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归
　　雨势似乎有所减弱。阴霾的天空乌云滚滚，天地间弥漫着原本与夏日午后极不相称的压抑感。
　　方才的暴雨来势汹汹，可每个兵士都忘了去注意足以模糊视线的雨雾。每个人只是挥舞着大刀奋力向眼前的人砍去，任凭温热的鲜血喷薄而出，溅在脸上的同时就与雨水混合在一起。
在今川家残破的帅旗终于在风雨飘摇中坠地时，织田家的兵士们听到了他们一直在期待，却又不敢相信的嘶吼——
“今川义元首级在此！”
仍在敌阵中厮杀的男人半晌才停下挥刀，眉眼稍微动了动。血水和汗水沿着他面孔的轮廓缓缓流了下来。
“主公！今川义元的首级已被服部小平太春安和毛利新介良胜合力讨取！”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他面前，因为激动而快要上气不接下气的传令兵。
“是……这样吗？”
条件反射一般的发问，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今川家兵士开始逃跑，叫嚷声在他的耳畔轰鸣。他不为所动。
“主公！要追击今川残部吗？”
他转过身，大步走向战马骑了上去。大雨已经完全停止，天空中厚重的云块也开始缓缓移动，开始有一缕一缕的光从乌云的缝隙中射出，落在男人血染的甲胄上。
手一挥，男人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几乎不可称之为微笑的微笑。
他洪亮的声音震动了整个山谷：“以织田信长之名传令，清点剩余兵士与敌方首级，回师清州城！”
阴霾与晴朗交替，天空中厚重的积雨云与炽烈的阳光构成了一幅奇妙的图画。
桶狭间的山路早已泥泞不堪，却丝毫不能减缓织田军前进的步伐。
一只紫色的蝴蝶缓缓飞来，闯进了信长的视线。
直到它就这样停在了牵着缰绳的手上，微微发痒的触感让信长皱起了眉。面前是一个岔路口，信长牵着缰绳让战马变更了行进的方向，却发现蝴蝶仍自顾自安稳地停在他的手上。
信长有些玩味地凝视着蝴蝶翅膀上精致的纹样。或许是因为刚刚的暴雨，蝴蝶的翅膀上还残留着几颗微小的晶莹的水珠。
信长稍稍眯起眼：“倒是有那么一点……像你呢，阿浓。”

话音刚落，蝴蝶忽然扇动翅膀飞了起来。盘旋了几圈后，又停在了信长的手上，只是不像方才一样安然地竖起翅膀，而是不停地扇动翅膀，像是做好了随时会飞走的准备。
信长轻轻挥了挥手，确认赶不走蝴蝶后，眼中的笑意浓了些。
“我知道了，归蝶。”
织田家的兵士们还在议论纷纷，有的在感谢热田大明神降下这一场暴雨，有的在兴奋地说着织田家从此一定会名扬天下，有的在自豪地说一定是我的妻子为我的祈祷起了作用。
信长的耳朵捕捉到了每一个字。
他想起了佐佐成政出阵前，阿春泪流满面地跪在他面前，请求他成全成政与她的婚事——一旦成政凯旋，马上允许他们成婚。家臣们几乎都知道阿春的父亲反对女儿与成政在一起，所有人都带着悲哀与同情望着阿春整个人跪伏在地面上。
“阿春，你放心吧！我信长在此答应你与成政的婚事，绝不食言！”
阿春叩首后再也抬不起头，因为哭泣整个身躯都不停地颤动，片刻，她才能吞吞吐吐地说出话来：“阿春一定……祈祷主公……凯旋！”
现在回想，似乎才能稍微明白阿春当时的心情。吉乃在听闻今川大军来袭时，含着泪哀怨地望着他。他知道吉乃的恐惧与担忧，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宽慰她的兴致，无法像平时一样拥她入怀，擦去她的泪水。

从败报传来，到被一片沉寂笼罩的军议结束，阿浓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家臣们离去，深夜的房间里，只有二人沉默相对。
侍者奉命熄了灯。月光探进偌大的房间，泻下一片水银色的明朗。
他望向月光，一瞬间不想再去想即将到来的战事，沉思片刻再看向身边的阿浓，她漆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背上，细长的眉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她不眨眼地思索着，双唇也微微抿在了一起。银色的光晕挂在她的发梢和睫毛上。
“在想什么？”
话音未落他就开始懊恼了——原本就好奇在这样的时刻她会想些什么，心里如此想着居然就脱口而出了。
是不是只有在她面前，才会不由自主地显露真实的自己。
“嗯？”阿浓抬眼与他的视线相交，月光下她漆黑的眸子显得更加清亮。
她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奇袭。”
“哈哈哈！这才是我的阿浓！”
他不由得拊掌大笑起来，奇袭是他早就想到的主意，却不想告知任何一位家臣——要欺骗敌方，首先要能欺骗友方。他如此坚信着并安心等待着机会，所有的人都如他所料没有想到过这样的主意，仍然惶惶。
唯有他的阿浓，和他心有灵犀一点通。
阿浓也笑了：“虽然是拼死的赌博，却是唯一的办法。”
一刹那间，全身的热血仿佛都沸腾起来，他大呼：“阿浓，为我击鼓！”
熟悉的节奏响起，他唱起他最爱的一段幸若舞：
人间五十年，与天地相比，不过渺小一物。
看世事，梦幻似水。
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
此即为菩提之种，懊恼之情，满怀于心胸。
汝此刻即上京都，若见敦盛卿之首级！
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一切，在此一搏！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