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同事?他很有趣。」闻宇笑着对走近的池凯说。
「跟你无关。」.
跟你无关,不干你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他似乎一直在用类似的语言……
池凯微蹙眉心,「你在这里做什么?」
二个小时前把车给他后,还以为他早走了。
「本来我约好今晚和人吃饭,但那个朋友临时有事不能来,我又不想一个人,所以……想问你有没有空?」
就为了这,他一直等在这里?
「没空。」池凯言简意赅地拒绝。
「是吗?那就算了。」闻宇的口气仍是柔和。
池凯掉头就走,「等一下。」闻宇叫住他,「你要坐巴士回去?不如我送你,反对我也要回市内。」
这个男人,穷追不舍,到底要何处才是尽头,
池凯缓缓走到他面前,两人身高相差无几,四日交投,视线恰好乎视,他的深邃黑瞳,映出他的淡漠双眸……
「听着,我只说一次。」
池凯的目光冰冷税利,非要有强劲心脏,才能承受这种压力。
「对于我以前对你做的一切,我不会说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哪怕时光倒流,也不会改变。我知道你肯定没有忘记,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要再装假惺惺的好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想报复,就尽管来报复,找人狠狠教训我一顿,或者干脆强暴我,就像我当初对你一样!」
冰层瞬间进断,闻宇沉静的双眸,第一次有了裂缝。
「你可以用尽一切手段折磨我,我就在这里,不会逃,不会还手,更不会叫痛,来吧!」
沉声喝道,池凯闭上眼睛,放松四肢,预计接下来的重创,可是一秒、二秒、五秒……
他睁开双眼,闻宇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这算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不记得我。」闻宇的内心百感交集……
第一次见面,他明明说「你是谁」,但其实,他并没有真的忘记!看来一开始,他就在逃避他,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对我而言,没有『记』或『不记』这种事。」
因为不曾记忆,不曾把过去当一回事,又何来忘或难忘?这个男人,总能残忍到不留一丝余地。可他早已不是以前的他,再不是那个只要看到他的背影,就会幸福上一整天的小孩。
他长大了,能以一颗平常包容的心,看待过去发生的一切。他怎会以为他仍恨他?不,恨是一种令人无力的感情,他从未恨过他,恨他等于否认自己曾经喜欢过他。
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的心情,弥足珍贵,他不想那么轻易就否决自己。虽然回忆大半苦涩难言,但至少,他已学会宽容和谅解。
因为他们那时,毕竟都只是小孩子而已——
无心伤害,更无心残忍。
「池凯,都过去了,那时我们都不懂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从国小到国中的同学,这是事实。所以,我不可能报复你,更不可能强……」闻宇顿了顿,复又诚恳看着他的眼眸,「即使你不承认我们是朋友,但这么久没见了,我想我们至少可以彼此问候一下……」
「不需要。」池凯打断他,直截了当,「也许你是个念旧的人,但我不是。我从来就没指望我们重逢后,你还会当我是朋友。我们从来不是朋友,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会是!」
「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闻宇苦笑。
「不要再来找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我根本不想见到你。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我说得够明白了?」
「够明白。」
明白到他再听不仅,就是自取其辱。
池凯收回冷冽的视线,大步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是梦。
可他没办法醒来,他醒不过来。
他是一个溺水之人,一直往太平洋的最深处陷落、陷落
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入他胸腔,他呼吸困难,即将窒息之际.突然掉入一个黑洞……
这是个四方的窄小空间,空无一物。
他四处张望,眼前银光一闪,不知哪里出现的偌大荧幕,如露天影院般,诡异开张……
眼前的画面似真似幻:一个年轻的男孩,在漆黑的旷野踉比奔走,身后尘烟滚滚,成群饿狼追赶咆哮,他骇极,又怕又饿双累,呼喊求助……
「到这边来……」
是母亲,在不远处朝他温柔招手,希望乍现,他欣喜奔去,才触及亲人的手,那熟悉脸庞却幻化为狼,呲出狰狞白牙,一口咬住他……凄厉叫声中,殷红的血瀑飞溅而出,模糊了双眼……
池凯猛地自沙发止直挺挺坐起,猛烈喘气,心脏狂跳得如同溺毙,满口满鼻都是血的浓烈腥气,搅得胃部阵阵翻腾。
他跌跌撞撞起身,冲到浴室,伏在洗脸台上干呕了半天,却只呕巾几滴苦涩的唾液打开水龙头,把整个脑袋塞到下面,以冷水激烈冲刷,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
前方的镜子,照出他的模样。
一张湿漉漉的脸,脸色惨白,水珠自发问串串滴落,双眸像丛林中濒临死亡的饿狼,灼灼闪亮。
绝望而痛楚的光芒。
方才的梦境,像一把生锈的锯齿,一点一点切割着他破碎的脑神经……额角疼痛难忍,他把额头用力抵上镜面,冰凉的触感,令他稍稍好过了些。
良久良久,他长长吐了一口气。
闻宇,拜你所赐,我又回到了久违的噩梦。
时间是一条无岸之河。
既然无岸,为何总有人在奢望靠航,奢望当心灵和阴影对谈时,不会有那些狰狞忧伤?
他并不像自己所说那般决绝,他只是在刻意遗忘。刻意,和遗忘,这是两个充满矛盾的字,一如充满矛盾的自己。
他不打算为过去道歉,并不代表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安理得。只是因为回忆太过漫长,他也就早早关闭了心灵之窗。
十年。
他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和他。
从国小到国中,不算短的时间里,他一直死乞白赖缠在他身边。那时的他,既矮又瘦,不时拖着两道鼻涕,脸上像被流星雨袭击过的地面一样可怕。更糟的是,他偏偏对他一见钟情,第一次邀他去他家玩,就胆敢亲他!他一时火大,就把这个丑八怪揍个鼻青脸肿。
但没想到,他不但不害怕,反而成天粘住他不放。
两人的孽缘就此展开。
别看他一脸傻相,却韧劲十足,又不怕死,即使他威胁要把他揍得爬不起来,甚至好几次拳脚相向,都不见他退缩,哪怕被他欺负得号啕大哭,第二天也照样生龙活虎,像只怎么也打不死的小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
反正也是无聊,他就干脆拿他作取乐对象。
他乐呵呵给他买的午餐便当,被他一甩手丢进垃圾桶;他骗他去某个冷僻实验室,等他到后,立即把门锁上,让他一个人在摆满各种蠕虫样本的恐怖房间,瑟瑟发抖到天亮;他硬要他给他写情书,却又一转手上交给老师,在全校师生面前公开点名批评,让他转眼成为全校有名的「变态」……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曾稍稍离开他半步。
直到这一天,天崩地裂,世界坍塌,他的人生,从此被拗向另一个航道……就在他以为自己挨不过去的那一刻,他竟然又出现了!他就这么想被伤害?于是他干脆做了伤他至深的一
件事——
他蛮横地压上他,剥光了他的衣服,按住他的挣扎,摸遍了他青涩的身躯,冷冷看他在自己身下发软、颤抖、崩溃……然后残忍地揉碎了他眼中满满的泪光……最后,他把站立不稳的他赶出门外。
第二天,上学时,他看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浑身抖个不停,眼中闪着惊恐的光芒,而之前,那里满满都是崇拜和喜欢,不久,就听说他出国留学的消息,一个星期后,他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终于如愿地掐断了,世界投射在他身上的最后一缕阳光。
不久后,他也辍学了。
应该不在了吧,以前那个拖着鼻涕哭喊着跟在他身后说喜欢他的男孩已经不在了,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他从不后悔,亦不曾反悔。
那十年后的今天,他又出现做什么?
突然间,池凯觉得异常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