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之于
接过出租车司机找回的零钱,困难地钻出车子。
“哒”车门合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再接是引擎发动声远去。这条街区已经是这座城最黯淡的地方,拆迁的告示显眼地贴在墙壁上。
冷风卷着碎纸屑细沙石在地上打旋,将那些冰冷的硬币放进宽大的口袋,顺手拉紧外套朝老师的家走去。
他家的门在每个月的今天都不会上锁,为了方便作为学生的自己来上课。
很多人都无法想象现在还有人愿意去学京剧,而自己在昨天也已经打算顺从父母的意愿,不再学习京剧。改学什么不重要,在这个社会比京剧有用的东西很多。
“老师,我来了。”推门而入。
空气中浮动着昏暗的颗粒,互相碰撞着。
宋曲
左手端执着一个已被涂得花花绿绿的面具,右手拿着毛笔轻描勾勒细节,整个人似若痴迷,四下散乱的东西堆满了这间破败不堪的老式房屋,古红色圆木桌也早已斑驳不已,放眼看去,唯一可让人赏心悦目的,只有墙角的一个老式立柜中挂着的许多上了年岁却被主人珍藏的戏衣。习惯的招呼声想起,静谧的四周因人的突然闯入而泛起波澜,而桌前的人因被打扰顿显烦躁不已:“吵嚷什么,我不知道你来了啊!”握笔的手往空气中大力挥了挥“自个儿先练着,我且听着。”“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学了点皮毛就自以为是了,你还差得远。京剧,是一门艺术,是中国了不起的艺术精粹……”自顾自得叨唠着,碎碎念着早已被人听得腻烦的话。
宁之于
其实他一直说自己没有京剧这方面的天赋,一直都是这样说着。年少时以为这只是他对自己的鞭策,只要自己坚持练功他总有一天会夸奖我。可是那凄厉的雨水都已经打穿了许多的瓦片,他还是只会说自己还差得远,只会跟我描述这不值钱的精粹是一门如何如何的艺术。愤懑涌起,但一想到自己不久后就可以摆脱这个烦人的老头,那种陌生却刺激的快感就可以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转过身打量起四周,老式的家具摆设跟这位痴迷于京剧却已经年老的人一起腐朽,在被快要人完全遗忘的角落里腐朽。口袋里的几个硬币随着自己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声音,看着老师只顾着手中的东西,眼里滑过嘲讽。“老师……我以后都不会来上课了,家里人不希望我在京剧上浪费时间。”终于开口,其实自己也曾疯狂热爱过,但这种狂热在时代进步的潮流中已经被淹没了,自己不愿顶着落后的帽子陪他在这里浪费自己的青春。
宋曲
窗外冷风大作,旧木窗“砰”的被风吹向屋内,玻璃震动的声音起伏不止,似乎下一刻就会破裂碎成渣子满地,然而他终究是经过了难以计数的岁月的洗礼,如图这栋早该被拆的房子,仍旧颤颤巍巍的立在这处。根太过深厚,就会成魇,成魔,一如这个早已忘却年岁的糟老头子,只念恨着不疯魔不成活,被时代所抛弃,被世界所遗忘。只能停在原处,等待腐朽。勾勒的笔尖微颤着顿了顿,放下手里的面具,虚着眼望了望窗外被风撼动却不倒的百年老树,“嗯——”,鼻里哼出一声拉长的应答声,却突然像极了枯老的枝桠风中作响的声音。“柜子下面,有钱”半眯了眯眼,笔尖蘸了红颜料继续涂抹,“拿了你的钱就走。”顿了顿,又道,“钱要不够,你随便找点什么作数。”
宁之于
视线顺着他的话看向那个破旧的柜子,再三思量之后还是走了过去,缓缓蹲下身子,灰溜溜的柜子沾满灰尘,手摸上把手,“其实老师也可以想想别的生计了,在京剧这条路上走到死,老师到时候可能…”语顿,手一用力,原本安静躺在柜子上的尘埃一下都跳动起来,迅速伸出左手捂住口鼻,身子下意识往后仰,右手却不忘往柜子里探去,摸到几张皱巴巴的纸钞后略兴奋地站起,忘记了刚才刻薄的话,忘记那位是教授自己十几年的老师,仔细的数着钱,再次确认后揣进口袋,触到那几个冰凉的硬币指尖一颤。别扭地转过头,灰白的地面的坑坑洼洼,他依旧坐在快要报废的藤椅上,“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跟老师说的也都是实在话,不要像戏文里唱的那样赤裸裸来赤裸裸去,我的那件戏服有空会送回来。”其实那件衣服已经被手快的父亲拿去某个当铺典当了,现在也就那种地方还会收这样的东西。“这天看着也要下雨了,这地方不容易打车我就先走了。”说着便往门口走去,外面稍明亮的光钻进门缝窗缝,周遭破落的一切再次惹起自己的厌恶,终于可以跟这里说再见了,你们这些东西就陪着那个人,好好留在这个地方吧。
宋曲
笔尖似乎还回折往来着,然而粗糙的风刮过时却将墨汁干涸。身后的动静如铁檛击心一般,却仍是未着一语。木门惨败地被摔向房内。桌前的人总算有所回应动了动眉骨。摇着头笑了笑,沟壑纵横的蜡黄脸上竟印上些欣慰,佝偻的身影努力直了直,起身慢慢走向窗前晾着衣服的地方,“是啊,要下雨了,就该收衣服了。”蹒跚的步伐稳在窗前,看着楼下飞奔而去的身影,觑目半晌,似是一叹,“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啊……回去吧,回去吧。”开了窗,伸手够向那些破旧的衣服。“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树林冷落尽凋残。往事萦怀难排遣……”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