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翼分明听见诺塔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想，诺塔没看过我发火，总还是意识到了吧。
“你别这样啊，上也上来了，我们好好打一场。”
“我是怎么上来的，你也看到了。”链翼似乎很刻薄，“我不想。”
“唔……你看，大家都这么期待，我也这么期待……”
“所以我愿不愿意就不重要了对吧？我不想，就是不想啊。”
“链翼……”诺塔徒劳得很执拗。
“我，不，想。”
他们相对沉默了好久，在这期间，擂台下早就沸反盈天了。但对于链翼，还有诺塔，现在是窒息的宁静。
终于，诺塔掐住链翼脖子的那只手垂落下去，并且悄悄收回了他漂亮的刀叶。不知道诺塔是怎么藏住被链翼强行夺走愿望的失落。
“抱歉。”诺塔讪讪地说，“那你下去吧。”
链翼挪着脚步回到阶梯旁，却没法走下去。看来那些精灵没能如愿看到一场战斗，很不满似的，继续堵在下面，围得水泄不通，链翼这么大块头就更不通了。他们依仗群体的力量，乱糟糟却热烈地吵嚷着他，目的很简单，他们认为这可以使链翼折返回去。
“大家让一让，我得走了……”
这是冰撞上了火，下面的社员完全不买他的账。“上去！”一只肯泰罗竟然壮着胆子，莽汉般吼了起来。这就像在火药库里扔了个烟头，全炸了。
“上去！上去！”“逃跑的理由只有懦弱，上去！”有了第一个试水者后来的就有心理保证了，跟风总不比主谋可恶。而且，能抓住一只神兽的所谓软弱来大加批驳，斥得他在自己面前低下头来，是不是很神气？
链翼两只爪子交叉，紧紧抱在身前，翅膀收着，那是保护自己的姿势。他呆站着，但那些咄咄逼人的话，他一句不落，一字不漏地听完了。
只因为我没有遵从他们，只因为我不做我不愿意的……他们起哄，示威，威胁我！
过分……好过分！
裂痕状的闪电炸开的一瞬间，凌厉的爆响压过了一片哗然。那些好不容易争先挤到最前面的精灵又拼命往回逃窜，就像海水回涌一样。这是很没必要的。要是链翼真想往他们身上打，反应再快又怎样？
一片混乱的撤退后，是短暂的死寂。
空中摔下一块什么东西——看不清，但这个不明物体竟然现在才落下，可见它是恰好被链翼的闪电命中，然后……炸上了近千米的高空。
这太夸张了，社员们不敢吱声。刚才是兴奋了一阵，终于捅出了娄子。冷静下来想想，他们刚才在做什么啊，和一只神兽对着干？这可不是好的想法。
让他们稍微不那么提心吊胆的是，链翼翅膀上的电浆在逐渐退散。
“还有谁想拦着我吗？”他说。
那些社员立即给他让开了一条路，快得像提前预演过一样。
链翼从这个破损的包围圈，往外慢慢地走着。像是把那些挑衅过他的精灵都当做了空气。但就在他走出去，把那些精灵全部甩在身后的那一刻，他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埋着头，狠命跑开，跑到深黑的夜幕里，尽量离这个地方远一些。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觅风几乎哭出来了，她拍起翅膀就追了上去。
兰迪和南焰面面相觑，这里突然就只剩他们两个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除去分配任务之外，隐最后即兴补上的一句本意是讽刺迟迟不到的凯阿斯，却产生了意外的效果。吉勒脸色突变，惊疑地四下张望，是隐提醒了他凯阿斯的失踪，从长远看，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吉勒走到刻意畏缩着的普尔索跟前，一只手把这家伙揪起来，拖到眼前，霸道地用手指捏住普尔索的上下颚，让其不能反抗——普尔索本就没打算反抗。
关于凯阿斯的失踪，普尔索是逃不开干系的。他和凯阿斯自中午前往刃峰，去了两个，回来一个，不问他问谁？
“给老子说，凯阿斯在哪？你他爷的快说！”吉勒满口脏话骂得唾沫星子横飞，蛮横慑人。
“吉勒大哥……容我解释，我和凯阿斯打下刃峰，商议好分开行动，所……所以我什么都没看到……”
吉勒一发劲就把普尔索提起来狠狠摔在地上，几乎是地球上投一样的动作。
“老子没问你那么多，就问你凯阿斯在哪？你听不懂话是不？”
隐讨厌的东西里，吉勒的臭脾气是占了一席之地的。所以他听不下去了：“吉勒，你先得搞清楚问责的方法，我看这件事普尔索也没有太多责任……”
“老子在和你说？死一边去！”吉勒这火气大概灭不掉了。
普尔索虽然被摔得眼冒金星，仍然拼了命扭动身体以引起吉勒的注意，来证明自己的绝对忠诚：“别，吉勒大哥，别听他乱讲！责任在我，就在我，吉勒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但饶我一条小命吧，我从此以后还要一直服侍大哥，作大哥你最忠心的下属，那是我三生有幸，是我最快乐的事，求吉勒大哥开恩了……”
格莱尔一定在后面干呕，这是可以预见的。而隐自己也很后悔——自己脑子进水了，要给这个天生的奴种说情？
吉勒尽管凶悍，也不免着了普尔索的道子。他不想教训一个甘愿匍匐于自己的奴仆，为了自己心理的征服感和满足感。客观地说，至少在双方心眼的交锋中，吉勒是完败给他的奴仆的。大概……强者并不需要太过于理会什么心眼？
“吉勒大哥，你看，我还要将功补过。”普尔索明白献殷勤不能说停就停。“如果我们失去了凯阿斯这个强点，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他们也失去一个强点。”
“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惊动他们。”隐不认为应该再采取任何动作，“你今晚还想做些什么的话，就相当于拿个扩音器在阿克拉尔满大街说，我们要重置世界。”
“你们别急。吉勒大哥，我来详细地解释一下这个办法……”

越过整点的夜晚，平静得像一碗水，只是没那么明晰可辨。生活社区的占地面积是平方公里级别，就算是白天也很安宁，夜晚更显空旷。
门卫室的灯光里，图图犬给他的空中搭档比雕披上一条厚毯子。比雕方才例行公事绕着生活社区巡逻一圈，一无所获，所以这样就好了，除去天气有些冷外。
他们可能会遗漏一些东西。
利用地图找到5号楼后，烛铃就躲在一片绿化带里，熄掉自己的火焰，借助树叶和枝杈藏住自己，加之她的体色本就不显眼，这样的隐匿，就算那只比雕眼睛再尖再高清再配上热成像感应，也发现不了她。
“嗯……安全了。”烛铃有些庆幸，她不敢相信开头会这么顺利。但顺利的还只是开头，要一直保持这样的高度警惕呢，她想。
烛铃牵过一根藤蔓，把它烧断，绑扎身上的风铃，以免它发出声音。然后，她贴着这座住满“背叛者”的建筑物外壁，爬升到三楼，从入口数起，9除以2，4余1。就是第五个窗口吧。
三层楼的高度，已经达到外面的树冠了。这样不能给她提供很好的掩护。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要快，而且安静地潜入这个窗口，她有那么多顾虑：万一比雕再上天巡逻怎么办？如果这扇窗后不是5-3-9怎么办？要是自己的目标被开窗的声音吵醒怎么办？
作为刺客的任务，让她必须放弃顾虑。她用身体蹭上窗玻璃，尽量不出声地试图把它推开。这很费劲，而且无功而返，她和窗户之间的摩擦力很小。没有手臂的精灵做这些事情很麻烦。
最后，她还是找到了办法，先用灯架把窗户撬出一条缝，再把它渐渐蹭开。
下一个问题是关上的窗帘，它的声音很容易被注意到。所以烛铃选择顺着窗台往下小心翼翼地滑落到地板上，从窗帘下面往房间里面露头侦察情况。如果目标是醒着的，那这个位置被发现的可能性最低了。
床上的确是静静地睡着一只黑龙，看来找对地方了。让烛铃感到有些恐惧的是，他的体型几乎赶上吉勒。考虑到他还是只幼龙，生长期还很长，加之他现在据说就有毁灭性的破坏力，难怪整个重置组织甚至包括阿尔修斯大人都对他有所注意呢，这可怕的巨兽。
普尔索告诉她，对准脆弱的头部，使出完全火力，燃烧殆尽……真的可行吗？
燃烧殆尽并不是一个有第二选项的技能。直接将对手致死，或者直接把自己害死。
终于犯了刺客的大忌，烛铃一直不敢果断采取行动。实际上，她在这里停留越久，把目标惊起的几率就越大。还好这只黑龙睡得昏天黑地，没有醒过来的兆头，还算比较配合她吧。
烛铃试着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开，以平静一下，给自己打点气。
这间屋子布局整洁明快，看来它的主人虽然是阿尔修斯的背叛者，从另一方面看，却很爱干净……真是奇怪呢。烛铃想，以前有一本小书上说：每只精灵都是一个谜。这句话挺有道理的。谁能想到这只胆敢公然背叛创世神，凶狠无比的黑龙，在生活中，又会这么刻意细心地打扫他的屋子呢？
其实这样更危险，烛铃发现自己的决心几乎有些动摇了。
“冷血是刺客的第一素质……冷血是刺客的第一素质……”她在心中无数次默念着。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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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链翼想。当纯羽稍稍垂下头，把柔和的浅蓝色目光投射到他身上，他却无所回应。
纯羽好温柔……可他？链翼心里其实预演过，昂着头，顶天立地般站着，说一些“要坚强”，“有我呢”之类的话，再做出谁敢动她就要谁好看的凶猛架势……“你在干什么啊！你的气概呢……？”链翼提醒着自己，却无济于事。但他真的不敢再躲在纯羽的保护下了。这对于男孩子，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讽刺嘛！
【有什么窝囊的……链翼，事实上，理想就算存在，也总是依附于现实啊。】
【现在不是和纯羽辩论的时候呢！】
纯羽先是愣了愣，然后托起自己的腮，她很少有这种随意的动作。但是她的面颊上还是严肃着的：“那好……链翼，你应该明白，阿克拉尔城区，也正和我们同样处境……”
“阿克拉尔……？”链翼浑身一颤，“城里面……”
“应该庆幸那次引爆之前我处于室外。事情发生后我来找过你，但5号楼附近能见度很低。现实点，我飞出社区到了阿克拉尔，那个地方……唔，平民们毕竟平时很少有机会战斗……”
纯羽的翅尖被链翼捏得更紧了。
“帕顿率领军队在抵抗……没错，是军队。地面大概也有马尔德指挥着。我和帕顿没有太多时间交谈上，他只说，让我带着你藏好，就在生活社区。”
从这些描述中，也许能得出这个可能，“敌人”的最终目标就是链翼和纯羽——不然很难解释他们进攻生活社区的同时，还要拖住阿克拉尔的军警力量。可是链翼总觉得自己没有被当成“目标”对待，他未曾被围攻或者追击，从战斗行为看，那些异化的精灵似乎只是简单地执行着“攻击一切生物”的指令。
“大家怎么样了……”链翼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他最想，也最害怕知道的问题。
“你认识的……除了那只洛奇亚和他的鱼，还有昨天的两条草蛇之外，应该都有消息。”纯羽说，“但是的确有社员被杀害了……其中我认识有……以前就住在我旁边的房间。一只很安静的天然雀。”
沧沫，环波，沃萨，克里特……以及整个阿克拉尔城……这足够让链翼焦虑起来了。或许是感觉话题被引得太过沉重，链翼试着缓和气氛，可单纯沉默并不具备这样的效应。
断碎的枝条掉在帐篷顶上。啪嗒作响。纯羽站在这个缩水似的帐篷里，甚至不能完全把身子打直。
“好小的帐篷啊，纯羽会不适应吗？”
“现实点……当然，这是觅风的帐篷。”
“诶，她啊……～”链翼轻轻一笑。
“很好笑吗？”纯羽偏着脑袋问。
“嗯。”链翼说，“可是觅风……”
“觅风正在满世界找你。值得一提的是，她还很激动地声称找不到就一头撞死在5号楼……现实点，不必担心，我会告知她的。”
一头撞死……就算只是被转述出来，也把链翼吓得不轻呐。
穿林而过的寒风特别清新，倒灌进来却不太让链翼舒服。冷空气吸得太多，胸口会很疼的啊。链翼认为，这个营地的选址糟透了。迎风，潮湿得要命，地面还有坡度，又不是种茶叶……嗯，以及，他其实希望纯羽能住得离他更近一些。
“就算觅风乐意……我们也快把这帐篷挤炸了。”纯羽拿翅膀戳着帐篷紧绷绷的表皮，“你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现实的事，就来找我好了。我也和觅风商量一下能不能换个地方扎营……你想得对。”
“好啊～纯羽在身边的话，不管什么灾难，还是战争，都没事的！”
“不……现在说还太早了，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纯羽的脸色凝重而严肃着，“万事小心。”
链翼起身钻出帐篷，和纯羽挥爪说再见时，纯羽却从旁边搬出一个塑料泡沫箱，掀掉箱盖，抓出一个很大且似乎沉甸甸的塑料口袋：“对了……你拿着。”
“哇！好冰！”链翼接过之后把它打开，冰块升华的雾气一下子窜到他脸上。抹了把眼睛，他发现，埋在冰块里面的，是鲜红色，细嫩而线条清晰，富有弹性的新鲜肉类。有好几块呢，看着真是……真是……呐～
【呃，你能先把唾液什么的咽掉吗？】纯羽不会把这种让他脸红的话直接说出来，只是换了个方式。
链翼乖乖地照做了。【我好饿……】
“这可能是近来最后一批新鲜的肉了。爆炸和袭击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宁角的肉类冷冻车自然不会情愿往阿克拉尔开……所以你先把自己养肥，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的。”纯羽走过来摸着链翼瘪下去的肚皮，“尽快吃掉，放久了不新鲜……还有，不许分给别的精灵。”
“诶？不许分……”
“只许自己吃，好吧？”
链翼把塑料袋举起来，它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里面肉类殷红的色泽透出来。
“嗯。”链翼答应道。纯羽的小偏心，真是可爱。“谢谢～”
“你还是谢一谢伦克吧……现实点说，他很努力，也还算靠得住。而且，找到我的时候，他是真心的在替你高兴……”

两只火系精灵坐卧在帐篷的正中央。火光和温度也由此辐射到每个边角。几只精灵的影子被放大了数倍，投映在帐篷内壁，因热浪的扭曲而忽闪不定。
这大概就是链翼第一眼看到的场景，灾难过后的大家，聚在一起，还是蛮温情的。
“哦，终于来啦。”南焰的反应可谓迅速（链翼这时才露了半个头呢），只见他兴奋地用蹄子敲击地面。“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和一只神兽同眠，因祸得福，三生有幸啊。”
还因祸得福呢……南焰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要是让纯羽来批驳一下，那场面一定美如画。
自从转型为营地的领导者，伦克变得负责严肃，却有点不讨喜欢了——这不能怪他。要为除自己在整整八只精灵的生计发愁，伦克抽不出太多空子来陪链翼幽默。即便是现在，他仍坐在帐篷一角，由兰迪帮忙，清点他们收集到的工具。
“铜丝。”伦克把它揉作一团，扔给兰迪整理。“这个是……很粗的木桩。哦！那边的铁甲犀牛，你好像还无所事事？这里材料够了，拿着做一个告示牌和几根楔子，我明天把它们插到营地外面。”
老实说，断钻的态度并不差，寄人篱下，总要表现得乖顺一些。然而他接过一堆钉子，木板，木桩和一把沉甸甸的大铁锤时，竟然傻乎乎地挠着头，无从下手。
星海方才无虑地趴在一堆折叠起来的被子上，现在只得打着哈欠下来教断钻做木工活。毕竟断钻的脑袋是个摆设，让他自己拿着铁锤去探索，很可能会出惨案。
“营长别急，断钻天生就是这样的。其实他已经很努力去理解了。让我帮他吧～”星海似乎很怕断钻挨骂，又为他开脱了两句。
“好……但不要叫我什么营长，真别扭。论资排辈，你还是绿洲的社长呢。”
星海温和地微笑着：“不，在我们绿洲，社长只是一个特别忙碌的社员而已啦。”
说完这颇有深意的话，星海仰起头，同伦克轻松地对视。他的眼睛，连同散放出来的眼神，是水灵灵的，天真烂漫。
“装什么纯，社长，你知道的可比我多。”伦克嘟哝道，“教你的小伙伴做点儿事。”
另一头，链翼找了块地方坐下，地上铺就了防火布料，还……算……干净吧。避难时期，不能对生活太过苛求。
看来，胡安和南焰把火压熄之后，星海背靠的那堆早餐店馒头一样的被褥才会铺开。至少现在没到那个时刻，伦克他们还在工作呢。链翼自寻兴致，拿爪子逗着蹦蹦跳跳的小锯鳄多提。多提并不像图鉴上说得那么爱咬东西，但好奇心强而活力十足。他只喜欢对着链翼乱喊乱叫，这在异种精灵之间会产生一定的误会，可叫声仍是精灵表达情感最本能简单的方式。
除了多提外，还有一个不说话的闷葫芦，拿磁铁戳胡安肚皮的三合一磁怪达奇。这家伙身上满满的一串谜团……链翼听过他吐字，是机械的变调拼音。看过他写字，是打出来的印刷体……钢系精灵的感性认识比较缺失，是不好相处的一类精灵。很难想象胡安是怎么把达奇感化到可以主动接近的地步，也许是费了不少周折吧。胡安和达奇，也许认识很久了……
兰迪还闲聊着上午脱险的经历，他坚称自己打倒了一个，用漂亮的组合拳。但伦克一口咬定兰迪不过是在敌方的各种光线技能下认真卖力地连滚带爬。
“他们擅长特殊攻击……从很远的地方轰杀，该死。”伦克扭头观察着自己手臂上的大口子。“胡安是公认的一对一喷倒了一个。但我们这些物攻手就难办了……”
“也是。”兰迪不太服气，“说来他还是本蘑菇的手下败将……”
“败个毛啊。”胡安听到这种定义，明摆着很不爽。
双方的争吵仅仅是意兴阑珊。大家尽皆心知肚明，如今，开玩笑只为了让各自忘记正在发生的变故，断然不是往常那种悠闲自在的消遣了。

要是没有特殊的目的，任凭视线停滞在一个地方，它就会渐渐模糊，形成色块的排列组合，似一幅迷离的抽象画。
“你过来帮忙！”断钻一使唤，干脆利落地打碎了链翼的幻境。
看来那边的情况的确糟糕，断钻手头简单的木工活，不仅遇到了麻烦，而且……发给他的木桩和木板，该散的散着，不该散的也散着。他折腾了这么久还没有一丝丝进展？其实有一些东西间接证明断钻努力过——几颗锤弯了，已经用废掉的钉子，被星海收在一个小盒子里，以免扎着爪子。而星海则抱着头，根本无计可施的模样。他对断钻的指导，可见并不顺利。
断钻按住锤子，沉着脸，似乎很窝火：“链翼，别说你也不知道怎么打钉子。”
星海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断钻，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你太粗鲁了——他是神！”
“人家链翼自己都没把自己当成神……说来，星海社长，你不亲自动手锤两颗钉子？就知道说我。”
“我手太小了拿不住锤子啊。”
这还能闹起来……他们让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把木板钉到桩上，才不用说这么多嘛。
断钻试着刮掉铁锤上暗红斑驳的锈迹（好像这就可以让铁锤更好用似的），递给链翼，却被链翼推开：“没关系的，我不用那个。”
链翼拿一颗钉子刺入木板，放到要接合的木桩上，然后重重地一爪拍上去——“砰！”就像砸响了一记惊堂木。链翼撤开爪，钉子已经整个嵌进去，把木板和木桩毫无破绽地钉在了一起。
“真厉害诶！”“你爪子不疼吧？”星海和断钻双双惊讶地叫道。
“嗯。”链翼轻松地抖着翅膀，“小意思啦。”
凭借一些天赋能力，链翼还是可以帮上许多忙的，为了这场灾难能够尽快结束——他的力量，即使只用来帮别的精灵做体力活，也比用以战争的杀戮好……他仇恨威胁与阴谋，讨厌暴力和血流成河。大家也许不会相信，理想之龙的理想，不过是和他们开心而平静地生活下去而已……就像童话的结尾那样呢。
帐篷那头，暖暖火焰的对面，也能听见伦克怅然而隐约夹着嫉妒的感慨。
“兰迪，你有没有感觉挺奇怪，为什么我始终就打不出链翼那种力量……？”
“呃……”兰迪挠挠伞盖头，想了想，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阴笑，“因为肥肉不好使劲。”
然后伦克把兰迪摁着暴揍了一顿，充分证明肥肉还是可以使劲的。
此时，令链翼不安的是，帘幕外总有两个影子神神鬼鬼地晃悠，从未离去。凭略微瞥上几眼的印象，链翼确定那是对体格壮硕，打手级别的精灵，没有沧沫宽阔的翅膀，或者环波修长灵秀的鳍，更别想沃萨和克里特了……
该不该提醒大家呢？链翼正矛盾着，外面两个家伙竟然不请自来，找上了门。
“里面的！”一个粗暴的声音吼道，“你们要不要保镖？帮你们守两小时夜，前提是要给老子腾个地方住一晚上！”
大家被这突然的咆哮镇住了，都不太愿意轻举妄动。
“问你们要不要保镖！听不懂话是不？！”一只班吉拉扯开帘幕盛气凌人地跨进来，另有一只沙瓦郎紧随其后。“这里，雷亚爷爷……靠！我他妈撞鬼了，上来就是你们这群混账！行，老子认命，走！”
“是是是……”沙瓦郎听到“走”，自己就先跑了出去，生怕落在了后面……
雷亚啊……链翼松了口气，尽管被狠狠地瞪了一眼，让他有些委屈（“我又没做错什么！”），但只要来的不是敌人或者监听着就好。同上午那些双目无神，只顾喋血的精灵相比，雷亚都是很亲切的，甚至有点可怜……只能以当保镖的方式来给自己找一个容身之所……
“雷亚倒也给了我们一个启示。”伦克冷静地摆弄着手上的双筒望远镜，“我们确实需要保镖，来防备他那样的家伙。”

胡安和南焰心有灵犀，忽然一起灭掉火，差点让链翼失去方向感。相对外面充沛的自然光，帐篷里和他自己差不多黑。就隐约能看见近在咫尺的星海啦被子啦之类的。为了不撞到谁，链翼让自己的翅膀持续闪着微光。
“我可以替你守夜吗？”他对忙活着的星海说，“我想做点什么……”
“才不要……”星海拖曳着一张被子递给他，“我昨天中午和现实之龙——你记得吗？那次午饭。我好不容易才引起她的留意。她说你是条大懒虫诶，成天早睡晚起像粘在床上一样，好可爱～所以你其实不愿意早起吧？就算啦。”
【纯羽……怎么这种事都给漏出去！留住我的一点小秘密不好吗？】链翼用心灵共鸣表示抗议，即使纯羽没在感应范围内。
“让你守夜是浪费资源。”伦克正慢悠悠地背起一条床单，像只臃肿的鬼魂。“你只需要在那群疯子宰了我们之前，用你华丽的雷暴，把他们打回原籍——最好是躺着回去。”
链翼心虚地咽了口唾沫，他不喜欢争斗，一定要打的话，先裹起闪电冲过去糊到对方身上，是为闪电突击。然后不分青红皂白乱砸乱摔乱抓乱踹，是为逆鳞……华丽称不上，把对方弄翻就行。
这样白色被子太过厚重，表面的布料也硬到了一种境界。刚开始几乎压得链翼喘不过气来……有所适应以后，一种漂白粉的味道又开始挥散。除了能保暖之外，它也不剩什么优点了——很符合应急用品的特点。
链翼坐着的时候，伦克路过他身边，考虑片刻，最终还是绕开了。这个细节……如果是兰迪的话，伦克一定会毫不迟疑地从他身上跨过去。链翼看来，这种程度的尊重，不应该出现啊。况且这样做的还是伦克……无论如何，链翼只希望自己想多了。
他躺下来，望着顶棚成形的支撑骨架，也在听一旁星海和断钻的窃窃私语。
“你看！链翼他，眼睛是夜光的诶，好厉害～”“红的？挺恐怖啊。鬼故事里面都这么讲，血红色眼珠的嗜血魂灵，在夜深之时啃咬我们的脖颈……”“断钻！不许这么说啦。链翼会生气的！”
“我不会哦。”链翼偏着头，学着他们压低声音，“呐，小白兔还不是红眼睛……”
或许在大家休息时说小话是很过分的行为，但大家的仇恨并没在他身上。因为还有多提在一片黑灯瞎火中活蹦乱跳，制造千奇百怪的噪音，未曾察觉有多少杀气环绕在附近。
伦克果断出手，看准多提的运动轨迹，一尾巴抡出个x²/16+y²/25＝1，“啪”的一下子，皮痛肉不痛。
多提被拍翻在地上，宽宽的嘴巴大张，很不解的样子。挠了挠脑袋，仔细思索一下，才发现自己被打了？！
“哇！”多提补上一声惨叫，然后趁势扑倒在一张被子上，直接开始睡觉。
胡安抓住达奇，出去守夜了。他掀开帘幕时，潮湿的风灌进来，有着厚如板砖的被子抵挡，链翼免于受凉，思维却被搅得一团糟。
“我要和星海说什么呢？突然就记不起来了……刚刚知道的，让我想想吧，嗯……”
再想想吧……直到两颗“夜光的”红点不见了为止？
“真可爱呢～玩着玩着眼睛一闭就不理我了。”星海同断钻咬着耳朵。
“与其在这里看神兽打瞌睡，我宁愿回绿洲。”断钻粗声粗气地讲。
“唔……绿洲……”也许猛然被触到了一根痛弦，星海往断钻身边靠了靠，为潜藏在心底的可怕压力，寻求某种安慰和逃避的方式——他，是绿洲的社长。“我们……绿洲的社员，带到阿克拉尔来的27只精灵，每只也都……也都那么可爱……”

封锁头夜。身处西线的格莱尔，面无表情地飘浮在一道草林线后，侦察城内的境况。
头顶的夜星冷傲挑剔，又可笑地认为自己那点光芒似乎不可或缺。谁会去理它？谁会去仰视它？要在乌云中自作多情忽隐忽现，就随它去吧。
取而代之的是城里的灯光……自高点瞭望，格莱尔观察到的灯火分布杂乱无序。象征着一座城市的混乱与惊恐。
计划取得了战略性的成功。重置组织撤出城区时损失不大，并给阿克拉尔城造成了可观的伤亡。即使阿克拉尔城那块最难啃的硬骨头——他们的军队，进行过猛烈的反击，也更像是形式上的垂死挣扎，或者，哼？他们就那点实力？
相对于阿克拉尔的居民，重置组织在严密统一性和作战能力上完胜。相对于军队，则在数量上压倒对方。组织在事先计划的经营下以最低的战损让阿克拉尔城彻底瘫痪——围困，以地面，地面对空中，空中，空中对地面的四重封锁。任何出入城的活物，格杀勿论！对于重置组织来说，执行冷血的命令，再简单不过。
恐惧和饥饿将从内部逐步瓦解这座城市，正如一刀切断猎物的动脉，静待其毙命的过程。
一只比雕很紧张地在附近盘旋，大概方才从城里飞出来，以为凌晨两点会让重置组织的守卫有所放松……他缓着身体，积蓄势能。目的很清楚——强冲过封锁线。
格莱尔能看到他紧咬的喙……
随着阵风忽而掠过草林，比雕强劲有力的翅膀拉作弓形，使出浑身力气把自己弹射出去，再使出电光一闪，二次加速，快得几乎要融化在风中。他以极速欲想刺穿窒息的防线——
如果他选的不是西线，或许就能冲出去了。
一道扭曲的恶之波动直接命中。
无论你多快也没用……
比雕还在空中扑腾两下，格莱尔也不想改换技能节奏了，第二击，仍然是恶之波动，仍然命中。黑光和羽毛四处飞散，比雕尖厉地嘶叫一声，跌入封锁线中央。格莱尔听到了狂热的【控制体】们围拢过去的脚步声。
这类工作很无趣……值得一提的是，那只比雕暴突的眼睛里，很快就不会再有绝望了。他将以速度奇快的肉身，成为重置组织中一个新的【控制体】。
格莱尔仍旧面无表情，因为表情无法重置世界，所以它一无是处。
对一切事物价值的判定，大抵如此。
很快，草林线附近压抑恐怖的气氛就消散无影，重置的封锁线用看似宽阔的捕笼口引诱着阿克拉尔城的下一个牺牲者。深入其间，即告万劫不复。

尘烟在方场再次爆开不久，服务楼的窗玻璃还被震得嗡嗡直响尚未停息，警报大作，在它凄厉的长鸣中有些社员按照应急预案后撤，但更多的却在抱头鼠窜。惊慌失措摧毁了他们的秩序意识。社区建筑群的最高点，有一只爪子从窗户里伸出来，遥指向爆炸的地方。
指向处，链翼压低速度，在没有能见度的浮尘中走一步算一步。爪子是攥紧的，电能攀附在翅膀上，做好进攻的准备。但正如在和暴雪王的战斗中落荒而逃的原因相似，他在找到大家之前，不会过度地寻求消耗纠缠。
一片飞瓦直接砸进了他的嘴里，腐臭的泥土味刺激着他立刻把那东西呕出来，再吐掉嘴里的泥巴，方得继续前行。
很不幸，链翼没走多久，发现前方，兴许是五号楼的墙边又出现了某只精灵的影子。这次他先发制人，毫不犹豫地使出雷光掌扇过去——
“停下！等等！”
链翼连忙爪子一抖，收回所有的电能，雷光掌变成了单手抱，拍在一只流线型的，软滑的身子上。
“我不是很能抗电击的那种……”环波苦笑着，乘上腹部的液体圈，浮游起来，用鳍直接戳向链翼的眼睛，“别眨！你那里面全是泥巴！”
柔软潮湿的鳍清理掉那些污垢，又控制住水枪的流量，帮他彻底冲洗，一串串凉水顺着链翼的面颊到颈部最后滴流浸入地面。
“这样大概就行……抱歉，我得去找海神大——”环波几乎没说清楚，就忽然把鳍一挥，排出透明的反射盾，自己则倏而消失在扬尘中，难以捕捉身形。
链翼还想追上去，猝不及防一道精神波动打过来，恰好被环波设立的反射盾拦住，吸收了威力。
“谢谢环波……可我看不到敌友的位置啊，怎么办……”链翼感觉自己好窝囊，有劲使不上，却要时刻面临四下的威胁。他和【重置】的杀戮机器有异，不可以不顾朋友的情况而到处放电的！
“沧沫？沧沫！我看不到你！”他想到了最原始的方法，希望沧沫能在低音爆炸的震撼与战斗的狂躁中把他的呼唤过滤出来。
喊完这一下，链翼为翅膀充好电，漫无目的往周围横冲直撞。然而就在他前方估计二三十米的距离上，竟然传来了沧沫的回应：“知道！”
链翼心里一惊，拔腿就往那个方向冲刺过去，一只铁甲贝横在前面，气势汹汹，试图当条拦路虎，链翼想都没想就把那啥铁甲贝直接拎起来扔了。现在他的正前方旋起一阵烈暴风，扫开范围内的浮尘。沧沫似飞似立地在两三米的高空悬着，一束水炮打往远端，清清楚楚“嘭”的闷响，应该是击中了某个目标。
“海神大人今天恰好憋着一肚子气呢！”沧沫傲气十足地叫道。
“沧沫没事吧……环波也在找你。”
“我的奴仆他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六点钟方向，是什么家伙！”
一只黑鲁加冒冒失失地跑进视线，抬头就看到沧沫给他备好的水炮，吓得哆嗦两下躲到链翼背后以得到解释的时间：“Friendly fire！别打，我是社区应急小队的精灵，【重置】的家伙主要集中在什么地方？让我打退他们！”
“你得自己找呢。”链翼略带无奈地告诉他。
黑鲁加听罢，勇敢地扑进未知的烟尘中，毫不犹豫。链翼希望他能安全地回来。
烈暴风的效果消失后，链翼就把沧沫弄丢了——兴许是沧沫自己飞走的，海神大人并不认可同链翼并肩战斗。
链翼试探性地移动两步，顿感寒气扑面，他往前一跳，避开冻风的影响带，偏头一看，心顿时凉下半截——又是那只难缠的暴雪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暴雪王眼里的血丝历历可见，挺着冷冻拳往他胸口砸。链翼也抄起龙之爪，正想反击，头顶两束合成X形的眩目烈焰斜插而下，只一击，就把暴雪王炸瘫在地。
剩余热浪燎动拨张着链翼一身黑色鳞片。
是纯羽的空中支援！
【纯羽，我可以用十字交叉闪电吗？效果好像会增幅……】
【随你……现实点，注意周围的情况，别老是看我……打下去，以后让你看个够行了吧？】
对呢。链翼想起来，他的使命不是把逃跑演绎得臻于完美，他所喜欢和珍惜的事物，加之作为神固有的责任，都需要某种守护。黑与白，闪电与烈焰，理想与现实，有纯羽陪着，不会怕，不会怕的。因为他们——链翼和纯羽，站在一起的时候，无坚不摧，又坚不可摧。

血，又是乌黑的血，像凝胶一样粘稠，粘连着大量灰尘。那只雌性妙蛙花，半闭着眼，就瘫在一片血泊当中，身上满是割裂的伤，甚至肉被挖去留下的血洞。一息尚存，仅此而已。
链翼有些难受地摇了摇翅膀。他又听见，妙蛙花躯体的另一侧，传来压制住的呜咽声。
“好啦……启荚，别哭了。”妙蛙花的声音尽管沉静，却把喉咙中卡住的带血泡沫同每个发音一起吐了出来。
“不，妈妈……别，呜……别说话！”小芽绕到母亲头旁，用前腿捂住唇角那些因说话而汩汩流出的血沫。
“那……”妙蛙花尽力想抬起头，把视线对着链翼。“理想之龙大人，谢谢……如果记得那一面之缘的话，启荚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虽然很冒昧，但好吧？启荚她自从在阿克拉尔见到你以后，一直很骄傲，一直谈着有关你的事情，还炫耀那个碗，说理想之龙以前端着它喝过菜汤……”
本已经气若游丝，还坚持着讲出这一长段话，对妙蛙花身体的伤害可想而知。妙蛙花的腹部抽动着，身下那摊血的面积在继续扩展……
“我……诶，可是，那个，我去叫担架来！”链翼一见大出血，慌张得语无伦次。
“只是时间问题了。我的腹部开了一个洞……被那些卑鄙的……呃，他们躲藏在别墅区里，就是社区的对面……别墅区……唔！”
阵风在鲜血上泛起了细纹。妙蛙花似乎短时间里失去了意识。现在，无论什么微不足道的伤害都可以带走这只精灵的生命。
“妈妈……不可以，不可以……”小芽无助地叫着。
“启荚……你也长大了，早就应该独立生活了哦……”妙蛙花的眼睛紧闭着，却保持住回应，那种根本不可能看作是生命迹象的回应。
“独立……我会独立的！但妈妈不要离开我！坚持下去，拜托了……”
小芽紧紧地贴靠在妙蛙花已无血色的脸上。
“让妈妈和理想之龙说一句悄悄话，好吗？听话，启荚，妈妈爱你。”
即使不吐字，妙蛙花的嘴角也不断地渗出血沫，不息不止。小芽退后几步，发着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缄默着。
链翼俯下身子，把头凑近，他清晰地看到妙蛙花被撕裂的面部仍带着坚定。悄悄话……那声音，即使靠得如此近，也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听见。但，这是妙蛙花拼尽全力所能达到的音量。
“请……把启荚带走，不要让她看到我的……最后。”
“诶，可是，小芽她……？！”
“没关系，理想之龙大人……你可以的。既然你叫她小芽……只有最善良，最关心她的精灵，才会叫她的小名……”
……
链翼往服务楼小跑着，脖子上挂着的皮包四面颠簸，他不时回头察看——小芽很乖巧，虽然脸上写满的悲伤还未退散，却像只小宠物一样，几乎贴着链翼尾巴上的推进器，随进随退。
“我会好好待着的，链翼哥哥，不要担心哦……”
小芽似乎猜到了链翼要把她送去服务楼休息。她会像服从妈妈一样服从链翼。可是，要突然成为一只精灵最后的依靠，链翼难以适应，毕竟他也太小，什么都不懂。链翼好想同小芽和她已经死去的妈妈说一声对不起，而且不祈求得到原谅，因为……他无力肩负起这样的责任……

“小芽，跟着我。”“小芽，等等呢。”“小芽，到这个软垫上来。”“小芽，趴着休息哦。”
总是服从……有些生硬的服从。链翼像在操纵机械，而小芽只是在执行他的指令罢了。她身上沾有暗红的血迹，水灵灵的眼睛里噙着泪。链翼想帮她擦一擦，却被轻轻推了一下——小芽不乐意。
身为黑龙，链翼不太理解什么叫做“妈妈”或者相对的“爸爸”？但他想，失去妈妈的孩子一定是很可怜，是好长时间都平复不下悲伤的。
待在建筑物内会麻烦到纯羽，链翼决定离开了——但愿小芽依然能像以前那样，猜透并理解他的心思吧。
整座服务楼很是闹嚷，除了各种无聊透顶的谣言，链翼更在意下到底层时撞上的那场谈话。
“绿洲的社员，清点后有16只精灵，在第九层休息。星海社长不妨去照看他们。”
“可……可是？”星海的声音软软的，极力掩饰对于不测的恐惧，“可绿洲有30只精灵来阿克拉尔，除去我和断钻，还有旅行车的驾驶员，也差了好多。他们一定在城里面吧，真是些贪玩的……我知道，我……”
诺塔无声地张了张嘴，又狠狠闭上眼睛，似乎在做着什么痛苦的抉择……
“星……星海社长。”他说，“阿克拉尔的军队，今天早些时候，在西线的公路上发现一辆被击毁的半载旅行车……很遗憾，里面没有精灵幸存下来……”
链翼心里一揪，几乎不忍再看星海的反应，而是匆匆跑开。
服务楼的感应门中间悬停着一只鬼蝉，真的不怕被夹扁……？鬼蝉是处在神秘守护下没错……
链翼靠近时。鬼蝉的躯壳忽然旋开，觅风探出头，悄悄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急切地钻出壳，拍起翅膀，蹭到链翼的手腕上。
“今天链翼君神出鬼没，我好担心的。”
链翼默默地抱住觅风，走到服务楼外的广场上。他避及讲述那些可怕的事，只是抚摸着觅风的头，让她无需担心。
若夏日的阳光像剪子，极返的阳光就是手帕了，温暖柔和，却稍显弱势。白炽交融的烈焰则现实得多，就算只触着它的气浪，所谓寒冷则顷刻变作笑话。
纯羽降落得不太精准，似乎是算错了提前量，她燃烧的推进器差点戳到链翼身上。
“快……”没有过多的解释，也不太注意一脸错愕的觅风，纯羽严肃地直视链翼：“社区门口出事了。”
此时，方场袭来逆向的腥风。

“烛铃……还是不和我们走吗？”
每当和烛铃说话的时候，伦克的语气就温暖得快要融化成奶油。他自然地抽出尾巴，让烛铃依偎在上面。
可是，烛铃依然很害怕的样子，不发声，不露头，近乎想隐没消失在空气中。
“让她留着吧。”此前冷眼旁观的九磷开始在房间内踱着步子，“依她的意愿……这只噬魂吊灯可以选择加入我们……或者出现在战场上，如果是后者，那时，本帅就不会再留情了……”
伦克的呼吸有些粗重。他面无表情地，把生活社区的防务状况、服务楼所提供的援助和指挥功能，包括社员们夜晚藏身于树林的事，全部告诉了烛铃。
“你不能透露给她这些！”
“我相信小烛会来的……以我拥有的一切起誓。”伦克喃喃地说，“兰迪，我了解小烛，你少来这一套，也不准怀疑她。谁都不准……”
他们准备从儿童卧室旁边的楼梯口下去，然而链翼在楼道上等了好久，也没见伦克跟上来……
“怕是投敌了呢，那混账。”兰迪说。
楼道间的小窗口外霎时闪过一道光，强烈得穿透帷幕照进了屋子——紧接着是一声尖叫！
“哗啦”一声响，玻璃被撞得粉碎，像锐化的雨滴一样盖头砸来！
碎玻璃奈何不了链翼坚硬的身体，但他却要抱住头保护好自己的眼睛，就在低头的视角下，一只黄色的小虫子摔在他脚边。
“觅风——？！”链翼一把抓起那只小虫子，焦急地摇晃着想让她醒过来，“你……你没事吧？！”
数秒之后，觅风才缓过神来，软软地答应了：“嗯……链翼君。是闪光术——我的眼睛好疼好疼……抱歉。”
“看来有麻烦。”九磷警惕地抬起尾巴，甩了半圈，“蠢龙，我们要尽快和现实之龙那队精灵汇合！”

一楼的布局相当复杂，几乎像个迷宫，有很多岔路里根本透不进一寸光，只能通过火焰来照明。这些别墅内的辅道小气而狭窄，大型精灵难以并排形成战术宽度，只有通过突进的方式快速压制前行。
除了一马当先侦查前路的南焰以外，胡安总是选择队伍中间的位置。尽管他并不喜欢这支严重脱节的小队——南焰那不靠谱的侦查让队伍屡屡被切断，胡安在好几次遭遇战中被迫正面对敌。喷火龙并不是特别抗击打的精灵……小队里有一只更坚韧的雷希拉姆没错，但纯羽是个女孩子，理应被他护在身后。
还好，胡安和纯羽强大的火幕能够解决多数问题。
“到头了，死胡同！”
南焰说着，飞快地跑回来。“应该搜索完了吧？呃，话说胡安还真强啊……哈，是我低估你了！”
“谁说只有雷希拉姆才顶事？”胡安拍打着胸脯，“我，古德马克·萨瓦诺维奇·胡安，高贵的喷火龙家族的代表，绝对是——”
“安静下来，好吗？”纯羽亮蓝色的眼睛里闪动着焦虑。她似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氛。
目前，一楼的所有通道，显然已经被他们清理过，在黑暗和寂静中沉眠着。
“达奇呢……？！”
南焰惊叫一声，胡安的面部表情刹那间板结，几乎要同土块一样崩碎。
找遍了所有的房间——甚至比第一次的搜索更加细致，却一无所获，没有漏掉的敌对势力，同时，也不见达奇的踪迹。他们停在一条支道上，胡安喘着粗气，摇摇头：“这地方太大了……到二楼或者外面找找？”
“现实点，你们认为的……”纯羽说着，后背不经意间倚靠在一面墙上——“咔！”
就像是触发了开关，纯羽背后墙面的一部分以机械运转的方式松动，并向内陷了两寸。
纯羽全身柔润的毛紧张得几近竖立，她把爪子放到嘴边，示意胡安和南焰压住声音。
“什么……诶，看这儿，隐藏的门！大家小心……”纯羽拨弄着墙面上的一个插座，用爪子嵌进插座的两个孔里，往左一拉，这层伪装的金属板被她滑开。所谓的插座后面，就是用以抓握的把手！
“嘎……吱……”
暗门的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火光先于纯羽的脚步探进埋在墙里的房间。
那是一个地窖。走下几级潮湿的楼梯后，纯羽先行烧掉了一些残破蜘蛛网，以免她的软毛被这些七零八落的东西粘脏。地窖内部有一些木柜和木架，蛀迹在侵蚀它们的主体结构。
腐烂的书，喝了四分之三并且没有盖上的汽水，或者是油盘子，脏兮兮的，毫无次序地乱扔在格栅之间，恶臭熏天。这种地方竟然存在于一幢豪宅中，很是出乎意料。
南焰用蹄子打点着像是上个时代遗留的几叠木碗和木勺。他本以为胡安紧跟着他，事实却是那只喷火龙在一边试图破拆一个很沉的木箱子……来到这个破旧的地窖，他们的心理反而有了不合常理的转变，一举一动更像对小偷。
“……你们过来。”纯羽的声音打断他们的行动以后，仍在地窖最深处回响，很空洞……很空洞。

胡安和南焰顶着地窖里腐臭发酵的气味，快步走到纯羽所在的位置。
一片橘红色浆液在这不起眼的地方流淌。是熔化状态下的铁水，其光亮已经不甚强烈，也许即将回到凝固点了。
纯羽自那滩铁水边，捡起一块反光的金属物，并借着更多光亮，将它的全貌显现出来。
磁怪的……半截残骸。
“不可能！”胡安的面部因充血而膨胀，“不可能是达奇……喂，我说，我说真的……是吗？”
纯羽一言不发地把那残骸递给胡安，胡安虽然接过了，却用另一只爪捂着脸，没有细加辨认，而是走到了一边。
“你和磁怪是非常好的朋友吧……抱歉。”南焰的安慰送得有些急促而勉强。
“老子叫你先别说话，懂？”胡安咆哮道。
此时，达奇另外一半被熔化的身体，已经粘滞在阴冷的地砖上。
门外面有精灵活动的声音，并且显而易见，那些精灵正试图进入地窖。南焰有些紧张，纯羽却按住他的头：“没关系，现实点。是链翼。”
率先找进来的却是九磷。格子围巾披在肩上，十分冷静。他同纯羽交换过眼神，纯羽点点头，允许他到那滩铁水附近做一些调查。
“怎……怎么会……”随后，链翼畏惧地走进这处现场。即使纯羽已经通过共鸣告诉了链翼，并且也让他转达给九磷，他自己仍然不愿意相信……这太突然了。
“别过去，胡安那儿还有，唔……另一块。”纯羽拦着链翼，以防他破坏九磷的工作。
觅风带着哭腔说：“我记得他！三合一磁怪！每天都呆萌萌的，吃铁还有念公式……这样就……好可怕！”
“那哥们……”兰迪也怔住了。
地窖里湿闷，密闭，而且又脏又乱。氧气为数不多，还要为纯羽推进器的燃烧所消耗。胡安叹息着把达奇的遗骸拿给大家传看，并且一直用目光跟踪着，怕是谁给他抢去似的。
抓着那块已经不成样子的废铁，触感告诉链翼，它的外形残缺不全，表面被炸得千疮百孔。不知道达奇死去的那一刻，被残忍地熔化，会有多痛苦……
残骸转交给兰迪以后，链翼才记起，他到社区报道的那一天，阿克拉尔中心广场上，有次古怪的偶遇。那确是一只三合一磁怪没错。
对，链翼想。达奇，毕竟是与他相识的第一位社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