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到马场还坐在阿玛马鞍上，今年头回单乘一骑，心里痒的狠，马儿小跑都未完全撒蹄子，恨不得一鞭子抽下策马奔上前头山坡，可阿玛有言在先，我这马生烈，而且骑艺不精，不得离他一丈，否则出猎的事就没下回，回头看着阿玛不紧不慢，勒住缰绳等了一会儿，心里早已急不可耐。】
【背上背着长弓，腿边挂着箭囊，廷敬等人远远在后头跟着，父子二人涉过山坡前最后一处低洼，终于登了小山坡顶，猎场尽收眼底，粗看看不到猎物，定睛仔细瞧着才见着草间动静，拔箭叫道】
阿玛！兔子兔子！快射

（想起从前秋祢时分，头前年长的几个往林子里猎鹿，我们几个小的就避了皇阿玛在外头掏兔子窝，记起来还像昨日事。如今自家小子正是消停不下来的年纪，好动贪玩都是难免的事。草窠子里冒出团白，冷不防他一声嚎，那兔子受惊蹬着腿玩命似的蹿老远，瞧这情景哈哈大笑，道）
不差一个两个，你猴急什么，扯着嗓子干嚎它还能有个不跑的道理？
（舒目四望，又是一笑，道）今天也捎带着考你骑射，看下没下功夫。好有奖，给你换你一直惦记的那张新弓，不好，也有罚。明白了？

【阿玛话还没落音，立马搭箭挽弓射了出去，府里练的是静靶子，遇到这会动的活靶子，怕它一会儿蹦跶着就不见了，弓没拉满就急发，箭矢远远未到兔子身旁就插土里。撇了嘴，既好功利又好面子，不愿承认是自己技艺不精耐心不够，将弓往马鞍上重重一敲发气】
这弓不好！弦儿都已经松弛无力，不射了！

（嫌开蒙的简单，又不愿钻研艰涩的，嫌扎马步简单，又不愿下狠功夫练骑射，这些事絮絮叨叨不是一回两回了，说白了就是娇气，急功好利。今儿非治他这眼高手低的毛病不可。明知小子拉不开我的弓，还是将弓囫囵着扔到他怀里，仍是笑的）
听这意思是委屈你了，你试试这个趁不趁手。
（指着五十米开外一个小树苗，慢条斯理着道）我也不跟你计较准头，拉满弓，射过了就算合格。你甭急着显摆本事，先拉开了让我瞧瞧。

【阿玛的弓差不多齐我大半个身长，拿弓在手上掂量着，举起来就已经够费劲，更别说拉满。树远得很，以我的力能射到半程就已经不错了。不愿在阿玛跟前认怂，要射不到他难免责骂一通，摆明等着看我放了大话出丑。忽然咧嘴笑了笑，从箭囊里抽出一根箭，抬起一只脚抵住弓把儿，以腰腹之力用两只手拉开弓弦，箭搭在脚背飞快地射出，不多不少刚刚飞过那颗孤树。】
【阿玛也没说得用膂力将弓拉满，我手脚并用也拉开了弓，他不知平日我学骑射，这些旁门左道没少拿出来玩儿，得意说道】
我射过了！

（话没落定，他翻身以脚射出一箭，需知甭管多幼的马驹，从背上摔下去都不是闹着玩的事，他这阵势一个不慎保不齐大头朝下，伤筋折骨都跑不了。因着紧张自己这颗独苗，惊得气息一窒，待他再坐稳，真恨不能一鞭子招呼过去，让他长个记性。紧攥着鞭到底忍了下来，斥道）
让你挽弓就是使手，你在这打着滚耍什么把式。投机取巧，没个正经！

【箭一射出，弓顺势往下落，为了不让弓落地只好伸脚去挽，失了重心险些跌落马背，揪紧缰绳奋力往上一扯在坐稳，嘻嘻哈哈看着阿玛，一听训斥不敢再笑，只不过心底不服气，恭恭敬敬把弓递过去，嘴里嘟囔着道】
这弓有力但不称手，那我也射过了！谙达说我的膂力在这个年岁已经难得！我还没真正见识过阿玛的骑射功夫，只听廷敬叔说过几次，不然阿玛射个给我瞧瞧！

（眉目皱巴在一块，不乐意写满了脸，逞狠耍熊，也就这上头能耐。要说这小子也不错了，可总是期望高过他力所能及，凡他够不上的时候，就免不了瞧着不顺眼，哼声一笑）
我可听你谙达还说了，咱大阿哥聪颖过人，甭管练什么玩意都有偷懒耍赖的法子，有这事没有？

【在他眼里口里我就没一件儿好，兴致勃勃出来狩猎却泼我一头凉水，我在他心里头就是一无是处。撇过头没有答话，一鞭子抽在马后，朝另一头走去，翻过背后那张弓，每把拉满了朝着前头乱射，壮胆宣泄着心里头的不满，惊起丛中野物乱窜。直到把箭囊所有箭矢射尽，喘着粗气跃下马，往地上一蹲，顺手扯了个草根叼在嘴里嚼。】

（和他相干的事少假旁人，事必躬亲，费了多少力气，也气他怎么就是长不大，也不是学走的年岁了，还不敌绎心丫头识大体知进退。冷眼瞧他撒野，只到一屁股坐到地上，才遛着马到他跟前，由上及下将他看在眼里，压着火气，沉声道）
真是惯你惯到天上去了，怎么就容不得一句话不称意，摆这阵势给谁看呢？嗯？起来，我不吃这套。

【对他说的话还是不敢不从，我虽时常探着他对我的底线，但不敢贸然穿透。吐了草根站起身，走到自个儿的马驹旁反复摸着它的鬃毛，就是不愿意上马，也不愿直视他的眼，背对着他低声说道】
我哪敢不称意，哪敢摆脸给阿玛看，只是我事事都让阿玛不称意罢了，还处处给阿玛添堵，恨自个儿不中用！

（责他的话到嘴边生给咽了回去，无奈舒了口气，翻身下马，走到小子身边。不似老二的规矩，抱孙不抱子的旧俗我一天没守过，打小哄着逗着，手把手教着养大的儿子，俩人怎么就成了这样。说自责，我以为调理他已够尽心，说无错，子不教怎么都是跑不了的过失，打他开蒙再没什么亲近的光景，这会迟疑片刻，手才落在他肩膀上，反无责备之意，只笑道）
这些话，都是出自真心的？还是就跟我赌气，铁了心让谁也落不着痛快？

【肩膀上一热，知道阿玛就站在身后，仍是执拗地又摸了几下爱马，最后忍不住咧嘴一笑，扭过头来说道】
一半真心，一半赌气。时时刻刻给阿玛添堵是实，可长桓从没觉着自个儿不中用！
【说完又皱了皱眉头，继续道】
可阿玛事事对我不称意，也是实！猎兔子是我太心急，所以失了准头和力度，而阿玛明知我拉不开那弓，还故意叫我拉！

（原以为他就知胡闹，这么一瞧看得也算通透，说来也怪这会更来气，气这小子看得门清还跟这使小性。不大个的人，哪这么些毛病。揉了把他剃得趣青的脑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道）
知道你跟我耍熊，皮痒了，欠揍？
（也算耐些心，撒开小子，又说道）一只兔子，豆大点的蝇头小利，瞧把你急成了什么样。高不成低不就，你问问自己，是不是有这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