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日午后阳光和煦,我拿着我未完成的雕刻作品倚在庭院中的槐树下消磨时光,一边与同样无所事事的飞行员队长聊天。
“叛军来势很凶,这里的安定维持不了多久,你和夫人应当趁早搬离。”
“早就在考虑了。”我一手捏着一枚表面光滑的银币,另一只手把玩着掌长的刻刀——新更换的刀头还有些不称手。“帕里利尔那边如何?”
“不错。周边驰道通畅,只要你能够与异族神祗相处愉快的话。”
士兵看起来十分放松。他四肢伸展,长腿交叠搭在树木虬结的根上,双手枕在脑后。
“庄园是个问题。”
“是的,我不可能带上那么多人旅行,母亲也许不愿意离开。况且……”
“瑞茜——!你看到我的头盔了吗瑞茜——?”不远处的仓库顶上传来迪特玛大声的叫喊。
“不没有,你可以试着去你屁股下的仓库里面找找看!”我一口气喊完这句话,向后倒在树干上继续我手里的工作,“……况且我的舅舅如今也是个大麻烦。”
“他经常把头盔忘在他‘屁股下的仓库里面’吗?”
“实际上,每次都是。”我无奈地对着队长耸肩,后者很不给面子地笑倒在草地上。
只是笑着笑着,笑到最后却有种苦涩的意味。
“你还是个小孩,瑞希尔。”他抓起边缘将帽子扣在自己脸上遮挡阳光,“还不应该想这么多。在我的家乡,像你这么大的小女孩都在家里学学手艺活,聊些流行的音乐和服饰,享受下午茶然后等着嫁人。”
“等着嫁人?”我刻意眨眨眼,“那真是个不错的议题,可惜需要稍等片刻才等提上日程。毕竟我的当务之急是填饱我和母亲,整个庄园的佣人外加我那间炼金室的肚子。”
青年笑着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如果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我们都会尽力帮忙。”
他口中的“我们”当然是指那些飞行兵,然而……
“我绝不会客气的。”我举起手宣称,“但你可千万别把这当成什么赎罪。那件事不是你们的错。”
“哪件事?”
“迪特玛。”我无意识地伸展手指转动银币让它在指缝间上下翻飞,一会隐没一会显现。“那是一个士兵自己的选择。我猜如果他现在还清醒,他也不会后悔。”
随话音落下的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如果是我……也一样。”半晌,曾经的队长迟疑着回答。
我只得回以一个宽慰的微笑。
“因此你也不必过于勉强。假如离开索林那庄园之后的路途还要你们跟随,我怕会耽误你的行程。”
“你指什么?”
我满意地看到他的瞳孔一瞬间紧缩,心底便不由自主生出了某种类似学堂上抢先回答出导师问题的、优等生特有的自矜。
“我指……”
银币又像杂耍似的在指尖眼花缭乱地飞旋,我将刻刀上黏连着的最后一点碎屑弹开,腕上用力轻轻一抛。银币翻转着飞上半空,又被我反手抓住。
“……这个。”
摊开手,掌心躺着的原本光滑的银币表面,此刻雕着一朵娇艳的鸢尾,正含苞欲放。
蓝色鸢尾与荆棘交错,这正是北方战火里浴血洗出的崭新旗帜上的图案。
“看来我猜对了。”觑着对方紧绷的神色我不由下了定论,只得耸耸肩,将手里的银币丢进一个小口袋,和另一些同样花纹的银币放在一起,递给对面僵硬地盯着我的青年。
“给,你和你的同伴们的临别赠礼。最好把它放在离内脏近的地方,我保证它会在必要时刻表现出足够令人满意的硬度。以此作为交换,离开庄园那天我就不去送别了,否则我怕自己会忍不住阻止或揭发你们的谋反行为。”
滞涩的气氛一下子通畅开来。他如同往常一般自然而然地接过我的附魔小道具,放在手心掂了掂,发出一阵清脆碰撞的声响。
“这是一个士兵自己的选择,你说是吗?”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