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长安,雪落了;
长安已经好多年没有落雪了,银装素裹的朱雀大街像极了淡妆白裙的女子,一抹风华眉间。几载春秋捻落尘土,我终于也停泊在这里,扁舟一叶对山品茗。清茶一壶微浊的水光划过竹杯,入目处一片风雪归程,红尘化作胭脂将世间眉目勾勒作真或浅或淡,终是画皮一般的攫人心神,低进黄土,只余一双眼眸再望天色
游历四方龙吟九州之地,有人曾经告知我听:“这山川十色,你望得深,懂得就浅,世上这么个理,不要探的太深,它藏着就有藏着的缘由。”
塞外大漠孤烟,沙城里头好像隐没了几个楼兰不破的故事。说故事的人合起纸扇点在了紫檀桌木上,我将草木枯枝投进还未燃尽的火堆,望着明灭不定的火光牵出了梦中微醒的场景,长河落日泼墨一幅。事里浅淡用了一寸光阴去留意,人总是要给自己一些念想,糊涂也罢聪明也好,东出骄阳西落残影,不过又是一轮回头
待我寻到长安城,青石板,重楼小筑,游船灯影,少了那抹苍凉的风沙,也觉得挺好
对面戏楼的戏子总是在天色昏暗的时候唱出拉长婉转的调子,那些油彩面色后头的眉眼藏着的总都是不愿触及的往事,那般唱腔褪了喜悲只会勾起听众心头隐秘的浮生萧索。是非成败红尘困缚,我寻了空闲便坐在台子下的方椅下看着四边雕龙祥云的梁柱,抿一口茶水,指节曲起跟着戏文轻敲桌沿,淡了心性,也是半日闲
屋外的桃花开了,这是我离开之后开的第三季的桃花。长安日里繁华沸声可夜里却凉了,像水般薄凉充盈在身边。桃花树有些年头了,看着干涸的树皮皴裂它的年岁怕是比我还大。我将树下的花瓣拢起来收进锦袋,又想起初时见到那位伞下的温婉女子,浅紫竹骨棉白伞面的纸伞,她说过的:“归零尘土,心念一瞬,匆匆人世。”
十二字,我懂了七分,还剩下三分留着年岁大了再去参透,向来不知前路如何,走着便走了
在朱雀一隅的小院边是一家酒坊,我走了那么长的路顺着月光,在长安终于找到了醇厚的酒香。就像长街浮影沾了酒气让人觉着亲切,一曲长歌伴着酒窖打开的陈年味道,生生绊住了我的脚步,途中的酒,大漠的辛辣,水乡的绵长,瓷镇的清冽。尝着尝着唇舌便有些麻木,塞外小酒馆的老板就笑着告诉我,那酒如果你心中没有醉的念头,那也就是水。你想着要醉才会醉。也是了,心中无事就像光滑镜面无一丝裂纹,而存了心事便是那冰裂纹路,总是在一天伤了心,绝了情,人生无趣
我不是个善心存往事的人,站在朱雀街上看着石板缝隙也夹杂着雪痕,酒家旌旗飘扬一字显得尤其惹眼,心静下来了也就懂了,过的这一生,无非是游,停,念,闲四字相概。我伸手,细白掌心接住了灰沉天空下飘落的一片薄雪。
真好,长安,又落了一年的大雪。
百岁无忧执笔/赠流水人家公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