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
时治保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眨了眨眼睛。
再次,敲门声。
时治直起身,走向房门,将它打开。
新月亚萝。
亚萝站在门口。
“时治君……你还在休息吗?”
亚萝低着头说,语气很平缓。
“嗯……时间,到了吗?”
时治没有注意时间的流逝,保持着头脑空白的状态,一直等待着这一刻。
“嗯。大家都在上面。”
时治想看着亚萝的眼睛,但是少女却低垂着刘海,躲避着他的目光。不过时治还是痛心地注意到,少女平时闪动着让他觉得愉快的光现在已经被无尽的暗淡取代。
“……啊。那就,出发吧。”
两个人行走在三楼的走廊里。
通过那干涸的鱼缸时,谁都没有抬头。
玻璃上,还带着裂痕。
受冲击波影响,在剧烈的摇晃中鱼缸外壁发生了龟裂,水全部泄露出去。
时治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现在要去参加一场葬礼。
电梯安静地上升。
上升。
一直到了地表。
舱门打开,冷风拂面。
时治嘘起眼睛,然后抬起头。
太阴沉了。
怎么也无法让人高兴起来。
受阿修罗的影响,被高高扬起的灰色的尘土还没有从天空中落下,整个天空都是灰黑色的,只有一点点光照在云层上方,翻滚着永远不灭的哀伤。
时治站在灰色的天空下,灰色的大地上。
他看见空气中还有肉眼可见的大粒粉尘在飘荡,就像生命被烧成灰之后的残渣无奈地随风飘零,搭乘着微风在天上地下浮动。
走出一步,脚踩在一寸厚的灰尘上,每一步都会扬起一幕灰障,弄脏鞋子和裤腿,随着有时燥热的风卷动,这里就会生出灰旋风,哭泣般地在街道上啸响着。
时治在这样悲伤的世界中行走着。
亚萝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路。
纷飞的碎片不断地渲染着时治灰暗的视线,这些碎片里有着无数的有机物无机物,世界的遗留,还有人类的挽歌。
文明的碎片。
穿过悲伤的街道,来到了那片墓地。
华东支部大多数的人都在这里。
工作人员,神机使,还有一些时治从来没有见过的面孔。 安缇丽塔用围巾围住鼻子嘴巴,手里抓着一个小石头块儿站在旁边。
鸣海和克鲁特用铲子挖出了一个坑,正站在那旁边等待着。
陈子赐一袭纯黑色的正衫,白色的领带给人庄严肃穆的感觉。
陈子赐手上端着一个大箱子。
里面有几个小盒子。
时治和亚萝走到了墓地边。
陈子赐抬起头来与时治的目光相遇。
时治轻轻点了点头。
陈子赐默默地把几个小盒子放到了坑中。很整齐地排列着。
随后,鸣海和克鲁特挥动铲子把土盖回去,慢慢地将几个小盒子掩盖。
时治注意到,翻出来的土壤是黑色的,虽然现在天上落下的碎片也慢慢地落在了土壤上和坑里被一铲一铲送进去的土覆盖,但是也不像其他地方完全被灰白色的色调所覆盖。
时治抬起头,模糊的阳光透过白色的云层中,万千粉尘飘零。凌乱的粉尘在空中受到光的照耀,拖下长长的斑影。
一片静默之中,布特首先开口。
“我现在还是很难想象……我们正在参加几条鱼的葬礼。”
亚萝把头埋得更低了。
子赐退后一步,看着从地上凸起一点的坟堆,灰色的粉尘洒落在他的头发上。
“不仅仅如此啊。”
他沉重地说。
“现在这个世界,任何一个活动着的旧时代的存在,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
旧时代的财富。
“说准确些,每一个旧时代的存在的逝去,对我们人类来说都是难以估量的损失。”
一片厚重的云飘到居住区上空,周围的光芒便被暗淡侵蚀。
“很可能这是世界上的最后几条长江鲤。那么,在我们埋葬它们的刚才,长江鲤这个物种,就已经正式宣布灭绝了。
“神统治的世界是残酷而野蛮的。我们苦苦地守着我们拥有的东西,不让它在危险的边缘永远坠入悬崖。但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类,有什么余力去守护其他东西呢?
“每次到了这种时候,总是会想起旧时代来啊。”
陈子赐带着哀伤的微笑,看着旧时代的一部分,在墓穴中凋零,腐烂。
“旧时代,在拥有所有我们正在苦苦守候并且随时都会失去的东西时,他们有没有想过他们所在的世界有一天会变成这副模样?或者说,他们有没有想过去真正地珍惜那一切?”
鸣海沉重的语气和平常的他完全不同。
“……我想,终究有人会吧。即使不知道人类有一天会不再是世界的主宰的时候,也有人珍惜他们拥有的东西。拥有的每天,每分钟,每一秒,和同学一起上学的时光,每天赶着上班的时间,晚上和朋友们一起在城市里花天酒地,现在就连那份不开心都是我们羡慕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