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爱，才能泅渡恨。
　　001 并不是每句对不起，都可以换来一句没关系。
　　脚步声敲打在寂静的空间里，吧嗒吧嗒，像是希望又像是绝望。而后是铁门被拉开的哐当声，女**的声音冰凉而冷漠：“305，出狱。”
　　那夏缓缓起身，提起脚边一只军绿色行李袋，面无表情地从站立成一排的几个室友面前走过，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住。
　　“那子，别回头。”有人立即开口。
　　那夏没有接腔，抬脚跨了出去。
　　穿过长长的甬道与有着高高钢丝网的活动区，左转300米，那扇厚重铁门外面，将是另一个鲜活的世界。
　　时值深冬，午后的阳光凄清而倦怠，那夏眯着眼睛仰头望了望天空，而后才将视线投递到停在不远处的那辆车上。驾驶座上的男人与她对视一眼，将手中的烟蒂摁掉，而后打开车门，慢慢地朝她走过去。
　　“出来了。”声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茫然地、冷漠地，心里有个声音在自言自语，这个人是我的爸爸？对，他是。她已经有四年多没有见过他，是她拒绝探视，开始的时候他还会空等，渐渐地他也就不再来了。
　　沉默带来的尴尬只停留了片刻，那景和接过她手中的行李袋，转身，“回家吧。”
　　车子驶上高架桥，一路往南，车窗外的风光一闪而过，入目皆是北方初冬的萧瑟苍凉，街道、建筑、路标、树木、广场上的喷泉池以及城市绿化带，一切都是那样陌生，像是虚幻的空间。
　　那夏收回目光，轻轻闭眼，心里的惶恐渐渐加深。在里面待了五年，这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世界了。
　　一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停在一幢三层楼的老宅前。那家在本市商界略有声名，这幢宅子还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很多个年头了，虽陈旧但胜在地段清幽。此刻，敞开的铁门边，站了三个人。
　　那夏眼神淡淡地从她们身上扫过，保姆左姨，那芸，而后视线放低，掠过坐在轮椅上的章雅岚时她的手指缓缓握拳，牙齿深深掐进下嘴唇，费了很大力气，才敛住情绪。
　　“坐啊，小夏。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左姨给你做。”进了屋，章雅岚轻柔地开口，甚至带着讨好的意味。
　　“左姨，我自己来吧，我有点累，先去休息。”那夏叫住试图帮她提行李的左姨，径直往楼上卧室去。
　　依旧是她从前住的那间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被褥也是全新的，桌子上甚至还特意搁了一束新鲜的香水百合。
　　敲门声“咚咚”响起，得到许可后门被推开，那芸走了进来，手里提了几只大袋子。“小夏，那个，”她顿了顿，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

　　敲门声“咚咚”响起，得到许可后门被推开，那芸走了进来，手里提了几只大袋子。“小夏，那个，”她顿了顿，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想，你以前的衣服也穿不了了，所以自作主张给你买了一些，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她将购物袋一一拆开，衣服鞋子围巾帽子包包堆了一床。“你要不要试一下？”她满脸期待地望着那夏，却被她冰冷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打了个颤。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那芸在这种窒息般的沉默中坐立难安，她起身，“那你先休息吧，吃晚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姐姐。”那夏轻飘飘的声音忽然响在她背后，令她浑身一僵。“这些东西很贵吧？嗯，我想一定是的。”忽然她语调一转，几乎是咬牙切齿：“这样，你晚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对吗？”她俯身将床上那堆衣物一股脑抓起，狠狠地全摔到那芸的背上，嘴角挑起一抹冷笑，语调慢吞而阴森：“可惜呀，我就喜欢你做噩梦呢。”
　　那芸双腿微颤，几欲支撑不住，这五年来无数个暗夜里如影随形的梦魇仿佛跳到了眼前，攫住了她的思维，一股冷意从脚底迅速窜遍全身，她嘴角微抖：“对、对不起。”拉开房门，落荒而逃。
　　那夏将散落一地的衣服全部丢进了垃圾桶，还不解恨，又提起垃圾桶从窗口丢了出去，手心空落的瞬间，她全身力气也仿佛被抽走，整个人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一句对不起，能换回五年的自由时光吗？
　　一句对不起，能挥散无时无刻盘旋在心底的恐惧与绝望吗？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句对不起，都可以换来一句没关系。

　　车子开出去时，那芸已经进了铁门，那个男人正在倒车，见到他们，摁下车窗冲那岩打招呼。“那岩，好久不见。”
　　那夏微微侧头，终于看清楚他的长相，没有那岩的帅气，但五官清朗，笑容温和。
　　“嗨，苏大哥。”那岩停下车，正打算介绍那夏，她却扯了扯他，“哥哥，走吧。”
　　那岩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冲那人说了句再见，便发动了引擎，车子一路往北，朝郊外的昭山而去。
　　一路上那夏都闭目养神，当那岩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哥哥，刚刚那个人，是那芸的男朋友？”
　　“苏小城？唔，是那芸未婚夫。”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们是大学同学，听说明年春天打算结婚。”
　　结婚……那芸已经二十三岁了，她恍惚记起，当年十七岁的那芸对十三岁的她说，我的梦想就是二十四岁结婚。她惊讶地问，为什么那么早就结婚？那芸是这样回答她的：笨，女人老的可快了，年纪越小穿婚纱就越美呀！
　　那夏没有再做声，偏头望向车窗外，已出了喧闹的城市，郊外萧瑟的风景在阳光下有种寂静的美。
　　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昭山山脚。
　　车子缓缓滑行着开进停车位，“唰”地一下，一团黑影不知从哪儿蹿出来，扑倒在车盖上，“咚”一声巨响中，那岩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踩刹车，那夏已经解了安全带，此时被急刹车时的一个趔趄荡得往前倾，亏得那岩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才免了头部撞在玻璃上。
　　“金——浩——森！！！”那岩在看清楚趴在车盖上的那个人时，额角青筋直跳地怒吼。
　　那夏愣愣地抬头，便对上玻璃窗前一张笑得极为灿烂的脸。

003 她好像看到多年前的另一个自己。
　　“师兄，好师兄，最帅的师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呀，真的，只是速度没控制好而已！”
　　上山的一路上，浩森跟在那岩身边聒噪的没完没了，说着相同的一句话。那岩用耳塞堵上两只耳朵，一心一意地往上爬。
　　“咳，刚刚对不起呀，吓着你了吧。”浩森仿佛才看见那夏的存在，偏过头来打招呼。“我叫金浩森，你可以叫我浩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跟那师兄是什么关系？”
　　那夏揉了揉太阳穴。
　　“你摔坏了？”那夏停下来看着他。
　　“啊？”他愣了下，随即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摇头，“没有啊，没摔坏，我身体可结实了呢！”说着原地弹跳了几下，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脑袋。”那夏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啊？”
　　“小妹，快点。”那岩转身招呼她，那夏快步追了上去。
　　“哥哥，他是谁呀？”
　　“噢，同系的一个师弟，大一新生，不仅自来熟，还跟块牛皮糖似的，”那岩摇摇头，“每天都缠着我要拜师，我跟他说的很清楚我不收什么徒弟，他好像听不懂一样，成天在你面前转悠，嬉皮笑脸着，让你脾气都不好发。”
　　“他是不是傻子呀？”那夏随口接道。
　　“什么？”那岩笑了起来，拍了拍那夏的头，“哈哈，当然不是，据说他成绩还蛮好的，在系里人缘也特别好，就是爱摄影成狂，一股子干劲。”
　　到半山腰的拍摄场地时，那夏总算见识到了浩森的牛皮糖功力，有那岩的地方保准就有他的身影，中途休息的片刻，他总是围绕在那岩身边，孜孜不倦地恳求他收他为徒，殷勤地递水、收拾器材，哪怕那岩不给他好脸色看，他也没所谓，自始自终地扬着一张笑脸。
　　那夏靠着一颗树上静静地抽烟，视线淡淡地投射在那抹给全场工作人员送水的身影上，午后的阳光稀薄地打在他的眼角眉梢，因为忙碌奔跑，额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小汗珠，额发黏在一起，有点狼狈。可那双带笑的眼睛却是极亮极亮的，令人不敢逼视。
　　她眯了眯眼，仿佛一下子穿越到时光深处，她看到那一年的自己，也像这样，扬起灿烂到近乎讨好的笑容，跟在十七岁的那芸身后，热切地喊她，姐姐姐姐，你可不可以教我游泳？你可以带我一起去游泳馆吗？求了她大半年，那芸才终于不耐烦地带她去了游泳队，可却让她帮她守着包包与衣服，甚至让她去给所有的队员买饮料与零食。
　　烟蒂燃到了尽头，指端的微疼感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抬眼，对上浩森灿烂的笑脸，“诺，给你。”他递过来一瓶水。
　　

都快僵硬了，反抗的力气也渐渐弱下去。
　　“好啦，”浩森帮她拉好拉链，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别担心，我们一定很快找到路的。我先给那师兄打个电话报平安。”
　　可惜，山顶信号微弱，电话压根就接不通。求救的希望彻底破灭。
　　“来。”浩森伸出手。
　　“干嘛。”
　　“夜里的山路不好走，我牵你。”他说的自然而然，那夏的脸却在那一刻微微红了。一时空气中只剩下沉默，以及手电筒微弱的光芒静静地闪烁着。
　　“呃，”浩森忽然反映过来，“我忘记你是女生了……”
　　那夏蹙眉，什么叫做忘记你是女生了？难道我看起来像男生？
　　“哎呀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现在不是落难的盟友嘛，一起战斗的友谊嘛，那谁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那夏在他语无伦次的解释里笑了起来，虽然只是轻轻扯开了嘴角，还是被浩森捕捉到了。
　　“你笑起来好看多了，记得要多笑啊。”他再次向她伸出手，这一次，那夏没有拒绝，将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心，他的手心其实有点凉，却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暖。
　　嗯，落难友谊嘛。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两个人又在山上转悠了很久，浩森的手指越来越凉，他只穿了一件T一件羊毛衫。那夏想把衣服还给他，却被他强硬地阻止了。
　　手电筒的光芒越来越微弱，最后，唯一的光源也因为手机没电，熄灭了。正当他们沮丧的时候，高高低低的呼喊声隐约地传了过来，是那岩他们。
　　那夏长长舒出一口气，浩森高兴得紧紧抱住她，大喊大叫：“我们有救了！万岁！”
　　那夏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想推开他，可看他又是跳又是笑的，抬起的手指终究慢慢放了下来。

　　004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再回不了头。
　　毫无意外地，那夏被那岩狠狠地骂了一顿，连带挨骂的还有浩森，他也不反驳，一副虚心接受的模样，因为受了寒，送他回学校的一路上，喷嚏不断。
　　“哥哥，别骂他了，是我要上去的，他是担心我，才跟过来的。”那夏看不过去了，轻轻开口。
　　浩森朝她投来感激的目光，灿烂一笑。
　　下车的时候，那夏忽然叫住转身离开的浩森。“那夏。”
　　“嗯？”
　　“我叫那夏。”
　　“好名字。”他笑起来，“晚安。”
　　“再见。”以及谢谢。这一句，那夏放在了心里。
　　回家的路上，那夏想了很久，才轻轻地开口，“哥哥，我求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答应你。”
　　“你可不可以答应浩森。”
　　“哧”一声，那岩将车停在路边，惊讶地望着那夏，“你竟然帮他说情？”他想了想，笑了，“别告诉我你对他一见钟情。”
　　“当然不是，你胡扯些什么呀。”那夏瞪了眼那岩。“哥哥，你别问了好吗，总之这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困难是吧，就当带个助理吧。”她只是，想起他追着那岩身后跑的模样，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
　　那岩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神色认真，一点玩笑的成分都没有。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哥哥。”
　　过了几天，浩森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不知道他从哪得到她才新办的手机号，郑重其事地向她道谢，然后三番五次打电话来非要请她吃饭，那夏都拒绝了。匆匆挂了电话，视线停在铁门外的两个人身上。
　　是那芸和苏小城，他们在争吵，似乎很严重。

隔得有点远，那夏听不清他们的对白，但可以看得出那芸的愤怒，她狠狠地摔掉苏小城拽她胳膊的手，他箍着她，她就抬起高跟鞋毫不留情地踩在他的脚背上，甚至像个泼妇一样张嘴咬他的手臂。
　　那夏抱着手臂站在阳台上，像看一出狗血的电视剧，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来。
　　终于，那芸挣脱苏小城，愤怒地冲进了屋子，很快，那夏就听到隔壁房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尖锐声，是东西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铁门外，苏小城颓丧地靠在车上，双手掩面，良久，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然后钻进了驾驶室，可久久都没有发动引擎。
　　那夏走到车边时，看见苏小城正跟手中的火机死磕，怎么努力都打不燃火花，他却孜孜不倦地尝试。
　　“咔嚓”一声脆响，一团小小的火苗凑到他跟前，苏小城抬眼，只见一个短发的女孩站在车窗外，手里燃着一根火柴，光晕映着她淡淡的眉眼。
　　“谢谢。”苏小城吸一口烟，然后递了一颗给那夏，她没有接，掏出自己的点上，她的动作自然而娴熟，完全不像是十几岁的女孩子用烟来装腔作势。
　　“嗨，你跟姐姐吵架了？”那夏靠在车窗上，状似无意地淡淡开口。
　　“你是？”苏小城蹙眉。
　　“那夏。”不怪他不知道她的存在，别说跟那芸交往三年，就算三十年，她也未必会提到她这个妹妹。
　　“你好。”苏小城立即知道她是谁了，那景和的三女儿。他在那氏上班，总会听到一些BOSS的闲言碎语，那景和对外从不提及第三个女儿，毕竟背负一桩人命而入狱的事情，不那么光彩。
　　一颗烟很快燃到尽头，那夏摁掉烟蒂，朝苏小城扯开一个笑容：“我知道一家很好喝的咖啡馆，要不要一起去？”

那夏不知道，她忽然绽放的那抹笑容，令苏小城有短暂几秒钟的怔忪与迷惘。他望着眼前的女孩子，她穿着简单的黑色棉服，黑色短发，大眼睛，素面朝天，眼神疏离而淡漠，就连她笑起来的时候，也有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感。
　　她与妆容精致高傲如公主般的那芸是那么不同，她甚至与他见过的所有成熟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她像是一道谜，令人忍不住想要去探索与破解。
　　在他心烦意乱的此刻，他无法拒绝这样的笑容与邀请。
　　车子缓缓驶出小路，朝市中心去。
　　咖啡馆那夏只随那岩去过一次，好在她记忆力还不错，绕了两圈总算找到了地方。刚推门而入，便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那小夏！你怎么来这里了？”自从知道她名字后，他打电话过来就叫她那小夏，其实他比她还小一点。
　　那夏还没来得及出声，浩森已跑了过来，“喂，不给面子呀，我请你到这里来喝下午茶你不是说家里有事？”他这才看到那夏身后的苏小城，愣了下，很快大方地打招呼：“嗨！”又转向那夏，“既然你有朋友在，那不打扰咯。我跟同学在这边拍照。”他指了指坐在窗户边正在喝奶茶的两个女孩子，这么冷的天，她们却穿着单薄的雪纺裙。
　　“嗯。”那夏点了点头。
　　可没过一会，就收到浩森的短信：喂，那小夏，他是你男朋友啊？
　　那夏从手机上抬起头，继续喝咖啡，听苏小城讲着大学时宿舍里的趣事，视线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浩森正往这边张望。
　　见那夏不理会，下一条短信很快又发过来了：长得还蛮不错的嘛。
　　继续不理会。
　　片刻，又发过来一条：不过，没我帅！后面还跟着一个大笑着的卡通猫脸。
　　“扑哧”一声，那夏没忍住，半口咖啡喷了出来，全洒在了手机屏幕上。苏小城忙不迭递纸巾，浩森正好带着两位女模特走了过来，抢在他前面递了纸巾过去，还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道别：“我们先走了呀，喝得开心。”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冲那夏挤挤眼，转身离去。
　　苏小城送那夏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那夏邀他进去吃完晚饭再走，他拒绝了。

　　“苏大哥，谢谢你请我喝咖啡，下次，换我请你吧。”她站在车窗外，微微倾身，半张脸都藏在了阴影里，明明灭灭的，只有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
　　苏小城情不自禁地点头，“好。”
　　目送着他的车子远去，转身，便望见不远处二楼阳台上的那芸，阴影里，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想必是不会很好看。
　　那夏裹了裹衣服，嘴角牵起一抹冷笑，迈步进屋。
　　吃完晚饭刚回房，那芸便跟了进来，她心情欠佳，心里对那夏的顾忌也早就被丢到了脑后，她将门重重地一甩，语气冷冰冷中还带了愤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计划什么，但我警告你，最好打住那份心思。他不是你能随便碰的人。”她晃了晃手指上的订婚戒指，炫耀般地，“看见没，我们明年春天就会结婚。”
　　那夏懒洋洋地倚在桌子上，嗤一声笑了：“看来你心里对这场婚礼也没什么底嘛，才需要时刻用戒指来向大家证明他是爱你的。”顿了顿，她挑起嘴角，“不过，你问过他没有，究竟爱的是你的人，还是你那家大小姐的身份呢？”
　　那夏的话，像一阵强效清醒剂，残忍地将那芸心里这几年来竭力回避的问题血淋淋地曝在阳光下，她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苏小城之所以能在短短两年内，从一个普通职员升为部门总监，跟“那芸未婚夫”这几个字脱不了关系。
　　她爱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爱他。所以明知有这种可能，她依旧不管不顾，自欺欺人。那芸缓缓握紧双拳，不知是愤怒还是伤心，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既然你挑明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对，我的目的就是要捏碎你的幸福。”她慢慢倾身靠近那芸，一字一顿，字字都是浓浓的恨意，“因为，那是你欠我的！”
　　那芸的气焰顿时萎靡下去，脸色变得煞白。
　　005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当一个人一腔执念要做某件事的时候，那么真的会有火山爆发的威力的，更何况携带的是一种叫做恨的介质，那是比爱更具杀伤力的情感。
　　当一个令人好奇的漂亮女孩子，主动去追求一个被女朋友的无理取闹弄得疲惫不堪的男人，比想象中更为容易。
　　随着苏小城见那夏的次数愈多，那芸房间里被摔碎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那夏静静躺在床上，听着那芸将酒疯全部撒在那些无辜的物品上，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她永远都是这么胆小，没有担当，不敢直面问题。就如同五年一模一样。
　　敲门声“咚咚”响起，打开门，门外是神色复杂的章雅岚。自从那夏回来后，她们是能不碰面便不碰面的，早餐中餐从不在一起吃。

　　章雅岚缓缓滑动轮椅靠近那夏，“小夏，我们谈谈。”
　　那夏退回床边坐下，冷冷地看着她。
　　“小夏，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声叹息，“可是，时光无法倒流，就算可以重来一次，我依旧会那么做。我知道我自私，可作为一个母亲，我只是出于本能……”
　　那夏双手已紧握成拳，心脏像是被谁丢在沸水里翻滚，有什么东西满满的要溢出来。
　　“呵，”章雅岚凄惶地笑了笑，“报应吧，你进去的第二年，我就出了事故。”攀岩时的一场意外，令她永远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可是，”章雅岚忽然拉过她的手，“求你放过小芸好吗？我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我会补偿你的……”
　　“啪”地一声，像是甩掉世上最恶心的东西，那夏狠狠甩掉抓住她手臂的手，用力过猛，使得轮椅猛地往后滑动了几步，撞在了床沿才停住。她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般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笑得整张面孔都扭曲了，她扬起颤抖不止的手，指着门口，牙咬切齿地低吼：“滚！”
　　她跌坐在地板上，眼睛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那股火快要将她整个人吞噬。她打开已关机的手机，手指翻飞，在屏幕上输入：苏大哥，我想见你。然后摁出发送键。很快，有短信回了过来：小夏，我来接你。
　　夜已经很深了，寒风呼啸，天空是深沉的墨色，昏黄的路灯下，那夏站在巷子里，看着那辆银白色的小车从路的那头徐徐开过来，而后停在她身边，她上车后，车子驶向了附近的公园。
　　那夏吸了吸鼻子，“苏大哥，你喝了酒？”
　　“嗯，喝了一点。”那夏发短信给他的时候，他正在酒吧买醉，喝的有点多了，勉勉强强才将车开到这里，此刻头有点晕，他将身体瘫在座驾上，双手掩面，声音便从指缝中跑出来，“那芸今天逼我结婚，小夏。”
　　等不及了吧。那夏冷笑。
　　“这很好啊。”
　　“很好？！”苏小城偏头望着她，被她近乎淡漠的声音弄得心烦意躁，他顿了顿，才艰涩地开口：“小夏，虽然我现在说这样的话太无耻了，但这是事实，我不爱她。”他的双手缓缓握上那夏的肩膀，让她的脸正视着自己，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的人，是你。”
　　当她终于听到这句告白，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或者其他任何情绪，她是只淡淡地望着他，良久，而后双手绕上他的脖子，在他惊喜的眼神中，缓缓阖上眼，将嘴唇轻轻地印在他的嘴唇上。
　　那个瞬间，她心里什么都没有想，仿佛一片清明，却又一片模糊，无悲无喜，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胸口掉落，然后跌碎了。
　　

　　006 我了不了解你的过去，与我喜欢你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元旦前的跨年夜，窗外的夜空中是此起彼伏的璀璨焰火，全城欢呼，在那家，却是一片愁云惨淡，高气压凝结。那景和将茶杯重重地搁在茶几上，冲站在他面前的苏小城怒吼：“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次！”
　　轮椅上的章雅岚脸色差到极点，而坐在她旁边的那芸浑身都在颤抖，整个客厅里，只有那夏若无其事地埋头玩着PSP。
　　“伯父，对不起，我不能跟那芸结婚。”苏小城镇定地重复一遍。“因为，我喜欢上了那夏。”
　　屋子里死寂般地沉默。
　　忽然，“砰”地一声巨响，那夏手中的PSP被疯扑过去的那芸一把夺过来，摔了个稀巴烂，接着，她扬手狠狠地摔了一巴掌在那夏脸上，“不要脸的**！”这巴掌拼了她全部的力气与恨意，那夏的嘴角有血迹蔓延出来，她却仿佛没感觉一般，嘴角挑起一抹森冷的笑。
　　“那夏，你给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景和愤怒到了极点，怒喝。
　　“就你现在看到的这回事。”那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带着挑衅与无所谓的一眼令那景和的怒气呈直线上升，他抄起茶几上的茶杯，直直朝她砸过去，杯中的水在空中洒出来，划了一道弧线，而杯子，却径直砸在了那夏的额头，又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血，渐渐迷蒙了眼睛，滑入嘴角，与嘴里的血腥味融为一体。她双手紧紧握成拳，咬住下嘴唇，没有哭，也没有哼一声痛，只是眼神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客厅里的几个人，而后走了出去。
　　苏小城很快追了出来，拽她的时候却被那夏一把推开。
　　“你的伤口很深，需要立即去医院。”
　　“死不了。”
　　“小夏……”
　　“别跟来。”

　苏小城怔怔地顿住脚步，虽然知道她一向冷淡，但这样周身都竖起尖刻的刺与冰棱的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顷刻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她一样。
　　那夏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不知走了多远，街道上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她穿着家居棉拖鞋踩在上面，很快鞋子便被打湿，寒风呼啸而来，吹在她流血的伤口上，刺骨的疼。跨年夜的整座城市都是喧嚣一片，可这所有的喧嚣热闹，都与她无关。
　　兜里的手机不知疲倦地叫嚣着，响到第二十遍的时候，那夏才终于接起。
　　“那小夏，新年快乐啊，我是不是第一个给你祝福的人呢？”浩森的声音无论何时何地总是那样清朗而快乐。
　　夜空中此时绽放出大片大片的焰火，隐隐约约似乎可以听见许多的欢呼声。竟然已经零点了，新的一年到来了。
　　那夏没有接腔，电话中一时陷入沉默，唯有电流声兹兹作响。浩森忽然心里一凛，急切道：“那小夏，怎么了？你说话好吗？你在哪儿？”浩森从有点喧闹的清吧里跑出来，站到大街上。
　　“喂，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笨蛋，说话呀！”
　　“喂，那小夏！”
　　……
　　“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冷，你可不可以帮我带件衣服过来。”那夏终于开口，低低的声音里仿佛可以听见牙齿打冷战的声音。
　　说了地址，发觉两个人离的并不远，浩森连出租车都忘记去拦，握着没有挂断的电话一路疯跑，他气喘吁吁的声音穿过电流，传递到那夏的耳朵里，那么遥远，却又那么近。那是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仿佛有人挟带着狂风与剧烈的心跳声，闯入你的梦境里。
　　浩森赶到的时候，远远看见公交站牌下一个瑟瑟发抖的黑影，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他的心脏忽然就窒了一下，眼眶发酸。他走过去，将大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扶她起来的时候倒吸了一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他望着她血迹模糊的脸，声音都是颤的。
　　那夏想扯开嘴角笑，却扯到伤口，忍不住哼了声。
　　“我没事……喂！你干嘛！放我下来！”
　　浩森理也不理她，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便跑到路中央去拦了出租车，朝医院去。
　　“喂喂喂……”
　　“安静点啦！”
　　“我又不是伤到腿，我可以走！”
　　“我知道啊，”浩森低头笑了笑，“我想抱一抱你啊。”
　　“你！”
　　“嗯，我。”
　　他紧了紧手臂，加快步伐，抱着她进了急诊室。
　　伤口很深，缝了整整五针，并且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吹了寒风，极有可能留下伤疤。
　　“没关系，就算有疤，也一定是一道很帅气的疤。我连你的

　　“没关系，就算有疤，也一定是一道很帅气的疤。我连你的疤一起喜欢。”医生刚退出病房，浩森便笑嘻嘻地凑过来。
　　疼痛与麻药令那夏非常疲惫，她阖了阖眼，轻轻地说：“浩森，你才认识我多久，你了解我吗？你就说喜欢我。”她摇了摇头，“如果你了解我的过去，你就一定不会这样轻率地说喜欢……”
　　“那夏！”他打断她，笑容在他脸上褪去，几乎是怪叫着的，“你觉得我说喜欢你是轻率？是，我是不了解你的过去，可这与我喜欢你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的是我遇见的你，我看到的你，我心中的那个你，这就够了。至于我遇见你之前的那个你，我不认识，我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现在的你，以及将来在我身边的你……”
　　那夏看着他有点受伤又有点愤慨的脸，太阳穴突突突地狂跳，而他绕口令式的一大段话，砸得她直晕乎。
　　当浩森停下来时，竟然发觉那夏已静静地睡了过去，她的脸色在白炽灯下显得更苍白，他叹了口气，给她将被子往上拉一点，而后缓缓地倾身，在她额角受伤的地方轻轻印下一个吻。
　　“好梦，我亲爱的女孩。”
　　

007 那大概是她生命中有过的最好的时光了。
　　浩森始终没有问那夏，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说，他便不问。他原本想要打电话给在云南的那岩，却被那夏阻止了。第二天，她便坚持要出院，浩森不让，却在她的下一句话里立即同意了。因为她说，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不可以收留我几天？
　　浩森独自住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他的父母都是海洋地质学家，世界各地的跑，有时候连春节都无法团聚，他从小在伯伯姑姑们家里长大，升初中后，便独自开始生活。
　　屋子虽然大，但却一点也不乱，收拾的整齐清爽，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大男孩独居的房间。那夏将手机关机，窝在浩森家的书房里一部接一部的看电影，他收藏了许经典电影碟片，在那些浮光掠影中，那夏的心变得特别平静，仿佛现实中的一切都远去了，唯有屏幕里的世界是真实的。
　　因为元旦假期，浩森不用去学校，原本约了同学做模特拍照，也都改了时间。他兴致勃勃地从网上打印下食谱，一头扎进厨房里。早上是炼奶三明治、鸡蛋、牛奶，中午是色香味俱全的湘菜，晚上慢慢地煲广式靓汤。
　　“天呐天呐，我简直就是天才呀哈哈哈！”厨房里，与香味一起飘出来的，还有浩森同学极度不要脸的自恋赞扬声。
　　“来来来，那小夏，鸡腿与大排都给你，你是伤患嘛！”
　　“水果是一定要吃的，苹果？雪梨？草莓？火龙果？你最喜欢吃什么，啊，都买了吧！”他站在闹哄哄的超市里讲电话，那夏在这端仿佛看见他挤在一堆人里细致地挑新鲜水果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便轻轻荡漾开来。
　　那大概是她生命中有过的最好的时光了，虽然才短短几天。
　　第十天的时候，那夏的伤口终于渐渐结痂，她从医院换了药出来，而后打开一直关着的手机，无数通未接电话与N条短信跳出来。有来自苏小城的，他从最初的担忧，变成了质问她在哪儿，躲起来算什么意思。也有那芸的，她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给我滚出来！
　　那夏将那些短信都删除，而后编辑一条新的短信，发给浩森：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