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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阅读20141022】 第六十一期《接近世纪初》《冬天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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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广东通过百度相册上传1楼2014-10-22 22:00回复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的数目名单如下,因为都是一个作者写的。
    书目
    短篇小说和散文:
    隐居的时代 (五十一期有发)
    接近世纪初
    冬天的聚会
    喜宴
    小城之恋
    本次列车终点
    比较北京和上海
    评《许三观卖血记》
    记一次服装表演
    自然最美
    寻找苏青
    关于幸福
    观后与写后
    王安忆眼中的当今文坛
    上海的女性
    风月三篇
    王安忆:我不像张爱玲
    世俗的张爱玲
    王安忆回忆:岛上的顾城
    上海是一部喜剧
    南陌复东阡
    我写《小鲍庄》
    中长篇小说:
    长恨歌
    妹头
    我爱比尔
    小鲍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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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2楼2014-10-22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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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世纪初
        如我这样出生于五十年代的人,世纪末正是悲观主义生长的中年,情绪难免是
      低沉的,所以要以“接近世纪初”作题目,是为了激励自己,好去看见结束之后的
      开始,破坏之后的建设。
        然而,目下是悲观的,不幸的感受总是更加尖锐,甚至盖住了希望。并且,悲
      观的理由也都准备充分了。这是一个痛苦的认识阶段,有些像瓜熟蒂落的秋收季节,
      摘下来的果实死亡了,枝叶藤蔓作了来年的肥料,留下荒凉的即将冬眠的土地。
        世纪末就在这时节来临了。
        于是,便看见了最为破碎的表情。这真是一个不幸的遭遇,不仅不能互添光色,
      还互减了期望。
        一切都是明了的,理解的,却无法释然,唯一的出路就是陈述理由。当所有的
      理由都陈述完毕,相反的理由或许能够绝处逢生,现在却是未可知的。这就像掘地,
      穿过熟土,再穿过生土,底下是什么在等着我们呢?一个巨大的悬念,说悬念是太
      轻松了。
        就像方才说的瓜熟蒂落,所有的理由都基于此。在这世纪的下半叶里,一些事
      物飞快地成熟着,从开始走向终局。还有一些事物在经历了漫长的道路之后,却在
      这下半叶里突然加快了节奏,进入全速奔跑。似乎是,长距离和短距离的跋涉在这
      一时期里,都接近了它们的目标,问题都有了答案。
        这是个生产力格外发达的世纪,也是在经过漫长的起跑以后进入全速的状态。
      我说的生产力不仅指物质的生产力,还指思想的生产力。那是因为生产关系终于达
      到了最合理和最协调,于是,性能良好地发动了,效率是惊人的。
        对了,这是个极有效率的世纪。当地里的庄稼都在催长素的刺激下飞快地成熟,
      将自然的规律抛在一边,思想这样人性的产物,便也逃不脱催熟的命运了。思想就
      像暖房里的蔬菜,缩短了季节。
        于是,物质和思想便堆积成山,人们只能以挥霍的方式享用它们,不至辜负它
      们的生产者。消耗也是飞快的。消耗过后的垃圾便跟着堆积起来。
        我们已经走向了我们的目标,昔日里抽象的王国终于变为具体的景象。接下来
      的是什么呢?就好像一个坚硬的核,被无坚不摧的二十世纪敲破,四散落地。


      IP属地:广东4楼2014-10-22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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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是向人们的心愿接近,抵达之后则走上了背离的路途,似乎都是不由己的,
        煞不住脚。创造力在完成任务之后,依着惯性变成了破坏的力量。而破坏是比创造
        更见成效,更触目惊心。因力量已经度过了积累的阶段,量变到了质变。就这样,
        我们看见了破坏。在我悲观主义的视野里,本世纪几乎是以破坏为结局的。这个破
        坏是以取消为方式实现,取消差别和界限,科学和思想的武器都非常强大,攻无不
        克,隔绝的藩篱拆除了,踩在脚下,余下的是什么呢?
          我想将这些仔细地看个明白。先从我们身边着眼,这是一桩小事情,也许证明
        不了什么,那就是美国的可口可乐打遍了全世界。这种有着强烈气体的饮料穿透了
        坚实森严的壁垒,无所不至。记得是1988年的秋天,有一次穿越莫斯科航线的经历。
        作为一个成功的开放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公民,我惊讶地品尝了莫斯科航空公司的饮
        料,它们被封闭在质地粗陋的玻璃瓶里,从撬开的铁皮瓶盖下散发出奇异的气味。
        这是一种离群索居的气味。在洪大的可口可乐的浪潮中,它孤立其中。它带着壁垒
        的表情。现在,它还会在吗?我们在报上早已看见过莫斯科街头的麦当劳的照片,
        有麦当劳就有可口可乐。麦当劳也打遍了全世界。
          还有肯德基大叔的笑脸。还有香格里拉,希尔顿,Holyday Inn,走进那里,
        可以想象是在任何一个国家。世界在这一刻走进了大同,变成一个地球村。写字楼
        也是国际化的,英语成为世界语,而真正的世界语——这个语言的乌托邦,退向边
        缘的边缘。
          奥林匹克成为世界的节日,奥斯卡成为世界的节日,诺贝尔也成为世界的节日。
        当我们走通隔绝之后,就这样走到一起来了。差别仅在于谁走在前谁走在后,强者
        总是在前弱者则在后。


        IP属地:广东5楼2014-10-22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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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也许依然不能证明什么,那只是发生在人类生活的
          一个局部,就是拉美文学大爆炸。八十年代初,那位来自偏僻的哥伦比亚的加西亚
          ·马尔克斯来到了瑞典斯德哥尔摩,摘取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于是,拉丁美洲
          的文学撩开了神秘的面纱,展现了它们隐士般的面目。
            如今回想起它带给我们的欣喜,悲哀油然而起。我们将它视作榜样,以为找到
          了文学的方向,就是那句脍炙人口的语录:最民族的乃是最世界的。我们纯朴地说
          出“世界”两个字,满心以为那真是“世界”的含义,于是虔诚地争取着世界的认
          同。我们从各自的所在出发,又走到一起来了。土著人的舞蹈登上了国际舞台。谁
          担任看客呢?
            而我们在尽情地歌舞。为使我们的声音被世界听见,就特别地突出差异。而差
          异只存在于过去,前景是日益统一,面目一致。于是,我们只得掉过头去,往回走,
          直走进原始的丛林。那前方的合唱已经声部齐全,效果圆满,多我们不多,少我们
          不少。它将彻底吞没我们幼稚学舌的声音。
            当世界如我们愿成为一个地球村,谁是村落的酋长?
            再说一件本世纪的大事情,就是科学和民主。它们取消了人和自然的差异,也
          取消了人和人的差异。事情的开头激动人心,有多少憧憬诞生,前途壮丽。它们成
          为一代又一代热血青年的理想和信念,写下了多少可歌可泣的诗篇。
            开头也总是艰难的,布满风险,并且虚无。说它是理想,其实更接近空想。它
          似乎只是一个巨大的动力,催促着积极的行动。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永远
          推石头上山,而石头一上山顶,便轰然而下,再开始又一轮的推石头。不料事情忽
          然有了转机,二十世纪就是这样,时有转机,是力量积蓄的成果。科学和民主加快
          了脚步,事情终有了结果。


          IP属地:广东6楼2014-10-22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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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神的日子到了,没有英雄的日子也到了。众所周知,一个需要英雄的民族
            是可悲的。大众的狂欢日来临了。倘若要用现成的场面来形容这个狂欢日,我想最
            合适不过的就是《巴黎圣母院》的第一卷,在巴黎司法官上演流浪诗人的圣迹剧的
            一幕。那样闹腾腾,热腾腾,乱七八糟且生气勃勃。市民、商贩、学生、诗人、亲
            王、官员、教士、外交使节,聚于一堂,卑贱者和高贵者不分彼此,调笑和被调笑,
            嘲弄和被嘲弄。这是十九世纪的雨果所怀想的1482年正月6日的情景,他身处革命和
            复辟迭起的法国,进出于帝国王朝和共和体制的交替上演之中,于是便把这个大众
            狂欢的节日推回到了四百年前。然而,雨果却还是在大众之上创造了俯瞰人间的神
            ——卡西莫多和艾思米拉达。是出于他浪漫的心,还是出于先知?他处身专制就已
            经预感到了民主来临的、恐惧。
              这些我们无从推测。大众的狂欢节平均分配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当然不那么
            隆重和热烈,而是细水长流,从长计议。雨果笔下的戏剧场面化成了琐碎的情节。
            而神是没有的。它们终被雨果关在巴黎圣母院的地牢里,风一吹,便化成了灰。灰
            飞云散。
              精英也没有了。导师、智者、先知,所有能够在讲台上说教群众的人都没有了。
            大众成长起来了,启蒙的时代已经过去,那是发生在世纪初的事情了。好了,上演
            圣迹剧的狂欢是没有了,可是,我们至少可以一起喝酒和聊天。不再有精神的不平
            等,存在的差异被社会分工的合理性取消了。我们享用同一道精神的大餐。
              今天我们说的是:一切都事出有因,一切都能够理解。我们和你们都是一样的
            人,谁也谈不上原谅谁。


            IP属地:广东7楼2014-10-22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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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在二十年前的知识青年运动中,我们下放了我们的身体,如今,在平民意
              识的大力倡导下,我们积极地下放了我们的精神。我们的精神流人那些幽暗的污垢
              的后巷,去贯注我们的同情。结果是同流合污。
                现在,灵魂工程师已经成为无数社会分工中的一种,三百六十行的一行。不再
              有拯救和被拯救。灵魂之光普照人间。
                而艺术呢?像艺术这样具有虚无的精神特征的东西,到了强劲的本世纪,就更
              加脆弱,不堪一击。
                艺术的理论就像人类开发自然的工具,有了工具,事情就有了飞跃性的进展,
              那就是艺术的产业大军蓬勃壮大起来了。艺术一代接一代的积累就像地底的矿藏,
              遭到飞快的挖掘和消耗。于是,新的理论便像新的工具,接踵而至,劳动是不会中
              止的。
                艺术的规则显见得束缚了生产力,然后就是,打破规则。
                音乐的调性已经殚精竭虑,再也不可能有新的他造,就像一块用尽了地力的老
              土地,那么就取消高调性;小说的故事成了陈年旧话,所有的人物关系都开始了第
              二轮甚至第三轮的重复,取消故事也在所必然;戏剧的舞台也束住了手脚,那么就
              走到观众席里,和观众共同演出,本来嘛,戏剧和人生就是一回事;还有京剧,程
              式化的形式早已拒绝了大批的年轻的观众,而年轻人则代表着未来,因此,便证明
              它进不了未来,革命的呼声更加高涨。


              IP属地:广东8楼2014-10-22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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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音乐,小说,戏剧又走进了繁荣,美术也走进繁荣,谁说它是静止的?它也可
                以附着时间的流程,就像戏剧,有人的活动和行为。事情变得彼此都有些像来像去
                的,小说像散文,京剧像歌曲和话剧,话剧则像联欢,像沙龙。无调性的音乐彼此
                相像,因为一切都漫无边际,互相渗透。事情还没到头呢!
                  再接着,更彻底的事情发生了。无声的音乐诞生了,白纸一张的图画诞生了,
                总算,暂时的,无字的文学还在酝酿之中,尚未出壳。无人的戏剧也未出壳。但别
                着急,更惊人的奇迹很快就会来临的。
                  先捡那些最极端的作例子吧。让我推测一下它的动因。无声的音乐,空白的时
                间在指挥棒下进行了十几个小节,人们屏息期待着,音乐厅里一片寂静。这就是音
                乐要我们聆听和欣赏的吗?无声。中国的美学思想里有“大音稀声”之说,这就是
                效果吗?好了,果然,我们什么也没听见。可是,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们还要音乐
                作什么?
                  还有,什么都没有的画,是不是同样的道理,中国人的哲学,无就是有的意境?
                空白的意境?此空白就是彼空白?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图画展览会呢?
                  在取消规则的限止之后,事情的存在已经没有必要的。艺术其实就是由这些限
                止决定的,没有限止就没有艺术。限止就是艺术的形式。
                  有时候,我特别想回到最初的写作的状态,那种慎重地拿起笔,铺开纸,字斟
                句酌,写着写着,忽然迷失了方向,再掉过头寻觅足迹,重新出发。工作是困难得
                多,劳动艰苦,可是到达目的地的快乐真是叫人心里踏实。这是一种自然的状态,
                就好像农人收割去年种下的庄稼。种的是麦子,收的就是麦子。
                  今天的情形是大不同了,四面都是方向,脚下就是路,真是随风而去,随处落
                地开花。


                IP属地:广东9楼2014-10-22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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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将稿纸比作土地,我们的笔犁破了多少地啊!肥土变瘦土。哪里还有未开
                  垦的处女地?世界上的土地究竟是有限还是无限,人类的力量又究竟有没有止境?
                  还有自然,自然是否至高无上?
                    我们是不是真是自己的掘墓人?我们奋力建造辉煌的宫殿,取土制砖,结果挖
                  空了地基,动摇了立身之本。
                    也许一切都和世纪末无关,世纪末的说法,只是为自己的悲观情绪制造宽阔的
                  背景,好有所依赖,也是软弱,生怕孤寂的表现。悲哀就是悲哀,绝望就是绝望,
                  它发生在我们内心里,随着生命的周期按时出现,世纪末不过标明它发生的时间。
                    只有事情本身是有意义,时间仅是时间。
                    情绪低落的时分,最好是走出户外,再走远点,走出深街长巷,去到田野。那
                  里,能听见布谷乌的叫声,农人们平整了秧田,正在落谷。赤裸的脚插在黑肥的泥
                  水中,一步一步,谷种扬了满天又落了满地。架子上的葫芦青了,豆也绿了,南瓜
                  黄了,花却谢了。原来,自然依然在生生熟熟地运动,活力勃发。野草野花在庄稼
                  里偷长,这地的劲道还足得很哪!日月星辰也在各自的轨道航行,潮汐大起大落着。
                    好吧,就期待着下一个周期,悲观主义终会走到尽头,快乐应运而起,那时节,
                  就当是世纪初了。


                  IP属地:广东10楼2014-10-22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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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聚会
                    那时候,冬天里,洗澡是件大事情。地处长江以南,按规定不供暖。可是,气
                    温虽然大都在零上,却因湿度大感觉寒冷。许多北方人来到这里,都患上感冒和手
                    足冻疮。比较起来,倒是这地方的人更耐寒一些。人们在阴冷的气候里,安度冬天。
                    不过,洗澡真是个大事情。
                    我们家有一门特别要好的朋友。两家的父母原先是一个野战军的战友,后来又
                    一起在军区工作。他们这四个人,互为入党介绍人,在差不多的时间里结婚,又先
                    后陆续从军区转业到现在的城市。又很巧的,我们这里的妈妈和他们那里的妈妈又
                    在同一个机关里共事。所以,我们这三个就又是在同一个机关幼儿园里生活和学习。
                    他家的男孩与我家的姐姐年龄比较接近,同在一个班级,意趣也比较相投,擅长各
                    类游戏。他俩在一起玩得热火朝天,剩下我在一边干着急。就这样,我们成了通家
                    之好。
                    方才说的,我们两家四个大人中间的三个,来到了现在的城市,那剩下的一个
                    是谁呢?是他家的爸爸。就他一个人还留在军区,冬天的聚会就要从他这里讲起。
                    他其实经常回家,有时探亲,有时出公差,和我们大家团聚在一起,干什么都缺不
                    了他似的。这一年的冬天,他家的爸爸又来了。这一次来,他在军内的招待所里定
                    了一个房间。说是招待所,其实是宾馆,有着中央系统的供暖,温暖如春。客房呢,
                    带洗澡间。于是,我们两家的大人,还有保姆,便一起去这房间里洗澡。补充一句,
                    由于我们来往甚密,于是,两家的保姆也成了好朋友。时常是,大人和大人一起,
                    孩子和孩子一起,保姆和保姆一起。就这样。


                    IP属地:广东11楼2014-10-22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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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路的路面,在路灯的映照下十分光滑,不过不是镜面那样的光滑,而是布着
                      细细的柏油的颗粒,好像起着绒头,将光吸进去。所以很柔和。不知是不是因为地
                      球形状的缘故,当然,更可能是为了雨天防止积水的缘故,路面呈现出弧度。在灯
                      光下,看得最清,因为光顺着受光面的弧度,均匀地稀薄下来。行道树虽然落了叶,
                      可因为悬铃木树干比较浑圆的形状,以及树干上图案式的花斑,所以并不显得肃杀,
                      而是简洁和视野开阔。冬天的马路,也比较少人,但也并不因此寥落,反是安宁得
                      很。我们这两辆三轮车驶过马路,三轮车上载得满满的。前面是爸爸和妈妈,带着
                      一部分包裹。后面是保姆带着我们,和另一部分包裹。保姆抱着我,姐姐抱着她的
                      娃娃。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家庭出行。路灯照耀着,大人和孩子的脸上都罩着暖色
                      调的光和影,偏黄,对比柔和。风,自然有些料峭,可江南的风,究竟又能料峭到
                      哪里去呢?倒是使空气干爽了,驱走了一部分的潮气。不过,我们孩子的表情,多
                      少是严肃的,脸绷着。夜间出行,总使我们感到不太寻常。车夫稍稍压下的双肩,
                      由于用力,一耸一耸的起伏。到拐弯的时候,便直起上身,伸出一只手臂示意着,
                      慢慢地拐过去。这姿势有一种优雅。我们驶过了一些马路,在一座大院跟前停住了。
                      这是一座方形的建筑,样式有些接近北京的人民大会堂。它显然是在建国以后
                      造的,和这座城市的殖民风格的建筑,还有那种生活气息浓厚的民居很不一致。在
                      这些姿态旖旎的旧建筑中间,它显得格外严肃,难免有一些乏味,但也包含有一种
                      北地风范,“质”的风范。它的院子大而且平坦,使得周围的路灯照耀不到中间,
                      就变得暗了。这也是有一股威势的。我们这一伙携儿带女,大包裹小行李的人,在
                      这里躅行 ,看上去多么嗦和拖拉呀!


                      IP属地:广东13楼2014-10-22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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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终于走过院子,走进大厅。大厅也是广阔的,却很明亮,而且非常暖和。
                        周围都是军人,穿着军装,个个精神。不像我们,穿得那样臃肿,身后还跟着一个
                        梳髻,穿斜襟棉袄的苏北女人,我们的保姆。人们都在说话,同时大声地笑。可是
                        声音在高大的穹顶底下消散了。而到了新环境里的我们,又都有些发傻,回不过神
                        来。人们就好像是在一部没有放映好的电影里,只有动作,没有声音。但画面却是
                        如此清晰,人们的表情相当鲜明。他们笑起来,眼角处的褶子,还有嘴角一弯一弯
                        荡开的笑纹,都丝丝可辨。有一个军人,走过我们,在我头顶上胡噜了一下,我都
                        没有回过神来。转眼间,我们已经进了电梯。然后,在走廊中间的一扇门前停下了。
                        门开了,我们看见了我们熟悉的人。顿时,一切就都有了声音,活了起来。我
                        们从方才一路陌生的窘境中摆脱出来,恢复了知觉,甚至比平时更要活跃。大人们
                        也很兴奋,七嘴八舌的,顾不上管我们。那两个保姆呢,她们会心地不出声笑,互
                        递眼色,一边却忘不了她们的职责,替我们脱衣服。房间里更热,简直成了一个蒸
                        笼。因为内外冷暖相差,便积起雾状的水汽。人看上去,都有些模糊。我们很快就
                        被脱得只剩一件衬里绒衫,可底下却还保守地穿着棉裤。这就使我们的样子十分奇
                        怪,就像一只钻出蛹子一半的蛾子。可这已经够解放我们的了,我们身手矫健极了。
                        我们捂了许多日子的身体上,散发出一种酸乳的腥甜的气味。小孩子的体味其实是
                        比大人更重,他们的分泌系统还没有受损伤,所以 很卖力地工作着,分泌出旺盛
                        的腺液。同时,他们又是被捂得特别严实。那气味呀,简直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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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套房,但并不大,我们就在外间活动。为了谈话方便,大人们将两张
                          书桌在房间中央,拼成一个大桌子,放上吃的东西,喝的东西,玩的东西。地上铺
                          着地毯,所以,我们孩子又在地上摆开一摊。我们在地毯上打滚,爬行,追逐,上
                          蹿下跳。我姐姐和他家的男孩,由于是同班,就有了许多共同语言。他们甚至不用
                          语言,也能互相了解,沆瀣一气。他们一对一地,具有暗示性地笑,很快就笑得倒
                          抽气。而我被他们排除在外,心情变得激愤起来。于是,在他们笑得最热烈的时候,
                          便哭了起来。这样,就招来了大人们。他们一致认为是那两个大的不好,分别斥责
                          了他们,使他们转笑为哭,以泪还泪。如此这般,我们三个一人哭了一场,势态均
                          衡,这才归于平静。
                          两个阿姨在洗澡间里擦洗澡缸,同时叽叽哝哝,不晓得有多少知心话。我们几
                          个则伏在窗台,看外边的夜景。不远处的中苏友好大厦,顶上的那一颗红星,在夜
                          空里发亮。大厦的轮廓就像童话里的宫殿,宽阔的底座上,一排罗马廊柱。第二层,
                          收进去一周,壁上环着拱形的巨窗。再上去一层,再收小一周。逐渐形成巍峨的塔
                          状。大厦底下,有喷泉,虽然在平常日子里不开,但喷泉周围宽大的大理石护栏,
                          看上去就已经相当华丽。有了这座宫殿,四周都变得不平常了,有一股伟大而神奇
                          的气息笼罩在上空。街道上,静静地驶过车辆,在方才说的,弧度的街面上,灯光
                          聚集的带子里行驶,车身发亮。我们感受到静谧的气氛,也因为刚才都哭过,心底
                          格外的安宁。这一刻,大人们没注意到我们,他们热烈地谈着他们的。这时候,他
                          们要比我们吵闹得多,也挺放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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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下院子里有时会进来一辆车,缓缓停在大厅门前。其余大多是没有动静。院
                            子门口那两个持枪的哨兵,好像两座雕像,一动不动。有两辆自行车从前边的马路
                            上骑过,骑车人压低了身体,猛蹬车的样子,表示外面起着大风,气温相当寒冷。
                            而我们这三个,热得涨红了脸蛋,汗把头发都濡湿了,一绺一绺粘在脑门上。大人
                            们终于想起我们来了,于是,一个接着一个,被捉进去洗澡。每一个人被捉的时候,
                            都尖声叫着,同时,疯狂地笑着。我们家的这个阿姨,是个对孩子有办法的女人,
                            她一下子就逮住一个,三下五除二地剥去衣服,摁在澡缸里。她做什么都干净利落,
                            且不动声色,很得我们父母的欢心。可我们都怕她,只有在父母跟前,晓得她不敢
                            拿我们怎么样,才敢同她混闹一闹。她的名字叫葛素英,长了一张鹅蛋脸型,照理
                            说是妩媚的,可她却不,而是有些凶相。她的男人有时从乡下上来看她,她也不给
                            一个笑脸,尽是骂他,尤其在他吃饭的时候骂他。葛素英和我们一同吃,却不让他
                            上桌,而是让他在灶间里吃。这个嗜赌的男人,坐一张小板凳,捧一个大碗,头埋
                            在碗里,耳边是女人毒辣的骂声,匆匆地咽着。他住了几天,葛素英就骂了几天。
                            最后,要走了,葛素英从贴身衣袋里摸出手绢包,打开,数出几张钱递给他。这时
                            候,她的眼泪流下来了,可是,一点没有使她变得软弱。现在, 澡缸里的蒸汽熏
                            着她,她的脸也红了,用刨花水抿得又光又紧的头发起了毛,松下几丝散发,贴在
                            脸颊上。而且,她笑着对付我们。这到底使她温柔了一点。


                            IP属地:广东16楼2014-10-22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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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终于一个一个地洗了出来,好像剥了一层皮。经过肥皂水的浸泡,用力的
                              揉搓和清水冲洗,全身发红。而我们的喉咙,也都因为尖叫和狂笑,变得嘶哑了。
                              洗干净的我们,被大人揿在椅子上,再不许下地了。他们让出桌子的一角给我们,
                              让我们玩些文雅的游戏。于是,我们便打牌。
                              这副扑克牌是事先就准备好的,是一副旧牌。纸牌的边上,都起了毛,但一张
                              也不缺损。我们只会打一种牌,抽乌龟。这副牌,在我们手里抽来抽去,不知道抽
                              了有几百遍,就是这么抽毛的。“抽乌龟”的玩法,是这样的:先要剔去大怪和小
                              怪,这两张不成对的牌。再在桌底下抽走一张牌,倒压着,谁也不许看。如此,牌
                              里就有了一张落单的牌,这就是“乌龟”。然后,发牌,各自理牌,成双的牌都扔
                              掉,只剩单的。这样,游戏就开始了。打牌的人依时针方向,从对方牌中抽牌。抽
                              到的牌倘若能与手中的某张牌对上,便扔掉,反之,则留下。周而复始,最终就剩
                              下那张落单的牌。握住此牌的人,就做了乌龟。这是一种完全凭运气来决定胜负的
                              游戏,可正因为此,就很刺激。我们一打上手,就打个没够。而且,越打越认真。
                              大人们也先后洗了澡,两个保姆再接着洗。她们很神秘地,把卧室通向外屋的
                              门关上。于是,无论洗澡间里的水声,还是她们的私语声,全都听不见了。大人们
                              的谈话也进入一个比较平静的阶段,轻声细语的。总之,这时候,房间里很静。中
                              间来过一次服务员,送来开水,还问需要不需要什么别的。然后轻轻带上门走了。
                              就这样,他们大人在那半张桌上说话,我们小孩子在这半张桌上抽乌龟。我们三个,
                              每人都做过几轮乌龟。牌局渐渐有些紧张,便也沉默了。


                              IP属地:广东17楼2014-10-22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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