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只听得见空中传来金属相碰之声，却无法看清人影。
塞巴斯钳住了直刺过来的剑，劈手夺下，扔在一旁，桥面上传来金属的落地声。
———你很清楚，这种东西伤不了我的。
———呵呵，是啊。又见面了，米卡利斯天使长———不，塞巴斯蒂安阁下。
血红色瞳孔的瞳仁眯成了一条线，阿修侧身一闪，白色的制服被划出了一道裂痕。
———我们的争斗毫无意义，我们不是都厌恶人类吗？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你的愿望也将达成，停止吧。
———没有主人的命令，我不会停止。更何况，相比之下，我更厌恶见风使舵的胆小鬼。
阿修紫色的眼眸满是笑意。
———和你们一起堕天吗，落入那个肮脏的地面世界？我更乐意待在天堂。我也恨人类，但我比你聪明。
———究竟是谁比较聪明，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塞巴斯摘下了手套。

塔桥上，夏尔和维多利亚女王谁也没有看那场争斗。
———恶魔与天使的争斗，究竟谁会赢，我想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夏尔，恶魔在几千年前就失败了。
———如果那真的是天使，就不会杀害那么多的人，即使是有罪的人。因为神不会拯救人类，也不会虐杀人类，神只是放任人类。
———邪恶与堕落是应该被消灭的，你不同意吗？
夏尔大声笑了起来。
———您以为您的罪恶真的会被消除？用“布朗夫人”使别的国家陷入地狱，杀害无数殖民地的土著，用武力制裁爱尔兰，这一切事实，永远无法改变。难道他们就该被如此对待？
没有回答。女王吃惊地看着夏尔。
———我只是尽一个女王的职责，我想我对得起我的国家。我十八岁登基至今，还没有一条法令的实行不会造成流血。
———那我的父母呢？他们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他们有什么错？
———错在他们是法多姆海伍家的人。英国现在的工业已经十分发达，再也不是使用牛车的时代了。自从工会成立后，工人们对贵族的反对情绪原来越高。为了巩固贵族们的地位，为了王族的安危，为了我一手建立起来的帝国永远繁荣，他们必须死。
———您终于肯说实话了。
一阵沉默。

另一个方向，空中的恶战仍在继续。
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几乎无法分辨，周围的雾气急速翻滚流动着。
阿修躲过又一次攻击，眼睛里满是嘲笑。
———你的能力到底大不如以前了，米卡利斯。
———你也别忘了你只有一双翅膀。过了几千年，你的地位依然如此低贱。
———所以说我们的目标不是一致的吗，这场战斗真是愚蠢。我们永远不可能分出胜负。
———你只需专心战斗。
塞巴斯黑色的指甲划过阿修的皮肤，阿修看着伤口，冷哼了一声。
———呵呵，你是杀不死我的，我也无法奈何你。那一个不洁的灵魂就如此值钱吗，还是说，你有其他的原因？
塞巴斯皱起了眉，双手刺穿了阿修的胸腔。
———你已经不必知道了。
阿修被甩在桥上，女王惊叫了一声，恐惧地回过头去看夏尔，可夏尔依然无动于衷地站着，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胜负即将分明。

两人这样僵持了一会。
———夏尔，你难道现在不杀我吗？
夏尔走到了女王的面前，手杖在石板上叩出清脆的一声。
———不。现在法国和美国已经对英国虎视眈眈，平民对贵族们恨之入骨，而殖民地的居民也开始反抗。但同时皇族的权力早已旁落，现在能决定英国命运的人，仅仅是首相大人。我说得对吗，深居简出的女王陛下？
女王没有说话，夏尔接着说了下去。
———我真的很想现在把你的尸体从桥上扔进泰晤士河。但杀了你，只会造成更多的流血，因为你毕竟是英国的女王。无辜的人会被牵连，世界的政局因此变动，战争会顺势而发，我不愿意这一切因我而起。
女王又笑了。
———因此你不杀我？果然还是一个孩子呢。
———我不管你怎么认为，我只做我认为正确的事。但———虽然塞巴斯说过这并非绅士所为———我还是不会原谅你。
夏尔举起有着自己家族徽章的手杖，狠狠地向女王抽去，女王重心不稳，顿时摔倒在地上。
随她一起倒下的，还有她的整个世界。

阿修躺在地上，胸腔一阵疼痛，他看着对面的塞巴斯，依然强摆出一副骄傲的面孔。
———我是不会死的，即使被你打倒，我依然可以再站起来，你奈何不了我。
塞巴斯嫌恶地擦去手上的血，蹲下身看着地上的天使，笑得十分温柔而快乐。
———你知道为什么恶魔的血是黑色的吗？那是因为神的诅咒。那个诅咒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死亡的感觉。可我最终侥幸活了下来，而其他的天使却未能逃过。几千年了，我的身体没有一个时刻不是在被这烈火般的诅咒炙烤着，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忍受，而这忍受是世界上最沉默的孤独。
塞巴斯用指甲划过自己的手腕，黑色的血液犹如一朵绽开的玫瑰。阿修第一次露出了疑惧的表情。
塞巴斯捏住阿修的下颌，阿修开始疯狂的挣扎，但为时已晚，血液从黑色的指尖地落到他的嘴里。
阿修痛苦地痉挛着，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白色的羽毛开始脱落，散落一地，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仿佛来自地狱。
塞巴斯优雅起身。
———就要结束了，你不会痛苦很久的，因为你做不到。

一瞬间女王恢复了苍老松弛的相貌，她看着自己斑驳的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夏尔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我不会杀你，但是你的皇权将依然会土崩瓦解，你的帝国也会消亡。人们会要求更多的自由，贵族的存在只会世界停滞不前。所以，你，以及你的法多姆海伍家族，总有一天会消失。
夏尔转过身看着远方。伦敦古桥已没有浓雾的遮掩，愈显摇摇欲坠。
———即使我不杀你，战争仍会发动，只是时间问题。但这一切将与我无关了。我要你亲眼看着，看着你苦心经营的帝国是怎样逐渐衰亡的。新的世界会出现，贵族将再也不能为所欲为。
夏尔走到塞巴斯身旁，塞巴斯站起身，夏尔则俯下身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阿修。
———切都结束了吗？
阿修突然睁开眼。
———少爷！
夏尔听见塞巴斯的喊声，还未回过神，猝然觉得心中一冷。他低下头，看见血顺着胸前的剑柄滴落在地上。
红色的血。
阿修喘息着，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塞巴斯，你到底还是没有完成契约。如果你那么看重契约的话，就一辈子守着它吧。我还可以，活一段时间，而那个孩子却马上要死了。没有完成契约的你，又将何去何从？他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我很清楚，而愚蠢的人是你———
阿修纵身跳下桥，消失在水中。

夏尔想拔出剑，双手却使不出力，他跪倒在地上，却感觉有人扶住了自己。他抬起头，看见塞巴斯在冲自己喊着什么，却听不真切。
不过第一次见到他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不追上去？
———少爷，您流血了。
———若不追上去，你的契约就永远无法完成。
———少爷，请不要说话，我现在为您包扎。
———现在我将我的灵魂交给你，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
———您不要动，我先将剑取出。
夏尔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已经来不及了，我迟早会有这一天。去杀了他，然后拿走我的灵魂。这不是你一直真正想要的东西吗？
塞巴斯没有再说话，他迅速解开了夏尔的衣扣，手却一僵，继而缓缓放下。
———我还撑得住，你快去杀了他，这是命令。
塞巴斯依然没有动。他看见少年伤口处的血如死亡般蔓延开来，而少年的体温也在一点点流失。而他，却再也无能为力。
覆水能回收吗？不，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办法。
无论是天使，还是恶魔。

———为什么不去追？为什么还要救我？我对于你来说是什么？回答我。
塞巴斯将夏尔揽入臂弯，看着少年已然失去血色的的面容，以及左眼中渐渐退去的封印。
他第一次发现，少年的双眼澄澈而美丽。
———你是我无论如何也要去保护的人，我曾发誓要陪伴你到天涯海角，一直守护在你身边。
直到永远。
这一次，我们终于以你我相称。
夏尔露出了微笑。
———我一直没有对你说一声谢谢，不管怎样，你一直都在陪伴着我，不曾离开。
忽然夏尔惊恐地伸出手在空气中乱抓，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塞巴斯握住了他痉挛而冰冷的手指。
———少爷，我就在这里，在你身边。
———塞巴斯，不要离开。
少年的眼神暗淡了下去。执事习惯性地为少年系好扣子，抚平少年的一头乱发。
真是傻瓜。
直到这个时候才会对我说实话吗。
塞巴斯低下头，轻吻着夏尔的眼睛，直到少年的双眼缓缓合上，看起来仿佛熟睡一般。
———Yes，my lord 。

第十章
因为爱如死之坚强
———《圣经•雅歌》
少爷，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死亡永远不会夺去灵魂所获得的东西，因为你之所获，与你的灵魂是一体的。
生，与爱，与死。
以及离开尘世的自由。
你从不问我为什么会收集灵魂，我也从未告诉你。
少爷，我从未告诉你，我总是在几天之内就为我曾经的主人们拿到他们所想要任何的东西，然后再杀死他们。
可我在你的身边停留了两年零一个月。或许还要多十天。
却依然没有完成契约。
我从未告诉你，从创世之日起，我就一直存在。对我来说，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情我会不知晓，包括你的家族，你的过去，你的仇敌。
可我始终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你。仅仅作为你手中的剑，去完成你给我的任何命令，却并不告诉你这关于一切的真相。我沉默看着你最后一次在人前哭泣，看着你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坚韧无比，看着你在黑暗中奔跑着摸索前行，茫然而坚定。
你总是令我感到意外，甚至令我感到手足无措。
你的悲伤，你的仇恨，你的爱，都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我迟迟不离去，想看着你的成长与蜕变，想看着你能够独自承担一切，想将你留在我漫长的记忆中。
———我从未告诉你，我也想看到你笑，看到你走出名为“仇恨”的无边的深渊。
———我从未告诉你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不知道，也从来不想去知道。
———我从未告诉你，我只是偶然经过而遇见了你。我看到你在冰冷的祭坛上挣扎；看到了你的无助，你的孤独，你的愤怒；看到了你在祈求神灵直至刀刃刺穿身体，以及你最后的绝望。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以前是什么样子，我也从来没有告诉你，我曾有和你一样的蓝色眼睛和头发。
少爷，神从不会拯救谁，也从不会给谁安慰，除了虚假的。只有只有受苦者才能在绝望中相互救助。
我们同样失去了一切；同样独自一人，坠入深渊，冰冷而绝望；同样无时无刻不在被黑色的仇恨炙烤着，吞噬着。
你的烙印会被你很小心地隐藏，可是我每天都会看到自己血红色的瞳孔与黑发。在镜子中，在茶具的表面，在你的眼睛中。
我希望湮灭你的仇恨，却无法终止自己的复仇；我希望将你带离黑暗，却诅咒更多的人类坠入深渊；我希望你不再蒙受不幸，却宁愿这整个世界一片火海。
我果然很愚蠢。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彼此不这样坚定地把仇恨铭刻，如果我在你展现脆弱的时候告诉你这一切，如果我那天晚上坚持吹熄那些蜡烛的话，结局是否会不一样。你是否会忘记自己的仇恨，而我的仇恨，是否也会因此而变得毫无意义。
而放弃仇恨的我们，定会在黑暗中看到真实的彼此，坦然相对。
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这一切的一切，我们是否会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以不同的身份相遇。
我是否会展开白色的羽翼，停落在被宠坏的腼腆的少年面前，少年蓝色的眼眸中满是幸福。我会任凭他缠着我，向我许愿，想要最新式的玩具，或是一只苏格兰小猎犬。
少爷，你会觉得这种想法很蠢吗？
无论怎样，这一切都不可能了。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而事实是，我展开黑色的翅膀，降落在鲜血淋漓痛苦不堪的你身边，你的眼中只有冷漠与决绝。我和你立下契约，微笑着听从你的命令，杀掉了所有侮辱和伤害你的人。
以一个孩子所能想到的最残酷的方式。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经常会独自思考这一切。人类，世界，以及我。我试图从那些丰富而凌乱的记忆中找到答案，却什么也不明白。
而和你在一起的时，我几乎停止了思考。因为和你在一起时，我的一切事情都是围绕着你而转，没有空余的时间。
一个十二岁年纪就失去了家人的男孩。
一个到现在不会自己打领结的被惯坏的少年。
一个事事不会自己照顾自己，总需要别人照顾的孩子。
一个总是身处危险，却无人保护的贵族后裔。
法多姆海伍家的唯一幸存者，我见过的最年幼的主人。
你现在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露出别扭而生气的表情，仿佛谁冒犯了你一般；再也不会站在床边，等着我给你系好扣子，穿上鞋子，而你连鞋带都绑不好；再也不会无视生气的警察厅厅长，小大人般对我下任何连你都弄不明白的命令；再也不会在黑暗的夜里叫住我，不让我离开，直到你睡着。
你害怕黑暗，我一直都知道的.

可你却还是不顾一切的冲进黑暗，双手探寻着，渴望得到什么。
是彼此相互依存的那种感觉吗。
少爷，黑暗的东西不适合你，白色才是你生命中的颜色。
少爷，我让那些白色的玫瑰开放了，你有没有看到。它们真的盛开得很美丽，而且永远不会凋谢。
因为每一朵花，都是由一个人的灵魂化成的。这是我送你的最后的礼物。
你会喜欢吗。
执事走向窗前，看着园中的玫瑰。
他从未想过，人类的灵魂也可以美成这样。
这房子里太空旷了，为何以前没有感觉到。
耳畔，似乎又传来那熟悉的声音。
“———塞巴斯，这是命令……”
“———塞巴斯，你这家伙!”
“———塞巴斯，不要离开。”
他再一次抚过棺中少年惨白的脸庞。
———Yes，my lord。

最终章
他说：“它有着可爱的脸庞，神对它情有所钟。”
———但尼生《缅怀》
———这就是我全部的故事了。
———是吗？
———是的，我所有的记忆。
———那为什么你现在会在这里？
———这里很安静，而且少爷喜欢白色。
对话中止了一阵子，只听见积雪被踩踏时发出的咔咔声。
———所以你在这里已经有一百多年了？
———我从那以后就不再关心时间的流逝了，或许是。
———那么以前在这里的因纽特人呢，他们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你作何解释。
———他们的行为惊扰了少爷。
———只是因为这个？不愧是恶魔，果然没有一丝怜悯之心啊。
———不胜荣幸。
———我在很久之前就不相信世界上存在恶魔了，除非用他们来形容那些不可被拯救的人。
———那么现在呢？

身着橘黄色羽绒服的人开始大笑起来，狠狠地将钎子砸进冰面。
———我既然可以在考察荒无人烟的北极时遇见一位身着考究礼服的绅士，我又有什么还不可以相信呢？更何况这位绅士的红眼睛，即使猛兽见了也要胆寒心惊而逃。
———我只不过是个执事而已。
西方天空的太阳仿佛静止般，积雪被镀上了一层玫红，折射出迷人的光晕。
又是一个极为漫长而令人迷惑的日落之时。
———现在人类已经飞向了天空，但那里并没有所谓的天堂。
———人类永远无法理解神的存在，神存在于你们无法知晓的空间。
一身黑衣的那个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显然不愿再将谈话继续。而他的同行者依然没有停止。
———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是的，这是我主人最后的命令，我必须服从。
———还真是忠于职守啊。但你的主人已经死去多时，你再也没有主人了，可以这么说吧。
红色的瞳孔如利刃般划过同行者的脸，那人不禁吃了一惊，倒退几步。
只是一瞬，塞巴斯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表情，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异常柔和。
———你也可以认为我在按照我的意愿来行事，这对我来说意义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