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永清寒，饶如此，阻不了执意单衣。宫阶前，凉亭后，一人独坐，听漏声长，自斟饮，暗垂泪。）
（一杯，一杯，又一杯。只求一醉，孰料数壶酒下，神犹清明。恍惚听人鹂声娇语，只道携手，生死与共，可如今——只剩我一人，举杯邀月，形单影只。）
雅尔檀——雅尔檀——…
（我念着她的名，一声一声，仿佛这般便能将她唤回我身边来。可我却也晓得，那也不过是，仿佛而已。）
你……你这骗子，说好……说好与我，共生死，如今、如今却为何——丢我一人！
（话罢，玉樽落地，应声而碎。）
@舒舒觉罗温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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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德出行，于旁人是恩遇，于我是夭寿。雅尔檀殁在一汀无垠的杏雨里，那个笑着递来一串珍珠的雅尔檀，我负不得。好在尚有恩赐，免了舒家三人承德一行的哭，留我们在宫里趁着清冷，哭一哭她。 ）
（ 从前德章的菊酿，我素来舍不得喝，然而雅尔檀，怎样好的酒，都苦不尽。 ）
（ 咸福宫的梅林，我寻见了温婵，原来她亦如我，斩钉截铁。 ）

（月下影绰，我那一双朦胧的醉眼里，看见个袅娜身影，迈着莲步碎碎，踏着清寒月色而来。我有一瞬的恍惚，强撑着站起，踉跄迈步。）
雅、雅尔檀......？可是你吗？
（只是待那人来至我跟前儿，却只将那小心翼翼的期待化了失望——是温娇。我深吸了口气，压住心下翻涌哀意，长长叹一声。）
温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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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娟——你们都这样。妩姊也是，神不守舍，泪人儿也似，那日我们去天穹宝殿念祝颂词，她一路都是跌跌撞撞进来的。”
（ 再想那日，平素温和合礼的妩姊竟也那般，颓废憔悴。我叱她不当如此，又道最怕她如此，最后竟是不知如何从那儿逃也似的走了，不问天命，不知归途。 ）
（ 不应当是这样的……不应当。可她们都是这样的。 ）

（我含着笑，却又含着泪，只缓缓摇了摇头，撑住身后石桌立身，反问她。）
这样——…？
这样，又是哪样呢。她是我的妹妹，她死了，我再不为她哭一哭，她这一遭，可不就是白来。
（温娇不懂，失了亲生姐妹的滋味儿，她没尝过。温妙去时，她尚幼，个中苦楚，不晓也罢。）
她与我……是这世上最最亲的人了。
@舒舒觉罗温娇

（我接过她递来的玉壶，那上头的七字儿，接着月光清晰如刻——原是荣懿贵妃之物。我斟一杯，一饮而尽。这酒真烈，刺得我喉咙生疼，辣得我泪眼迷离。）
从前......额娘总对我说，她同阿玛如何如何恩爱，如何如何情深，可——真是这么回事儿吗？
（我神思早已清明不复，捏着杯盏，举杯向月。）
阿玛明明答应我，会对额娘好一辈子，一辈子——…
（可他却将我们姊妹三人都送进宫来，在雅尔檀殁后，急不可耐地送了妩姊来。）
你说，阿玛，是不是很讨厌我额娘，很讨厌我们？
@舒舒觉罗温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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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玛他——是盼着你们过的更好。荣华富贵，千古未央。”
（ 我叹一口气，在微凉的晚风里安静如虚无，尽数被携走，空无一物。 ）
（ 阿玛自任两江总督，便在南方了，几个月来一封信，还是我额娘第一个看到。嫡福晋也就这一点点好，而恩爱，额娘连谎话也不曾对我说过。阿玛对侧福晋很好，对芷福晋很好，对她们都一样好吧。除了额娘。 ）

我还记得......我瞎了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待见我，嫌我拖累，说我是个累赘。
（夜风吹过，挟着过分凉意。那是我此生最可怕的噩梦，无边黑暗，浓重哀愁几乎要将我溺死。）
只有她......她一人——
（我再说不下去，伏在桌上，轻轻地笑，却又像在低低的哭。）
@舒舒觉罗温娇

(我该怎么劝诫眼前人，亦或者抚慰我自己的心呢。在这一刻，我竟有些艳羡雅尔檀，艳羡她们的姊妹情深。宫中寂寥，长夜漫漫，谁人不怕。既已如此，大抵解脱。夜凉如洗，浓墨沉重，恍惚了我的容颜，恍惚了本该有的格调光泽。)
那——能如何……
(我叹息，而后嗤声笑开，浅淡而不露痕迹，我还是说出口了。)

（“那又如何”，这话甫一入耳，恍若金钟震飞鸟雀，我那自欺欺人一应化了泡沫散去，只留下那些个不堪的真实裸露在外。我——无处可躲。）
（我晓得，我都晓得。雅尔檀的死，不过是我为逃避这四九城里纷争的一个借口。可我恨啊，若我也身强体健，不曾有过诸多病疾，是否便能照应雅尔檀，留住她呢？）
原——都是怨我。若我能争气些…说不定，雅尔檀也不会去了。
@舒舒觉罗温娇

(我本不想说，不想拆穿她那虚无可笑的回想，因为我的心尖儿上也一阵抽疼。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我的姊妹，可她这样去了，我们却只能沉浸伤怀，至于其他，半分做不得，束手无策以至于懦弱得可悲可叹。)
(这便是禁城无情，可我们能怎么着，一并走下去，是我们给彼此之间最好答复，哪怕，每个人走下去的心，都是那样无力而荒凉。)
你别乱说了……

(从前的我们，画地为牢，被自己以为的好蒙蔽了双眼。其实，那又哪里是真的好呢。所谓出淤泥而不染，不过是痴梦一场，好在，现下终归明了过来。这样，真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真待那时，要我舒氏一族，情何以堪？)
(她缓然低语，终归明了过来，我唇畔漾笑。)
不打紧，还有我们呢，有我们替她走完。

（这话真好。）
（我想起以前，因失明而终日以泪洗面的那个自己。是雅尔檀拥着我，替我拭了泪去，她当时说了句话，她说啊一一
“婵娟，你别哭。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如今，斯人已逝，这世上的风景，只有我自个儿看了，可是……）
是，这路，我们一同走下去。
（可我终究还是没忍住泪，揽过西多珲的肩，伏在她肩头低声说。）
别动，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舒舒觉罗温娇 你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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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瞧见她，一如瞧见我整个从前，纷纷扬扬的舒舒觉罗的花，人间朝暮的朝朝暮暮，日日厌倦的书房那一个时辰。伊人已去，再无伊人。 ）
（ 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修戈矛，与子同仇。 ）
（ 我静静让她靠着我的肩膀，正如我背靠那婵娟月华，素娥清光。风过重门，香杀百花的咸福宫的梅，绿梅灼灼，红梅绰绰，常开常新。 ）
（ 半晌，我与她散了，然而心知肚明——明月依旧照彩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