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春华】汪华续《谁知此生几回眸》（修改版）

京城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可不多时，这番热闹平和的景象就被一阵阵喝骂声给打乱了。“让开！滚远点！快！”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大队身着黑衣黑帽的侍卫正押着几个浑身带伤的犯人气势汹汹的走在大路中央。众人认出那都是西厂的侍卫，便纷纷散到路两边，自动给他们让出一条宽敞的道儿来。那些反应慢的，来不及让路的，都被为首的侍卫连打带踹的推到一边去。
待他们走远了，才有几个熟识的路人聚拢在一起小声的议论起来。
“也不知道这是又抄了谁的家了，唉，倒霉啊！”
“不是吧，这次只见抓人，没见着什么财物啊？”
“我听说这家人是铁面人的同党。”
“那个铁面人都死了有半年多了，他的同党还没抓完呢？！”
“唉，谁知道，西厂说你是乱党你就是乱党，谁能反抗的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西厂眼线遍布，要是被他们听到，我们也没命了。”
“对对，别说了。”
偷着说闲话的几个人忙各自散开去做自己的事情，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闪过一个身影。她一字不漏的听完了这些话，又回头看向刚才那些西厂侍卫消失的方向，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街旁的医馆。

京郊的一处简陋的小院里，春华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推开忠伯的房门，“忠伯，趁热把药喝了吧。”
忠伯正坐在屋里的圆桌前叹着气，见春华端着药进来，忙起身上前接过药碗，“紫云小姐，有劳你了。”
春华笑了笑，“忠伯，瞧你说的，赶紧趁热喝了，这药要趁热喝才有效。”
忠伯点点头，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我出去把衣裳洗了，忠伯早点休息吧。”春华满意的看着忠伯喝完药，端起药碗就要往外走。
“紫云小姐。”忠伯忍不住叫住她。
“什么事啊忠伯？”
“我这伤寒已经拖了那么久，我恐怕……恐怕会拖累紫云小姐。”忠伯一脸忧虑的看着紫云。
春华不禁摇摇头，“忠伯，别这样说，大夫不是说过了吗，您是思虑成疾，体质太弱，再加上我们这房屋简陋……”
还没等春华说完，忠伯便打断了她的话，“我是真的担心少爷的安危，为什么他就执迷不悟的想要报仇呢，你们都已经成亲了，他就这样把你扔下不管不问，让我们在这担惊受怕……”
春华低声安慰道：“忠伯，别想那么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紫云小姐，你就别安慰我了。”忠伯边说边抬起衣袖摸了摸眼角的泪。自从少爷跟袁少爷两个人不告而别，他就没有一夜睡得踏实，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半年多了，一直找不到少爷的下落，这可如何是好？
见忠伯流下泪来，春华心里也酸酸的不是滋味，她只得继续好言安慰着忠伯，“忠伯……杨大哥会没事的，他跟袁大哥一起，袁大哥会照顾他。”
“可我实在担心少爷那个冲动的性格，汪厂公有权有势，为人狠辣，他跟袁少爷又怎么会是汪厂公的对手，这么长时间了我们都没打听到少爷的消息，都不知道少爷现在是死是活，要不然怎么会狠心不联络我们。”忠伯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担心，情绪不由得变得激动起来。
“没事的，至少目前对我们来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忠伯你放心吧，我会在城里继续留意杨大哥的消息的，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养好身体最重要。”
春华在心里默默叹息着，半年多来忠伯这还是第一次把心里的担心和害怕说出来，大概是在心里压抑了太久了，她又何尝不担心杨大哥的安全，忠伯说的对，杨大哥的性子太急，就算是跟袁大哥一起，凭他们两个人也丝毫威胁不到厂公，还很有可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更何况厂公也曾经说过下次再遇到杨永不会手下留情。如果他们有一天真的碰面了，结果怎样可想而知。
但是目前她又能做什么呢，以前在宫里，她还可以跟厂公求情，一次次的帮他，现在她也无能为力了，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不消半个时辰，汪直换了一身干净整齐的衣裳，稳步走向门外，江寒站在门外的轿子旁静候。随侍的太监忙为他拉开轿帘，汪直正要上轿，却被江寒早一步拦住。
“厂公。”江寒附在汪直的耳旁低声说道：“属下方才接到密报，已经找到夫人的下落了。”
时隔半年再次听到春华的消息，让汪直的心绪顿时复杂起来，他却也不言语，不动声色的听江寒继续汇报。
“在京郊的一处简陋民屋里，跟杨永的仆人忠伯住在一起，杨永已经不知所踪。”
“那么他们……”
江寒面露难色，顿了顿才低声回道：“厂公，他们已经成亲半年有余……”
汪直神情一滞，眉宇间多了几分落寞。“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进宫了。”
“厂公，杨永的下落属下会尽快派人查探清楚！”江寒忙说，“至于夫人，如果厂公……”如果厂公还没放下夫人，如今已经知道夫人下落，直接去把夫人抢回来就是了。
“算了。”汪直知道江寒的意思，抬手打断了江寒的话，随即上了轿，又冷冷的嘱咐了他一句，“以后不要再叫她夫人，我们走吧。”
轿子缓缓起行，汪直不由得陷入深思，自从跟春华十里亭一别，他仿佛死了心一般，强迫自己不去找她，不去想不再问，他想彻底尘封那段过去，过回以前的生活。表面上他做到了，可是他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方才听到江寒说着春华的下落，他首先是觉得惊喜的，继而是汹涌而至的想念，嫉妒。他何尝不想立刻出现在春华面前，就算用抢的也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这半年来的每一个无眠的深夜他这样想过无数次，可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当初又何必故作潇洒的放她走？为的就是春华的幸福！他知道春华想要的是自由，她想要跟杨永在一起，既然当时答应了放她自由，就不该再反悔。除非……杨永对她不好。
杨永不知所踪，春华现在的处境让他不免有些担忧。即便此生无缘做夫妻，对于他来说，春华也是他这辈子最在意最亲近的人不是吗？

“紫云小姐？”忠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春华的思绪。
“忠伯，有事吗？”春华收好玉牌，去开了门，轻声问道。
“哦，紫云小姐，中秋节快到了，我想也该去城里置办些过节需要的东西，紫云小姐有什么需要就跟忠伯说，忠伯一并帮紫云小姐置办了。”说着，忠伯忍不住咳了两声。
“忠伯，你风寒还没好，还是别操劳了，我去吧。”见忠伯脸色还不太好，春华忙说道。
“我可以的，我没事。”忠伯不好意思的推辞着。
“还是我去吧，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
“可是……紫云小姐对城里的路不是很熟。”忠伯一脸为难的样子。
“没关系，现在时候还早，我一路问着便去了，日落前定能赶回来的。”春华微微笑道。
“那好，有劳紫云小姐了。”忠伯执拗不过她，只好诺诺的点头道谢。

春华身着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裳，脸上脂粉未施，头发只简单的用一根木攒挽起，乍看之下毫不显眼，可细细看去，这么简单朴素的装扮依然挡不住她的清丽动人。
市集上，人群熙熙攘攘，摊贩一个挨着一个，卖着各种吃的用的，好不热闹。她抱着已经买好的东西，挤在逛市集的人群中。想起她生辰的那天，汪厂公带她来逛过，一切都仿佛还是老样子，没有变。
她左顾右盼的看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姐姐，要泥人吗？”突然间一个稚气的童声响起，一个男孩拿着个泥人过来问她。
她心里一紧，这个孩子正是上次卖泥人的小男孩。
“我看看。”春华顺手接过泥人，看着小男孩，随口问道，“你不用去学堂吗？”
男孩黯然的低下头，默不作声。
“我们这样的人家，哪去的起啊。”泥人摊子旁边坐着个白发老者，手上轻巧的捏着个未成形的泥人，头也没抬的说道。
春华心中有些触动，她毫不迟疑的扯出挂在腰间的钱袋，把里面的铜钱一股脑倒在手上，接着放在小男孩手中，“收下吧，这个泥人我买了。”
“姐姐，你给的多了，这些够买五个呢……”男孩低头认真数着手上的铜钱，将多余的钱又递给春华。
“没关系，那我就买五个好了，姐姐很喜欢这些泥人，你帮姐姐挑些好看的，好么？”春华微微笑着说道。
“好。”说着，男孩转身回到摊子，认真帮春华选了五个，“姐姐，给你。”
“谢谢。”春华笑着接过，又对着老者点头道别，才一脸满足的拿着泥人离开。

“春华……”隔着人群，汪直还是看到了站在泥人摊前的春华。这突如其来的相遇让他毫无防备，紧张万分。他痴痴的看着她轻盈离去的身影，不由得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走到一间乐器店门口，春华不禁停住了脚步，眼神渴望的看着店里挂着的一把琵琶。自从离开宫里以后，她就没再碰过琵琶了，她几乎都快忘了弹曲子时的那种快乐。想到这，春华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继续往前走着，现在对她来说，拥有一把琵琶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一直以来他们的生活都很不稳定，原本靠她做些刺绣能勉强度日，可忠伯的病一直反反复复不见起色，他们的日子已经越来越难了，接下来的生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汪直跟在她身后，眉头紧锁。春华跟着杨永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且不说今天春华这一身简朴的装扮，看她那么留恋的看着乐器店里的琵琶，他的心就狠狠的揪起来。难道杨永连一把普通的琵琶都没有买给春华吗？此刻，他倒真切的懊悔起来，当时真不该那么决然的放她走，如果把她留在身边，她也不至于过这种生活。
隔着人群，汪直带着江寒轻轻跟在春华后面。
“厂公，我们不上去跟紫云小姐打个招呼吗？”江寒有点按捺不住的说道。
“不，我不确定她想不想见到我，我怕……吓着她。”汪直黯然的说着，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春华的身影。就算现在只能在后面远远的看着，他也很心满意足了。

夜色深重，汪直在门外迟疑了许久，抬手推开了西厂通向他居住的院落的大门，红色大门一开，他抬脚进门，脚步竟是沉重了许多。自从那天在十里亭送走了春华，他便很少再回这座院子来，不是住在别苑，就是在辽东常驻，他不敢回来，唯恐被这里点滴的关于春华的回忆击垮了他。
如今，得知春华又回到了京城，他心中仿佛又燃起了希望般。让他有了勇气来推开这扇门，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大不了，他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可以偷偷的去看看她，这便足够了。
他深呼了一口气，不由得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似幻似真之间，他仿佛看见春华正坐在他的对面，披着一席白色披风，灵巧的弹着琵琶，不时抬头冲她温婉的笑着，就连空气中仿佛都飘散着春华发间幽幽的茉莉香气。他黯然的垂下眼眸，心中默默的叹道：春华，你可曾偶尔的会想起我，哪怕是那么一瞬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