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夏天真是让人糟心的节气，索性自从进了温家还算自在，公主住在公主府里，我就窝在我这个窝儿里，井水不犯河水的，这府里上上下下也算忌惮我三分，坐在廊下摇着扇子，瞧着丫头们在外头井里打水洗脸，斜对面有棵上百年的槐树，七月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成串紫红色的花苞垂着，空气流动，香风十里。】
“杏儿，你这蹄子手脚麻利点儿，早上我井里头湃了只瓜，赶紧捞上来切了端来。”
【 换了个姿势靠在软枕上：】
“听说额尔格图家的两位表少爷来了？哼，不过仗着老太太的脸，还真把自己当正经主子住进来了……”

【七月流火的天气，刚刚换的衣衫，没多会儿便又是粘腻。忙叫小丫鬟重新拿了新做得的芍药团花纱袍，冰凉凉的贴在身上，很是舒坦，我从一个小小的书房磨墨的丫鬟，生下六格格抬了姨娘，这一路年头不长，却步步凶险，烦了多少的脑筋，才将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全都打发出去，死的死，送人的送人，我总以为没有了旁人，再有他的宠爱，他又迟迟没有定亲，我可以坐上那正房里，却不想他突然尚了公主。眸色暗了暗，唇边转然一笑，罢了，罢了，公主有她的公主府，这院子还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这温家中馈也是块肥肉，俗话说见者有份儿，可不能让人占了我那份儿去，眼下又没有个儿子，将来，还是得靠银子。盈然起身，去了柳氏那儿。她门前的小丫鬟刚要张口通报，听里面有动静，我抬起团扇指着她，示意她噤声儿。听得了这后面的一句，笑意迈进去道。】
-柳妹妹可小声点，让老太太知道了，便是你一大罪，你我这样的人可说不得这样的话。

"墨姨娘来了……"
【 身后打扇子的绿珠偏了偏嘴儿，小声的嘟囔了一声，绿珠绿玉这两个丫头是我进府之后才被送来的，不过是个丫头，不拘叫个什么罢了，我又读书不多，才随意给取了两个不拗口的名儿，同样是被卖进温家，这两个丫头可比我命苦的多了，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呦，墨姐姐来啦！”
【 转过头果然瞧见那墨氏妖妖佻佻的过来，这墨氏也不过一个姨娘，却是天天惦记二太太那串儿钥匙，生得挺标致的脸盘儿，却有副鸩酒里泡过的心肠，要我说她可真是眼皮子浅，堂堂的温特赫府值钱的怎么会是那串儿钥匙，难不成她瞧不见外头的酒楼会馆？脸上堆起笑：】
“大热的天儿，你怎么巴巴儿的跑来了？不窝在屋里给你老爷绣荷包了？”

【耳畔听得柳氏一声姐姐，手里缓缓地摇着真丝团扇，香气徐徐扑面，这柳氏是外头买来的，不过是因为身段好，模样好，便被四爷留在了屋子里，宠爱的跟什么似的。这府里如今又脸面的姨娘，哪个又没有点子手段呢，不然怎么能留住爷们。也没有顾着她让我，就轻轻在一旁海棠添漆凳上坐下。她这嘴可是这府里有名儿的烈，没人敢轻惹，底下人都惧怕她得势，有儿有女，又有宠，上边人顾着脸面，便养得她越发的放肆。我倒是也犯不着和她扯什么嘴，不过是为了将来，想到这，黑密的睫毛缓缓反动，语调柔和道。】
-柳妹妹可说笑话儿了，姐姐我自小就是在三爷身边服侍书墨的，哪里会秀什么东西，不过是玩罢了，哪里有柳妹妹这样一身才华呢。

【 这温家谁不知道啊，历代姑娘们多，老太太和上头的都娇儿子，可我这地位出身在这摆着，姨娘两个字说着好听，可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就像观肇、观磬什么的，又是公主所出，那可是眼珠子。旁的儿子嘛，譬如我的观殷，眼眶子也不敢说，总差了一截儿，再加上我那两个傻姑娘，也给我长不了什么脸，抬了抬下巴示意绿珠上茶来，转过头儿不自然的笑了笑：】
“姐姐可别笑话我。您是跟在三爷身边儿读过书的，我们这些粗鄙的人也只能绣个花纳个鞋底子什么的。”
【 都说大户人家人情淡薄，可平日里装也要装得亲厚。一家子时不时的聚拢来围桌吃饭，听示下聊家常，悄悄戏文什么的，】
“姐姐听说了么，上头爱听戏的主儿，从朝晖戏园寻摸来的人。生旦净末丑一色都是十几岁的漂亮姐儿，鲜焕着呐。这些人擅细曲，鼓点儿一打，《桃花扇》唱得人骨头发酥，昨儿还叫我进园子去听呢”

【听她如此说，缓了缓手中的团扇，银丝般的扇面上绣着几根疏落的翠竹，摇动间滑动着美丽的波縠，越发衬得素手如凝脂般白皙。一手结果丫鬟递过来的茶盏，捂在手里，并不急着喝。是啊，我是自小跟着三爷，日日在他身边红袖添香，做了通房后，对我也是百般的宠爱贴心，如今想起来心尤温暖，可是自从他尚了公主，便不怎么进我的屋来了，就算来了也没有多少话说，那份情谊只觉得越来越淡了，可又能如何，我是何等身份，怎么争夺过公主，越闹越凉了爷们的心，这样的道理我也是知道的，索性忍下吧。唇扯开明媚柔和的笑】
-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你我都是一样的人罢了，纵然有天人之姿，不过如此。
【听她徐徐说着听戏那茬儿事，我平日本就不喜欢戏，如今心里又揣着事，对她这般心无大事，目光短浅，不由得有些失落，抿了口茶水，才饶有兴致地说。】
-妹妹可真是容易满足啊，让你听场戏就如此感恩了吗？如今咱们家外面几处进贡的铺子，加上各处的庄子，我听我娘家爹说，库房里的串铜钱的绳子都换了好几回了，妹妹为咱们家生了哥儿姐儿，可是温特赫氏的功臣，要我说呀，就是日日听戏，也不为过。

“我哪儿敢攀那高台盘去？”
【 都说生了儿子的格外尊贵，可我一个外头买来的，即便是给温家生了一个少爷两个小姐，也显不出哪里尊贵来？尊贵的是他们温家的少爷小姐，自打下生便被乳娘抱走在老太太跟前儿养着，人家是主子，我哪里进得了前面的眼？到了老太太和太太的跟前儿，还不是要做端茶倒水、撩帘迎客的事，更甭说那还杵着一位公主，自从公主下嫁，那位爷也就半年才进我这门儿一次，刚开始还着急上火，后来也就渐渐习惯了，脸上就露出几份讪然：】
“温家有钱也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儿了，可姐姐啊，咱们可不敢往那个是非圈儿里钻。那哥儿姐儿的虽然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可妹妹也知道，人家是主子，我是下人，打小儿也不养在我身边儿的……”
【 温家钱再多，每个月给我的也不过是那几两月例银子罢了】
“难不成……姐姐有什么好法子？”

【她这心无城府，目光短浅的人，就算是把她撂在那个高台盘上，自己个儿也得掉下来，真真儿地恨的我，将一口气硬生生地憋在了心口里，真烂泥扶不上墙，不过她这话也说得对，她是从外面买进来的，有不认识几个字，上边儿没几个人喜欢她，所以那几个孩子一落地便被老太太做主抱走了，如今大了，见了她不过是喊句姨娘，半分亲近也没有，幸好公主先我生下嫡子，因说无暇顾及，我又懂得文墨学识，我才能自己养了六格格，如今就养在自己身边。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杯盏，望着缕缕缠绕升腾的香烟，从翠博山炉鹤嘴儿里出来，心思也随之飘远了，诚恳道】
-我何尝不知道如此，咱们就算再得脸面，不过是个奴才，自古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久？他们虽是主子，可也是从咱们肚子爬出来的，到底不是嫡出，将来公主若是欢喜了，能给说个好亲事，好前途，若是不高兴，又有什么好处，人家可都是有自己的孩子的。
【手中一直扇着的团扇聊下，郑重道。】
-咱们需得替她们打算了，也得替自己将来打算，手里若没有银钱，头发白了，谁还拿咱们当一回事，好法子都是想出来的。
【说到这里，四顾瞧了瞧，身子向她倾过去，伸手一指压低声音道。】
咱们那几两银子，能够什么，一件儿好衣裳，一副好头面都不够，如今是沈氏拿着中馈，咱们若是有了那中馈的大权，到时候手头也宽松了，孩子们的嫁妆也能多添些，要紧的是下人谁还敢给咱们脸子瞧？

“你说的倒也是啊……”
【 墨氏的团山晃的我眼晕，儿子倒也罢了，这两个女儿也大了，若是哪日老太太指了人家下来，最不济也得是个官宦富贾的吧，女儿出嫁我这做娘的一分体己银子也拿不出来就太丢人了，可如今沈氏当家，下面的人对上面自然是没的说，可对我们这些人就能克扣的就克扣了，上次让人出去抓一副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那死丫头都拖了半个月才拿回来，非说什么太太这个月要盘账所以银子才支出来晚了，活把人气背过去，摆了摆手让丫头们都下去，才低声说道：】
“呸！沈氏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几位公主尊贵能轮得到她管家？瞧把她张狂的什么似得。”
【 说完尚不解气，狠狠的啐了一口才罢了，拉过她的手道：】
“我这府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儿子，这会子连她们跟前得脸的丫头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连带着少爷小姐也没脸面，别说是我呀。姐姐若是有什么法子，可别忘了拉扯拉扯我们。”

【但凡是管家的人，没有不得罪人的，除非是那天上下来的菩萨，人们才说她慈悲呢。这府里的人哪个不想从沈氏的手里多扣出几两银子。可是上边有老太太看着也没有人敢动，都是几辈子的老例子了。想着那老太太病怏怏的，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将手里的扇子放在怀里，垂首抚平衣褶儿，缓缓说来。】
-要不是老太太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也轮不上她，老太太最是看中正室，所以她才腰杆硬，老太太身子这般，也没多少日子了，她还能蹦跶多久。
【伸手在她的腕子上轻轻地拍了拍，安抚道。】
-柳妹妹放心就是，有姐姐的一口饭，必然不让你饿着，如今咱们四个姨娘，咱们两个还是侍妾，那俩可是有福晋名头儿的，众人合作的力量才大呀。

“姐姐说的是，那沈氏说的好听是伺候过皇贵妃娘娘的人，哼，要是说白了从前也不过是个宫女的命，不过是比咱们命好，皇贵妃娘娘指了婚进了温家就抬举她做了奶奶了……”
【 温家的这四位姨太太，眼前的墨姨娘是丫头出身，从来生死不由自己的；另外那两位姨娘看似烈火烹油，可也只不过是家里用来攀龙附凤的牺牲品罢了，而自己，当年如果不是那个好赌的爹，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未必会嫁到温府来，可既然来了，自己又这么多年窝窝囊囊的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丝毫不越僭，可是谁又没一点点私心呢，如今既然墨氏肯牵这个线，我倒不如跟她一起豁出去一把】
“可是墨姐姐，那两位能听咱们的么？”
【 幸亏这府里只有我这么一个女主子，下人还忌惮自己三分，不然让公主知道了去还不得怎么样呢】
“再者说了，那沈氏也不是好相与的呢……”

-哼，就算做了祖宗不照样和咱们一样是汉人，不过是有娘娘的体面罢了。
【我是在这府里长大的，自幼便贴身伺候着三爷，吃穿用度比着主子一般，自是养了一身尊贵，从没有觉得自己不如人，爹娘总是劝我莫要心高，做奴才的就该有奴才的样子，我可不依着他们，不自己看重自己，在这深堂大院里早就被作践死了，自己的路，定要靠自己来筹谋。】
-她们俩一个是侧福晋，一个是庶福晋，都高过咱们，自然不会听从咱们差遣。。。
【说到此处略停了一下，娇媚的眸子里闪着几分凌厉来，冷冷道。】
-咱们想法子把口风放出去，让她们去争就是了，到时候咱们瞧着鹬蚌相争。
【转言，故做叹息，娇柔妩媚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惜小声说。】
-柳妹妹，你是有儿子的人啊，比姐姐强上许多，将来儿子成家自然要住进温府的，到时候你是愿意自己媳妇去孝顺那位，自己做小伏低？

"我呸，她想的到美，我的儿媳妇凭什么去孝顺她啊？"
【 狠狠的冲地下啐了一口，想起上次做秋裳的事儿，那两位顶着福晋脑袋的主儿不论是料子还是花样儿都比我们强，而且做好了的秋裳还是她让丫鬟亲自送去的，可我们这儿还得巴巴的自己去遣人领，侧福晋过生日的时候她还差人送了五十两银子，两套头面，想到这儿愈发来气：】
“就按姐姐说的办！”
【 四爷总说我好强，太好强，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却是坏事，可如今我若是再这么闷不做声的，别说我了，哥儿姐儿都得被他们这起子小人作践死：】
“只是鹬蚌相争咱们也未必得利，只能先遣人把风声放出去再图后路了。”

【瞧着她丝毫没点大家风度地啐了一口，纵容是心中知道自己该装着无所谓，还是忍不住拿起扇子掩了一下口鼻，娥眉微蹙。算了，谁让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好好地在这大院子里折腾，老天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让这样没有学识，没有规矩的人，生了这样好的皮囊，还有儿有女的，真真是不公平。好容易挤出些笑。】
-嗯，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将来自不会少了柳妹妹的万般好处。
【听她后面的那句话，也心里感叹，她也不是个心无算计的人，恐怕日后我也得防着些才好。娇媚的容颜带着几分得意，捻起茶盏的盖儿，缓缓吐珠般的将话说完，一松指尖，只听得那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玉色，便盖得严严实实。】
-好，咱们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柳妹妹好好歇着吧，我这就回去了，院子里还有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