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若是说百里屠苏临到灰飞烟灭之时脑中所想,其一便是琴川方家的小公子方兰生,其二便是他自幼时捡回饲养的海东青肥阿翔,前者意中人后者挚友,皆是牵挂。
若是还能再见……
“嗷!”
阿翔的叫声……
甚是思念……
“嗷!!”
“……”
仿佛就在耳边……
就在……耳边?
百里屠苏猛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非残垣断壁亦非黑龙龙角,却是青山绿水肥鸡在空……
阿翔自空中盘旋两圈,停在主人肩头亲密蹭蹭,又叫了一声。百里屠苏下意识抬手抚摸它的羽毛,本以为又是幻觉,却实打实摸到温热背羽,又是一愣。
“阿……翔?”
“嗷~”
“此为何处……?我缘何在此?”
阿翔叫了一声,自他袖中啄出一张悬赏令:翻云寨有妖孽滋生,掠走琴川数位乡民,苏家少爷苏文也卷在其中,特此悬赏……
翻云寨?琴川?苏文?
翻云寨?!
他不是该魂飞魄散了么?他不是该不存于世了么?他明明送走了阿翔,将它送给了……
百里屠苏皱眉,送给谁了?却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与谁一战之后便被谁接走,静待自己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结果一张开眼却回到了翻云寨?发生了何事?脑海之中记忆莫不是南柯一梦?
他下意识去摸腰间,摸到以佛珠编制而成的坠饰才松了一口气——方兰生送的东西还在,不是梦。
那是自己在前去……做什么之前方兰生送的,是用他的宝贝佛珠的其中五颗亲手编制而成,自己甚是珍爱,从不离身。
他回到了翻云寨,苏文还关在翻云寨,方兰生送的东西却还在。
当真奇怪。
不待他细想,自他身后草丛之中猛然冲出几个妖化野兽,长着血盆大口朝着一人一鸟冲来。百里屠苏抽出身后焚寂,三五下解决掉这不长眼的畜生。
阿翔蹦蹦跳跳跑过去,试图啄下一块肉来吃。
百里屠苏道:“不可,它们皆被毒物感染,肉腐骨穿,莫要乱吃。”
此话甚是熟悉,若是当真回到以前,那接下来便是遇到……
“喂喂喂!说你呢!那个带着肥鸡的少年人!!”
琴川的两个没用捕快。
百里屠苏懒得跟他们俩絮叨,露了一小手将他们震住,然后脚步匆匆朝着记忆之中的关押众人的牢笼走去——他第一次见到方兰生,便是在翻云寨,此时方兰生怕是还被关在翻云寨的牢笼之中。
不知为何他的记忆有些残缺不全,许多重要记忆苦思不得,倒是记得方兰生。可除了方兰生与一些无关紧要记忆,其他的好似被人硬生生抠出一般,连为何魂飞魄散都不记得了。
走进山洞中,与记忆一般无二,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围上来,在他说出自己独身一人上身之后,一个蓝色的身影凑过来略带惊喜的说:“哇,你居然是一个人上山!功夫一定很厉害吧?都说江湖侠客仗义助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看样子以后我要多离家走动走动,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在下方兰生,敢问少侠如何称呼?”
“……”
“少侠?”
百里屠苏死死盯着牢笼之中与他一栏之隔的方兰生,下意识踏前一步,抬起手抚上还在叽叽喳喳的方小公子的脸。
方兰生反应却与他记忆不同,以往此时,方小公子若是心情好便会抬手攥着他的手腕,对他璀璨一笑,若是心情烦躁便会嘟囔一声拍掉他的手。
而面前的方兰生则是瞪大了双眼,倒退数步,朝欧阳少恭身后一跳:“你你你!你……!你做什么!?你你你一个大男人!做什么乱摸别人的脸!有、有书曰男女授受不亲,这男子之间也不能乱摸啊!哦,我晓得了,你莫不就是书中写的呃……登徒子!?不对不对,那是调戏良家少女的,你你你莫不是变态!?”
“……”百里屠苏默默收回手,他倒是忘了面前这个还不认得自己,此举确实唐突得很。只是方才见到他一时没忍住,手自觉就上去了。
“小兰,不可如此无礼。”欧阳少恭也有些犯嘀咕,百里屠苏应当是不认得方兰生的,却做出如此举动,与他预想全不相同。
“在下欧阳少恭,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百里屠苏。”
“原来是百里少侠。”
方兰生想躲在他身后,又觉得不太对,跳出来挡在他前头:“少恭,我瞅着这人有些……不对劲,你且小心点,不会是个神经病吧?”
历史的脚步总是在重演,剧本却略有不同,他上回还只是讨厌鬼,这回却变成了登徒子、变态、神经病。
这形象极其恶劣,想要改变……当真难办。
总之,先帮他拿回紫檀佛珠,会好一点?
山寨的大王与从前一样草包,知晓对方弱点之后打得比上回还要快不少,很快便尸横片野。他上前搜了搜尸身,找到紫檀佛珠与碎片一枚,顺手将石室开门钥匙收入囊中。
玉横碎片,可吸人魂魄炼制丹药,想起来了这是什么,可谁告诉他的来着又想不起来了。
百里屠苏将东西收将了,回到牢笼之中将解药交给欧阳少恭,请他分发给众人。然后朝方兰生招招手——他一进来方兰生就跟躲瘟疫似得,一溜烟窜到最里头去了。
“你你你你要干嘛,我告诉你,我可是很有本事的,你若是再……嗯,反正你再伸手我可就不客气了!”方兰生想用轻薄,觉得不对,又不知这男子调戏男子该如何说,最后干脆支支吾吾过去了事。
“给你。”百里屠苏伸出手,将紫檀佛珠递给方兰生。
方兰生眨眨眼:“我的紫檀佛珠!太好了!”
“……不对啊,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你……认得我?还是我……见过你?”方兰生欣喜若狂半晌,突然觉得不对,他又不认得自己,怎么知晓这佛珠是自己的?莫不是以前见过这人,却忘了?那可就太失礼了。
可琴川才多大?他认得的人中若是有这号人物,再怎么也不该忘记,他可是连幼时一面之缘的玉儿的脸都记得清清楚楚。百里屠苏?这酒名儿他是听过不少,叫这酒名的人可真没见过啊……
百里屠苏语塞:“不曾……见过。”
“那你怎知是我的?”
“……直觉。”
方兰生将佛珠绕在腕间,道了一声多谢,暗道直觉?武林中人的直觉?
怪人一个。
这厢相对无言,那厢欧阳少恭已将解药分发各人,方兰生跃跃欲试念了个咒将门一下轰开,在众人称赞声中沾沾自喜得意洋洋。跑出牢笼之后方小公子又觉得不对,这珠子以前戴着多出六七颗来,现如今怎么短了?
方兰生一边走一边埋头去数他的宝贝珠子,本该有一百零八颗,此时却只有一百零三颗了。
少了五颗。
百里屠苏走在前头,腰间坠饰吸引了方兰生的注意,他一开始便觉得那珠子眼熟,此时一对比数量和大小都与他的佛珠一样……没想到这个人不止变态,还是个偷儿!
常言道人不可貌相,这话说的真不错,这个百里什么屠苏的,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金絮其外败絮其中是个武林败类啊?而且他这个人叫人十分捉摸不透,说是自来熟不像,他那张木头脸半点亲近之意也没有;说是不近人情……可又尽力帮忙,虽说有点道德上的毛病,却也救了他们一命。
这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啊?书上也没写过该如何辨别人之内里善恶啊。
若是百里屠苏知晓他在方兰生心中已成了这个样子,不知会是个什么表情。
这倒也不能怪他,他已习惯与方兰生熟识相爱的相处模式,猛然面对这个对他一无所知的小少爷还不能适应。他本就是不易喜形于色之人,说话又爱言简意赅,不熟悉他的人可不就觉得这人奇怪么。
阿翔飞过来,在半空盘旋半圈落在一旁石壁之上,方兰生奇怪的问:“好肥的一只鸡!居然还会飞!你养的?”
“阿翔是海东青。”
“海东青?你莫要骗我,哪有如此之肥的海东青。”
百里屠苏懒得去与他辩论阿翔到底是海东青还是芦花鸡,不论与他争论多少次,最后还不都管阿翔叫肥鸡、肥鸟、死肥母鸡、死鸟之类的。
阿翔却不高兴了,丢石子去砸方兰生,方兰生捂着脑袋喊:“喂喂喂,你管不管你的鸡,它好生无礼!乱袭击人哎!”
“阿翔,莫要胡闹。”百里屠苏伸出手,阿翔拍拍翅膀落在主人肩膀,留给方兰生一个不屑的鸟屁股。
方兰生跳脚:“该死……”
欧阳少恭扶着寂桐慢慢走过来,道:“小兰,莫要与鸟置气,此处如此阴冷,先扶寂桐出去才是正经。”
寂桐?百里屠苏看了一眼面容祥和发色银白的老太太,心中一突,寂桐,寂桐……寂桐……巽芳……?
寂桐是欧阳少恭家中的仆人,巽芳是谁?又想不起来了。
他非刨根问底喜爱计较之人,只是这断断续续的记忆实在叫人难受,想起来一点与完全想不起来,他倒是宁愿选择后者。况且他隐隐约约有不安之感,似快有大祸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