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维达利卡•格拉切夫,”男人坚决的否定道,情绪也倏然间变得激动起来,“您的音乐和他们的(我实在不想叫它音乐)完全不是一回事。什么‘新的技法’,都只是形式,形式而已!形式用来唬唬人还行,想用它留住人,那可办不到。这不用我说,您自己也知道。当然,也有内容,可虽然都同样是音符和旋律组合,可您的音乐却多了一种精神——俄罗斯精神。而他们的则只是音符,只是音符!”
“俄罗斯精神?”老人重复道,不太明白男人的意思。
“也许不是俄罗斯精神,谁知道呢,现在的俄罗斯也是黑洞洞的。但总之是一种精神就对了。我承认,当初我也是被您那种‘新的技法’(您指的是您的高音,对吧?)吸引过去的,我也曾已为您只会玩些新鲜的花样。可当我对您的音乐有了大致的了解,我的观点可就完全改变了。您的作品——无论是最初的清新隽丽,还是中期的超然脱尘,或者在您转型后的深沉辽远(当然,我也得承认这期间您也有过几次算不上成功的尝试,可是在通向艺术大门这条路上,有谁不是‘摸着石头过河’。),都贯穿着一种精神。这使您的歌曲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无论您相不相信,正是这种力量把许许多多像我一样的人紧紧地拴在一起。您说这神不神奇?您的音乐带给我们另一个世界,一个更美好,更让人心驰神往的世界。这简直就是一次听觉上的盛筵,不,不是听觉上的,怎么可能仅仅是听觉上的,这里还有您的全情投入的演绎和您与生俱来的人格魅力。这完全就是一次灵魂的盛筵,因为在您带给我们的那个世界里,也只有在那里,我们感受到心灵的安宁。”男人越说越激动,“而他们,”男人停顿了一下,又指了指身旁的少年,“我不知道您听过了没有,简直没法入耳……”
“爷爷……”少年企图插话,可是男人并未让他得逞,他继续到,“单调,肤浅,浮躁,喧嚣,吵得人不得安宁……米嘉,别以为我没听过你那玩意儿就在这妄下评判,我什么都知道,俄罗斯几个世纪的厚重与深沉到你们这都变成了滑稽可笑的小丑表演……”
“爷爷,您说够了没有?”少年不耐烦的打断了男人的话,“若是照您的说法下去,俄罗斯可就永远都没法进步了。跑得快的火车,从来都不带太多东西。当然,这种进步可能会付出一些代价,不过很遗憾,”少年无谓地耸了耸肩膀,“艺术需要新鲜的血液,那些古老的,陈旧的,繁重的东西已经过时了,而且早就该抛弃了。”
“抛弃吧,抛弃吧,”男人赌气地说,“总有一天,你们会发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
男人似乎还再说些什么,或者少年又反驳了些什么,但老人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觉得这祖孙二人的争吵离他越来越远,而他耳边只剩下各种吵杂的噪音——车轮摩擦地面的刹车声,远处正一点点垒起的摩天大厦发出的丁丁当当声,甚至还有不知道那里传来的流行广告曲的声音……“火车轰隆隆,光啷啷开过来,搅得人们灵魂不得安宁。”一位哲人的话跃入了老人的脑海。是火车吗?他想起了少年的话。他在干什么?他以为他可以找到答案,找到所谓的“灵魂的静谧”,可此刻他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喧闹与烦躁。如果说当年他的音乐带给人“心灵上的安宁”,那么现如今谁来带给他“心灵上的安宁”?“就像一个巨大、冰冷的机器在轰轰作响,而它迟早会把这一切都吞噬掉。”这样的念头左右着老人的思想,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吞噬了,不但如此,连他周围的建筑统统被这台麻木不仁的机器捣碎与吞噬了——克林姆林宫消失了,红场不见了,连莫斯科河也没了踪影……统统变成了冰冷的机器,呆呆得立在那里轰轰作响。一批又一批的人被它们吞了进去,又吐了出来,也都统统变成了一模一样的外表冷漠,内心坚硬的机器。
“您等一下,您等一下。”从争吵中站起身来的男人叫住了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甚至连老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已经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正朝着一个方向大步走去,并且已经走了很远一段距离。
“您看……真对不起,我居然……居然忘记了您……都怪米嘉……咳,他真不懂事。”男人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想最后问您一句,”男人从怀里掏出两张门票一样的东西,“这个演唱会您应该会参加吧?我可是期待着在舞台上见到您呢……”
演唱会?舞台?老人转过身,茫然的看了看他手里的门票,又同样茫然的看了看他。“您等着吧。”老人没来头的丢下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向那个方向走去,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正推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