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织小姐,今天又要麻烦你了。”
“哪里,这是我的工作。”
我叫城户纱织,原本是城户家族的大小姐,亦是未来唯一的接班人,然而我本人却并无意接管家族企业。于是在毕业以后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护理行业,并以此为生。
目前我在一家专业康复中心就职,每天主要的工作是为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失去正常行动能力的人提供医疗服务,以及在康复中心做一些跟残疾人有关的救助工作。每天看到那些行动不便的人们,我都由衷的为他们感到难过,因为这里毕竟不是医院,不可能包治百病。然而另一方面,的确有很多一度无法自理的人在这里康复出院。每当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就感觉自己的付出有了回报。
今天被送来的是一个叫米罗的年轻男子,他的到来让我们小小的躁动了一下。护理中心本来就鲜有男士,患者往往也是中老年居多,然而这个人却是分外豪迈不羁。他那古铜色健康的肤色和宽阔健美的身材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出自大卫手中的罗马雕塑,那一头宝蓝色的卷发更为他增添了一种惑人的魅力。
然而他的脸上,却是和其他病人一样的黯然失色。更令人不禁扼腕的是,此刻他端坐在轮椅上,只有上半身能够自如活动。
而和他同行的一位石青色男子,只是在交了费用以后便消失了。
“米罗先生……是吗?”我拿起护士长交给我的资料细细看了起来。在接触病人之前,了解他的身份、过往经历和曾经接受过的治疗,对于我们的工作有莫大的帮助。
“原来他是职业运动员啊。”我恍然大悟。
不过,一个以运动员为生的人,如今却不得不每日与轮椅相伴。这其中的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吧。
“从过往治疗经历上看,他曾经接受过为期一年的物理治疗,但效果甚微。”护士长叹息中摇摇头,“恐怕我们能做的也不多吧。”
不久院长便命令我成为米罗先生的特护了。他其实是一个十分开朗乐观的人,但对于康复治疗却并不显得积极。我在和他相处几个星期便明白了缘由——在每周的探访日里,从来没有人看望过他,尤其是那个石青色的人。
后来熟稔了以后他才告诉我,那个人叫卡妙,是他的同性恋人。
“所以你们是在大学开始在一起的?”
“我们当时就读的是男校,校风不算很好。他又因为性格和家境方面的原因时常会遭到欺负。一开始我看不过去,便明里暗里帮他一把,后来便慢慢成了朋友。”
“再后来我们念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件宿舍,在毕业以后就确定了关系。”
“……”
后来米罗因为一次偶然的境遇成为了职业运动员,卡妙则成为某大型公司的白领。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工作性质差异而发生变化,依然和过去一样亲密。
然而事情的转折就在一年前,那是他们相识的两周年,两人结伴去希腊旅游的时候发生了车祸。米罗为了保护卡妙而被压在废墟下,后来虽然因为救援及时保住了性命,但下半身却因此失去了知觉。
事故发生以后米罗也曾经接受治疗,一开始卡妙也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然而一年之后渐渐失去耐心,开始对他冷淡起来。于是米罗也逐渐心灰意冷,对治疗不再热心。
“所以你希望,他对你进行适度补偿吗?”我问道。
因为种种原因,这个康复中心里也有专业律师义务做法律咨询。
他苦笑了一下:“别误会,我本不该怪他的。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他一直都没有离开我。我其实很感激他,但是又觉得这样下去太痛苦了。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现在这种状况……”
我最终决定找个机会和卡妙先生好好谈谈,有些事情不必非要走法律程序。打官司劳民伤财,还会带来不论是谁都不愿看到的结果。
藉由商量治疗方案的理由,我终于见到了那个被米罗反复提起的人。当那个石青色的身影走进洽谈间的时候,我仿佛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侵入身体,竟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你们找我干什么。”他冷冷地扫视了一下,淡漠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像往常一样微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纱织,米罗先生的护士。”
他没有半点和我握手的意思,只是近乎敷衍的淡淡道了声你好。
我尴尬地收回手,尽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米罗先生,您的……同居人。因为在车祸中救了您而导致二级伤残,所以……”
“把这种事情告诉都告诉外人……”卡妙冷笑了一下,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米罗,“你不觉得这么做,太过分了么。”
“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迫不得已。”米罗平静地迎向他,“一开始的时候,你一直都在我身边鼓励我站起来。但是最近这半年多来……”
“但是你并没有站起来。”卡妙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如果是因为这个……我可以理解。”
“够了!”卡妙厉声说,声音不大,还微微有些发抖。
随后他转向我:“纱织小姐对么。我很忙,以后没什么事情请不要打扰我,再见。”
我刚要开口,却眼见他疾步离开的身影。再看米罗,也是一脸颓唐。
后来如他所言,我再也没有在医院里见到他。
从那天起,米罗先生的情绪也陷入了低谷。虽然他社么也没有说,但他的眼神却暗淡无光。
有时我经过他的房门,悄悄地往里看去,只看见他坐在轮椅上,呆呆地看着天空,不时还会发出一两下叹气声。我看见这一切,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后来有一天我休假和朋友去滑雪的时候,在滑雪场上见到了那个石青色的男子。当然,他并没有看到我。当我在初级道上艰难的学习如何保持平衡的时候,他却在高级道上轻松俯冲。他的动作流畅优雅,让人无法把视线移开。
“就像是冰原公子,对吧。”好友冰河为我拿来了饮料。他是这个滑雪场的工作人员,“他以前经常和另一个人一起来,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只剩他一个人了。”
“那个人,是不是有着一头宝蓝色头发?”我忍不住开口问。
“你怎么知道?”他惊讶地看着我。
“那他最近也经常来吗?”我顾不得回答他的问题。
“每周都来。”他肯定地点点头,“像他滑雪技术这么好的人,我不会忘记的。”
的确。我心想。
可是……怎么会有这种人。暗暗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握紧了拳头。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那么痛苦,可他却……
这段时间,正是米罗最艰难的时候,他不是应该陪在他身边吗?
而且,他们本来是情侣啊。
为了尽可能帮助米罗恢复健康,我决定再去找卡妙先生谈谈,希望他能开导米罗接受治疗。虽然米罗只字未提,然而我却知道卡妙先生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够影响米罗的人。
基于这个原因,我拜托朋友帮我留意卡妙先生出现在这个滑雪场的日子,如果他现身了就立刻通知我。
“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好友一边应允一边调笑着问。
“谁知道么。”我说。
“纱织小姐,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两个星期以后的一个周末,我在那个滑雪场见到了他。他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就好像知道我一定会在这里找到他一样。
“因为你在这里很出名。”我这样回答他。
也许是因为米罗不在场的关系,他的态度并没有上回那么冷绝,这让人很难把他和上一次那个冷酷得不近人情的他联系在一起。我开始明白米罗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他。
然而我并没有忘记此行的初衷。
“我只有在这里,才能轻松一点。”
“是因为米罗吗?”
他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但是他现在毕竟行动不便。他以前是运动员,现在却只能坐在轮椅上……”我犹豫了一下,“而且,他很依赖你。”
“难道你不知道吗?”卡妙吃惊地看着我,“他的腿完全是可以康复的。”
“你说什么?!”我惊呆了。
“原来你不知道啊。”他苦笑了一下,“医生说,他得的是癔病,是可以康复的。只是需要时间,和坚强的意志力。之前我也试过了各种办法,希望他能重新站起来。然而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开始依赖轮椅,又或者像你说的,他开始依赖我了吧……”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冷落米罗的?”我难以置信地问。
“是啊,不过好像效果恰得其反了呢。”他无奈地说。
事已至此,我开始明白了一切。原来,最大的问题竟然出自米罗身上。
“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我说,“你们的关系,还有挽回的一天吗?”
“你说呢。”他反问,一丝极淡的微笑一晃而过。
我首先去米罗的主治医生那里证实了卡妙先生的话,并拿到了米罗的诊断书。
“我已经见过卡妙了。”回到医院,我对米罗说,“他告诉我,你的腿完全可以康复,为什么不试着站起来呢?”
“是卡妙说的?!”原本对我的话毫无反应的米罗瞬间像触了电一样看着我,“这不是真的,他为了推卸责任胡说八道!”
“如果你想一辈子坐轮椅上,那你就做下去吧。可是轮椅车也是车,有一天也会发生车祸的。”
“但是我站不起来,根本站不起来!”米罗绝望地说。
我把医生开具的诊断书放在他眼前:“你看,所有医生都证明你能站起来,为什么不重新试一试。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办到的!”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我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卡妙他一直在等你,他一直在你们的滑雪场上等你一起滑雪。”
米罗愣住了。
“你是说……”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原本卡妙是不会滑雪的,是身为运动员的米罗手把手的教他,他才会有如今这样出众的滑雪技巧。米罗遭遇不幸以后,他为了激励他站起来而日渐冷淡,却会在每个周末来到这个充满了他们美好回忆的地方,希冀两个人能够再一次并肩驰骋。
“卡妙他一直在等你,米罗。”
米罗开始以从未有过的决心接受康复训练。
一开始只能拄着拐杖拐杖慢慢移动,还时常会摔倒。然而渐渐就可以扶着墙走路了,虽然步伐还有些摇摇晃晃的,但毕竟是在靠着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复检的医生们都震惊于他的转变,然而我知道原因。
两个月以后……
原本医生断言,米罗最少也需要三个月才能彻底康复,然而米罗提前一个月做到了。
在他终于被允许出院以后,米罗径自前往了滑雪场。
我不得不惊叹这两个人之间的心灵感应,因为卡妙居然真的在那里,已经换好了滑雪装备,却没有出发。
在他的身边放着另外一套滑雪服。
“卡妙!”
随着这声呼喊,卡妙转过身,然后立刻怔住了。
“米罗,你……你这是……”
也难怪他震惊如斯,因为就在几个月前还坐在轮椅上的人,如今居然自己向他走过来了。
“卡妙,之前让你担心了,我已经站起来了……我不会再放弃了。”
“米罗,你做到了。”卡妙难掩兴奋地说,随即转向我,“谢谢你,是你……”
“不,不是我。”我连忙说,“我只是把你的心意传达给他而已。”
“卡妙,好久没有一起滑雪了。”
“嗯!”
后来,我再也没有在康复中心里见到米罗。
当然,无论是身还是心都已经痊愈的他已经没有必要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不过我不时在滑雪场里看到那一对身影,我的滑雪技术仍然很差,至今仍然在初级道上徘徊。然而我常常看到不远处高级道上,有两个青蓝色的身影并肩驰骋……
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不是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