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最是不堪回首处，九泉烟冷树苍苍。——戴叔伦
【壹】
“明公为他之逝悲痛不已，近日来所食甚少，时有憔悴之色。”
“也不知文若此言对何人而发。”郭嘉斜倚着尚新的石碑便坐下，身后是已有零星绿意隐没在雪衣褪尽后枯草寂寂里的郊野，“左不过也就伤心一阵，至多三日后，明公必当重振精神——待到明公称霸天下时，怕是连来祭奠都不会了。”
荀彧凝视着袅袅轻烟一丝丝一缕缕在春寒料峭里飘散无声，终是垂了眸再不言语。
“人道冬去春来，却不想春来草色依旧；然，谁人怜惜过枯草，又有谁人在夏日里，见过满目枯草斑驳？”郭嘉照旧一袭蓝衫单薄，天边云飘渺似纱浸染在极淡的青里，偶有鸟雀三两而翔，投下沉默的剪影。
“可惜未寻到他时常负于肩上那把琴，许是收拾时无意丢了吧。”荀彧低低地开了口。
“寻到又如何，不寻又如何。”郭嘉不以为然地笑笑，起身走向来时的路。

【贰】
“孤失奉孝，甚于失一臂膀。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他那戎马半生的主公盘坐于郭嘉较之戏志才更大些的碑前，以拳抵额，垂首阖目，似是悲痛无法自抑，以无声对恒久的无言。
“明公礼贤下士，仁厚不失果决，怀壮志韬略而知隐忍，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必有贤德之人，才智之士慕名来投。”发觉自己语气温润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荀彧恭敬递过香的手有微不可察的颤抖，“奉孝此去，明公固当痛惜，但更应谋划当下，思虑明日。”
曹操并未发觉荀彧动作般兀自在未尽寒的春风里静默着。“不愧是吾之子房，才智性情皆天赐。”他蓦地开了口，嘶哑的嗓音压抑得似锈铁摩擦，像是硬生生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的。
“彧只是将明公所想说出而已，不敢妄称天命之人。”荀彧躬身遥遥对洛阳方向作一揖，“天子乃天选之人，彧怎敢与上天之子相较。”
一时间二人再无言语。终是荀彧轻轻道：“明公可还记得，三年前奉孝埋一酒坛于院中梧桐下，道三年后必当与明公一同取而饮之，现今奉孝已不在，还请明公代为品尝。”
曹操颔首，暗沉的眸子映着郭嘉墓碑后绵延似流火的残霞：“是，记得那还是奉孝最爱的……”
“明公忘了，奉孝最爱并非那坛。至于为何埋于梧桐树下，只是当时明公与奉孝和彧同赏秋景，奉孝一时兴致便摘了不知名的酸果子酿成果酒埋与梧桐树下，道五年后挖出定是美味。”
“孤……忘了。”曹操似在斟酌如何开口，却不想被荀彧打断：“是，明公忘了——奉孝院子里，何时有过梧桐树？”
无言以对。
“还有，立春后不日便是阿才忌日，明公可要去祭奠？”荀彧逆光的面庞上寻觅不到任何表情。
“阿才啊……孤都有些记不清他的坟在哪里了。近几日公务繁忙，孤就暂且不去了。”曹操缓缓起身，“天色不早了，回吧。”
“是。”荀彧将已被汗浸湿一截的香插在香炉上，抚上冰冷的石碑，喃喃道，“其实你从阿才他去的时候就料到了吧……我死后，大抵也不过是这种结局吧。”
他起身那一瞬间，有什么滴落在石碑上，与石碑一样冰冷。

【叁】
“孤五年前失一臂膀，现今又失子房，乃天不容孤也。”
“郭祭酒早逝，乃是天妒英才；而小叔偶染风寒，又正逢寿春滴水成冰之时，并非天不容丞相，丞相实不必介怀。”荀攸语气不改，平静沉稳像极了他小叔，却独独少了那份温润如玉。
抬首是星辉如浮波而月光半遮于云，仿若沉水无澜照了荼蘼落尽叶影疏，曹操伸手似要挽一捧星河静水代酒洒于地下，奈何遥不可及。
一如与他最后的距离，都不知是否能用生死来解说。
“只因偶染风寒？”
硬是被压得低沉的嗓音像是有意将某种情绪隐埋，却还是从总归有些质问意味的语气中迸发出无端的烦躁，抑或是责问般的愤怒。
早已料到般，几乎没有迟疑地便答：“以及……忧愤过度。”
“为何忧愤过度？”
他阖上双目，霎时整个世界都沉寂了下去，只有初夏时还并不聒噪的蝉鸣模糊成嗡嗡的声音，然后被无限放大继而周而复始地在他耳边流转，刺激着本就有些恍恍惚惚的头脑——却不是更清醒，而是使他坠入一个沉默的、压抑的层面，让人没来由地想要让什么喷薄而出。
“孤再问你一遍，荀彧荀文若，为何忧愤过度？”
在嘶吼的刹那间，他睁开双目，眼前仍是一座看上去便没有温度的石碑。身后传来荀攸机械而恭敬的话音：“臣已答过，乃是记挂前线战事，却不能在营中助丞相一臂之力所致。”
“只有这些吗？”
他沉了沉心绪，道。
“臣并非小叔，怎会完全知晓小叔想法，还望丞相自己揣度才是。臣斗胆问一句，丞相可是在惧怕……”
“大胆。”他转过身时恰好看到荀攸俯在地上，“身为人臣，竟然敢议论当朝丞相，实乃大不敬之罪。”
“臣知错，还望丞相恕罪。”
荀攸的声音恍惚间听不真切，他不知怎么的笑出声来，干涩而莫名沉重。
“如今文若既去，便由公达你任尚书台一职吧。”

@思歌念歌 @子兮脑洞君 @飘梦幽澜__ @云消风雨柔 @彼岸花懿

觉得很美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成大业者又怎能为某个人某件事牵挂太久 读来平添许多哀凉

楼上是我得心声！！！！

赞

看完了，写的很美，每段开头都要死个人

五有点看不懂，能解释一下吗

呱唧呱唧。？？

先挑了司马丕看，突然想起不知道谁说过的，姓曹的，司马懿只看得起曹丕一个。

给搭档儿顶！

好美的一篇文。最最喜欢第二三节。帝王许诺君临天下之际，与卿共酌一壶酒笑谈红尘，可惜当他君临天下，他还可曾记得当初的诺言。莫名其妙地偏题想到这个，楼主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