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厄国首都阿斯马拉的时候是凌晨三点，曾哥的墨镜彻底不能带了。而这里因为两千多的海拔，空气温度相比开罗骤然降低，我和曾哥穿着短袖衬衣站在机舱外一同说了句“真他吗冷啊。”
公司驻阿斯马拉办事处前来接机的同事很快便认出我们，毕竟在一群黑人中间找两个黄人毫不费力，特别是在夜里。
我看到通道外有两男一女三个中国人在向我们挥手，内心有点小激动的我催促曾哥快点，我真想挥起手机大声喊“前面的同事你们好吗？大声点我听不到！”
而曾哥却突然停住脚步，呼吸急促。
“怎么了？高原反应？”我看着曾哥紧绷的脸。
“唐古拉山我都去过的。”曾哥在努力调整呼吸。
“那是怎么回事，看你的样子感觉快不行了。”
曾哥终于平静下来，“走吧，能让我担心的永远不是环境。”
走出通道，我终于看清三名同事，满脸胡渣一头短发的中年男子向我们伸出右手“小陆，曾戈是吧，欢迎！我是向宇。”
“向总是我们这边办事处的负责人，我叫李果，负责这边的财务。”一旁的瘦高小伙介绍道。
我握手笑道，“出发前已知道，向总，以后多多关照。”程式化的语言我早已备熟。
而曾哥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向总你好。眼睛却看着旁边的女生。
我顺着曾哥的眼神看过去，女生穿着粉色的冲锋衣，高高的个子，没有大多数女生偏爱的刘海，中分的长发毫不做作地把自己清秀的脸庞显露开来，如同这非洲高地的清风拂过脸庞般让人赏心悦目。怪不得曾哥要盯着她看呢。我自顾想着。
“好久不见，曾戈。”女生片刻后转而看向我，微笑着说“陆仁你好，欢迎，我叫邱雨。”然后又看向曾哥，缓缓说道，“跟曾戈一样，我也是翻译。”
“原来你们认识啊！”我看着曾哥。
曾哥愣了愣，然后回过神，“是啊，好多年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敢一起去阿斯马拉的酒吧喝酒。中国同胞在异国他乡聚在一起总是开心的，我们在前往酒吧的路上欢声笑语，附近友好的当地居民也不会对我们有任何介意和鄙夷。
而总是这种时候，李果和邱雨便像是孤独患者般走在人群末端。我问向总他们是情侣吗？向总摇摇头说没听他们承认过。然后便不再谈这个话题。曾哥一路不语，虽然他和邱雨的过去我已经猜了个大概，但我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悲伤或愤怒。只是他的这种无所谓反而让我不寒而栗。
进入当地最繁华的酒吧，酒吧名字叫扎拉，是以厄国有名金矿命名的，我们前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勘察金矿，所以到这里显得很有默契。
酒吧内大多是当地的青年男女，他们听着跟世界相同的音乐，喝着跟世界相同的酒，创造着跟世界相同的文化。即使在最封闭和贫穷的地域，他们也追求着世界上所有年轻人都在追求的东西。
他们看到我们礼貌地让着路，没有混乱和无礼，这让我之前的担心烟消云散。我们找到一个角落坐下，李果和邱雨自然坐在人群的边缘，而我和曾哥因为是最新来的，聚会略有为我们接风的意味，所以我们坐在中间。
点好酒，剩下的便是畅快的交谈和欢笑。
“来，向总，我敬你。以后要多向您学习！”我端起酒杯，程式化的语言不用思索便可说出。
“小陆，别那么客气！”向总端起酒杯，“小曾，怎么不说话，来，一起！你是去过那么多国家的老同志了，难道还思乡啦？”
曾哥收起毫无表情的脸，举起酒杯，“不是。”曾哥摸了摸头发，“我只是带过来的发胶用完了，心情有点低落。”
曾哥适时的幽默总是很管用，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我偷瞄了一眼邱雨，她也盯着曾哥笑了。
李果则立即不安地端起酒杯，打断道，“来！各位兄弟公司的同事！我们一起敬向总！希望我们公司能在向总的带领下找到比扎拉更大的金矿！”
我曾相信着幽默能拯救世界，而当这一刻聚会的风向再次转向这个世界需要的程式化的时候我也开始怀疑。
第一口酒一旦下肚，便是无尽的角逐。
李果角逐着表现自己赢得名利，我角逐着如何安定第一次出国工作不安的情绪，而曾哥角逐的，是我一辈子只能望其项背的东西。
灯光，音乐，美酒。我们狂欢着，舞动着，没有人在自己的位置上，或许我们都已不记得自己原本的位置，又或许已经有人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不论愿不愿意，我们都回不去了，就像人生。
我摇晃着走向卫生间，在转角前我听到了夹杂在英语，当地语中的中国话。
“你真的在乎我吗？你看到我和他在一起你会难受吗？”
声音消失。
此刻的我大脑已经快被酒精所统治，但大脑最深处居然让我联想到这突然的沉默如此熟悉，这沉默最近时常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一定不会错的，这种对话中突然的沉默，一定是曾哥在思考。
我像往常一样等待着，等待着曾哥思考后给出的回答。
“会。”我相信这是曾哥的声音，“不然我为什么来这里。”
然后便是仿佛走到尽头的沉默。我摇晃着夹在人群中走过转角，走进厕所，没有刻意去看，但我第二天酒醒后记得两个相拥的身影。
第二天开始，曾哥像是一具复活的木乃伊，尽管还是保留着常有的毫无表情的脸，但他的幽默明显多了许多，也很难再见到他那灵魂出窍般的眼神。

只是李果和邱雨依然保持着原来的状态，我想大概是曾哥的努力还不够，挽回挚爱岂在一朝一夕。我在心里为曾哥加油打气，而曾哥也开始时常跟我聊天打屁。
好日子不长久，我和曾哥很快便离开了天堂般的阿斯马拉，下放到了矿区。出发前一天邱雨很热心得为我们准备着生活物资。虽然要去很艰苦的地方了，曾哥却始终保持着愉快的心情。这点我能理解，毕竟心爱的人为自己细心操办着一切，管它是去矿区还是火星。
那天邱雨意外得没有和李果黏在一起，而我能做的只是怂恿向总举办了一场李果不得不参加的牌局。
曾哥开车带着邱雨出去采购物资，空空如也的皮卡车回来的时候已经装满了各类物资，饮用水，方便面，水果届的耐旱储存小王子—橘子，还有一大堆我不太感兴趣的厨房用品及柴米油盐。还有………两厢发胶。
“够不够？”我问曾哥。
曾哥撇了一眼发胶，摸摸头发说“够了，我省着点用。”
我愣了愣，指了指桶装饮用水。
曾哥又摸了摸头发，“也够了，你省着点用。”
李果和向总的牌局一直得持续到午夜，所以晚餐后我，曾哥，邱雨带上红酒来到露台。一人一只躺椅正好看星星。
阿斯马拉的星空没有想象中透明清澈，因为我总是记得年少时国内老家的星空，每颗星星都那么闪亮那么轻盈，美得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握进手心。
可记忆也是会骗人的。我想起大学时代寝室的一次集体出行，那次出行是我们寝室大学时代唯一一次集体出游，因为常常恋爱的那个家伙那一次刚好失恋，才得以有机会跟我们一起。
莫名其妙的一个提议，我们在周六早晨结束懒觉坐上了去古镇的汽车，我们只揣了130万像素的手机和钱包。背包和单反都没有带，因为我们没有。
一路上，没有欢歌笑语，没有儿女情长，也没有兄弟情深。我们只是单纯的在合适的时间一群合适的人聚在一起。
我在毕业后的某一天回想起那次出游，猛然想起公交车上我偷拍的口水流出来的失恋哥，想起我们在古镇桥上和夕阳的合影，想起最年长的室友坐在窗边独守空房的画面。
在我记忆里那些照片和回忆一同是鲜活的，我记得那时手机拍出来的照片清晰逼真，只要看一眼回忆就会全部钻进脑子里。
可是我遗失了，那些相片。
我挨个给散落各地的室友打电话，第三通电话后终于有人把照片从网上给我传了过来。
“有原图吗？”我盯着因为渣像素而看起来模糊不清的照片问着远方的他。
“这就是原图啊。”
我不禁感叹时间的力量，竟然可以把我以为最可靠的记忆摧毁得体无完肤。
所以，记忆不一定可靠，那我记忆里的透彻的星空也不一定就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
可是，如果记忆也不能相信，那活着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于是我宁愿相信因为我现在近视了，且配的眼镜度数不够。
当我思索完这些的时候，我看到邱雨和曾哥正并排坐着，邱雨的头靠在曾哥肩膀。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悄然退开了。
阿斯马拉出发到矿区八小时车程，长途跋涉所以公司准备为我们配备当地司机。可是曾哥坚决反对，表示自己可以开，而他的驾车技术虽然的确不错，但是组织上安排的事情不容商榷。我问曾哥为什么如此坚持，他说他不想把命交给别人，握在自己手里才踏实。我瞪着他，他愣了愣，然后叫我放心，我的命可以交给他。好奇怪的逻辑。
阿斯马拉到矿区海拔从两千多一路下降到四百多。我和曾哥一路上就像洋葱，一层一层地拨开我们的衣服，从冲锋衣到只剩背心。
还有一小时左右到达矿区的时候曾哥表情淡然地说，“这里的热，比起柬埔寨的热好多了。”
“可以啊曾哥！好身体！”我转过头，看见曾哥已经热晕了过去。
曾哥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
“妈的这是到火焰山了？”曾哥搓着眼睛把头伸了出去，“我操！”然后又缩了回来。
我打开车门，踏上这片灼热的大地，触目所及全是伴着热浪晃动着的昏黄的泥土，圆顶草屋像掉落的星点散落四周。当地人躺在草棚下乘凉，他们看着我们，我们不是第一批来这里找矿的外国人，所以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好奇也没有疑惑。可他们也不会对我们置之不理，他们那种淡然的态度让我觉得很安心。
车子最终在区政府门口停下，名叫卡宾的胖区长热情的接待了我们，卡宾不会英语，只会当地语，于是曾哥用我听不懂的语言的跟卡宾交谈起来：
“撒拉嘛尼控！”
“达憨多！”
“哇嘿～”
半分钟后，交谈貌似结束了，我问曾哥交流得怎么样。
“妈的一句都没听懂， 他只会当地语，不会阿拉伯语。”曾哥微笑地看着卡宾用中文对我说。

刘明。矿工我要给你生孩子

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

保重 现在西非病毒死好多人

棒

矿工回来了～

旷工么么哒

快更

矿工速更 注意安全 保护好小命和菊花

@黑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