如果那时候不帮我做人工呼吸我就真的死了啊啊。」「……我说你,该不会还以为那个药丸是因为你没记清楚才不认得的吧?」花宫忍不住道。「咦?」木吉突然停下动作。「……不是吗?」「你随便想想也行啊!从我的目的也可以,那当然是我故意——……算了,懒得和你解释。」花宫恨恨地道。
木吉微微一笑,对方被惹怒的反应是如此熟悉。两人间有什麼变了,却像是什麼也没变。
他所认识的他,还是常常表现出恶质的一面,常常因为一些小事发火,常常边否认自己的洁癖边把流理台再三擦过,常常在睡觉时把全部的被子卷走……真要说起来,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的腰伤——例如,这段时间只能互相帮对方口【花木不足】交泄欲这件事了。
对了,还要好好盯著他吃药。
被迷雾遮蔽的真相浮现,但作为木吉铁平的恋人的花宫真仍旧在那里,没有丝毫不同。
「真,我醒来的时候你跟我说的那句话啊……」木吉整理著花宫被汗湿在额头上的刘海。
「干嘛啊,突然间……」
「我想说——我也是。」
——……铁平,我啊……
——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