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闹市最热闹的是大排档，这里有着口感鲜辣的热闹，给沉醉于夜晚的心一丝归属，或者，给寡淡的胃一抹刺激的慰藉。这里是我张春阳人生的出发站，小学时，祥子在这里跟我借钱去玩老虎机，现在他已经有了个管理的稳定职业了，这么多年后，他还是在这里，死皮赖脸的和我借钱，说他妈病了，时光飞逝，他唯一的进步，就是学会找一个打死我都不相信却无法辩驳的理由找我借钱。

祥子这人的酒量和他头发一样可怜，两瓶青岛下肚，口中就没有了人话，可能是他文化程度低了，也可能他本来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喝醉了就差没把我八辈祖宗骂个遍。
我小名叫鸭子，而祥子，喝醉了总是口若悬河。
“鸭子不是我说你啊，你有的时候真的还不如女人讲义气，我要是跟王可薇借钱，她肯定二话不说扔票子给我，哪像你啊……”
“你说谁？”
“王可薇啊”
“呸，你也好意思跟她借”

我是早就晓得，女人是没义气的。
当王可薇即将消失于我的生活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我还记得那天，离开时他摆摆手说“死鸭子，回见啊”
我记得我没好起的嘲讽了一句“哎哟喂，谁特么要和你回见”她离开时脚步顿了顿，没回头继续走，我还琢磨着怎么约她出来哪天把斗地主欠她的大排档还她胃里。
殊不知我真见不到他了，我第一次慌了，电话那一头没完没了的忙音，甚至到了后来，连忙音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矫情的姑娘假惺惺的告诉我对不起，说我打的电话暂停服务还接着说了一串鸟语。

离你走了又过了五年，没良心的，你就知道自己走了偷着乐，是吧。
我承认这话说得酸了，一个大老爷居然会对一个四五年没见的小姑娘念念不忘，yy小说里痴情的男主角手机里存在一个烂熟于心却从未拨出的号码，背景里响着好久不见。
但是换做一个穿着凉拖鞋大裤衩的真汉子形象，那还真是恶心到读者了，可是我确实还记得这个号码，烂熟于心。

第三次拨出王可薇号码，还是那个矫情做作的女声，我便删除了这个号码，伴随着最泄愤的一句骂，屏幕提示号码已经删除，我以为我把她删出了我的生活，在此之后我不停的告诉自己“张春阳，你删了王可薇的号码你特么一点都不后悔，你一点也不想她，这个世界比王可薇漂亮的姑娘多了去，比她温柔体贴的姑娘数不清，比她长得清纯的姑娘更是一抓一大把，你不过是认识她太久了，忽略了她的坏而已！”
不，我是发现了，但也习惯了。

祥子讽刺我，说我是最经久耐用的备胎，九年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我质量依旧良好。我知道他是嫉妒我，因为他这个秃驴连当备胎的资格都不会有，他每次都会找王可薇借几十上百块拿去赌，然后回来数落我抠门。我记得王可薇和校长家大公子分手时，扔了个棕色的口袋给我，打发着说“去去去，拿去泡妞去”当时我还不知道lv是什么玩意，所以慷慨的拿给我妈，让她拿去买菜用，结果我妈买完菜一脸疑惑地回家问我“哎哟要死了你知道么，今天你们校长老婆看到我，盯着我包看了好久噢，还说什么“这个A货仿的多真哎，我家有个真的可惜被我儿子拿走了”那个表情就像看动物园猩猩一样，我不就是在包里装了个大萝卜嘛！

“你要坐奥迪你自己找大款去，知道你有那本事”我接过她手里的啤酒坐在台阶上，啪，打开一听易拉罐。她撇撇嘴坐我旁边，抢过我手里的啤酒闷了一口说“感情这五年白混了，到现在还一穷二白的，还不如当鸭子去”
我没告诉她我现在的职业就是鸭子，我说
“如你的意，十四年前你不就说你不是早就不想见到我了么”

我突然感到自己心中闷着一口怨气，那种恶俗无比，只有怨妇才有的不甘与委屈的怨气，她不是早就不想见到我了么，她还回来干嘛，此刻我多么希望她接一句“我想你了”或者“其实我没有不想见你”。哪怕一点点的温柔与让步。

我可能疯了。
“是啊，我一点也不想见你”
她用着一贯的的嘲讽口气，却戳到了我的心坎。
她说“鸭子，我妈让我回去看看老房子，整理整理可以卖了，我记不得路了，你带我去吧。”
我绷紧无数次臆想和她重逢的感人场景，我想象那时我一定很成功，一定能凌驾于她，一定可以扬眉吐气的把这么多年的怨气倒回去，我以为当我可以不在乎她时，她就在乎我了。我知道我在异想天开，我就是如此没出息，我在她面前不管什么样，终会妥协。
我问“外面混的好不好啊？”
“挺好的。”
“你男朋友呢？”
“死了。”
有些话听着很耳熟，也许是话，也许是语气，也许是她。
天气有些发冷，王可薇脸色冻的发白，素颜看起来就像一张揉坏了的宣纸，我问她“冷不冷啊？”
“废话”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知道是因为冷的还是累的。我好想她软一次，说“你抱着我啊”，这些年我放不下的感情积累出一句话“你滚你别来烦我”，我想说出这句话从此和她再无纠葛，这一口压抑了多少年的气还是咽在喉咙里，被她一个眼神挤了回去，眼神里透着疲惫，孤单，委屈，她渴求温暖，像个孩子。

祥子喝醉了才有胆子骂我没出息，我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在王可薇面前我的的确确一点出息也没有。我对自己说，当你爱上一个女孩时，你会发现，出息，面子，自尊心，都算个狗屁。这样一说，我就舒服一点了。

我向来无法理解王可薇的爱情观，她总说“我爱他，但我更爱我的自尊心”作为0号，我总是试图告诉她，其实她并不爱他们，但往往回复我的是迎面砸来的啤酒，或者一句“死鸭子，你又没谈恋爱，你有资格教育我？”
我想说，虽然我没吃过猪肉，可是我看猪跑了十几年了。
她擦干眼泪，强着笑容说“怎么，想反驳我？”
“不敢，我没那个资格。”我说完才发现我再一次在她的面前变得弱势。
“你没资格，是因为你不敢”她笑着说，就像是小学二年级，她在我家发现我偷偷藏着她的橡皮擦一样，看着我的窘迫而露出的那种笑，很美，又让我想抽她。
不，不是抽，是吻。

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我一跳，“为什么”“凭什么”“我到底算什么”那些我以为我忘了的情绪全部涌了上来，我想我是喝多了，含着眼泪，呸，居然两罐就不行了。

“喂，死鸭子”王可薇拍拍我的肩，红着脸，估计酒喝多了，可是我知道，她即使看起来醉的不行，意识也是比谁都清醒，她掏出我的手机输了一串号码“呐，给你了，明天带我去看老房子”
她站起身，稳稳当当踩着小细高跟
我问她“走了么”
她撇嘴笑了笑“嗯，走了，死鸭子明天见啊”
我像是挨了一拳，五年前她也是这句话，我该说什么好呢，我怕她又走了，我明知道，她不会不记得这个麻雀大的小镇里的老房子。
我是不是应该拆穿她，逼她看清，逼她承认，到底是谁不敢了，这整整十四年，在乎的，想念的，受折磨的明明就他妈不止我一个。

可是我早就习惯这个喜欢说谎的人了。
我说“哎哟喂说要和你明天见啊”我想我应该是笑着的。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她还是走了
身后的易拉罐一片狼藉，昏暗的天色下，屏幕的号码化作记忆变得滚烫。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喧 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
我多么想陪伴你去长岛，看那里满天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