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一小时
【壹】
“我没钱也没势，唯一能给小三爷的就是这条命了。”
十月末，连续下了几天的暴雨，长沙城被笼罩在难闻的泥腥味里。
每天早上七点，上班高峰时，潘子会侧着身子在巷子里穿梭。偶尔撞到白领一族，就停下来微微鞠躬，等对方摆了摆手，他才更加小心地逆着人流前行。

潘子租的矮屋是老住宅区，每天要穿过四条小巷子。时间久了，早起的摊贩都和他混了个七八分熟。
“潘子，你还不准备搬啊？那块都要拆了啦！”这几天，熟识小贩问过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住的那一片被政府征收，有几处已经被白油漆圈了“封”字，估摸着不出十天也会圈到他那里，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个糟心事。

“老板还没开口，我能住多久就住多久咯！”潘子挠了挠头，“找房子这种事本来就急不得。”
“是这个理，”问他的婶子把油锅支起，往里面扔了两团面粉，“这样吧，我叫老倌子平时帮你留意一下，看哪个小姑子有房子租？”
“那就多谢婶子了！”潘子知道这些人说帮忙，就肯定是有谱，于是激动得连鼻尖都红了起来。
“邻里邻舍的谢个鬼，来搞两个糖油耙耙暖下胃！”婶子笑起来，赶紧夹了两个耙耙往糖粉里一滚，再扯了张纸袋，麻利地把它们装了进去。

【贰】
兴许是找房子的事有了着落，潘子进屋时，都不自觉地挺起了腰板。
他叼着耙耙穿过堂屋，有堂屋的这栋是房东自己的，他租的房子在更后面，是一栋独立的土房。
进堂屋前，潘子在门槛上把解放鞋敲了两下，等结块的泥巴脱得差不多了，他才敢下脚。老板娘拖过的地上残留着未干的水渍，他一脚踩上去，发出细细的“噗滋”声。再提脚，留下了两个浅黄色的印子。

“啊呀，潘叔你又把我妈妈拖的地搞脏了！”
房东的女儿坐在小板凳上转铁陀螺，陀螺何时停了下来，她也没有发现。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瞪着潘子，俨然等他“犯案”多时。
这鬼丫头！潘子听着她像模像样的“数落”，嘴巴一咧，没忍住笑了出来。
“潘叔，你今天又去玩泥巴了？”

潘子

“是啊，小菱角明天跟我去不？”潘子蹲下身子，捏了她的小脸一把。
“妈妈不准我玩泥巴，”丫头赶紧摇头，表情有些难过，“潘叔，你给我骑马马吧！”
“好噻——”
潘子长应一声，弯腰就把丫头扛在了肩头上。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糖一包，果一包，外婆买条鱼来烧。”
他晃着晃着，竟念起了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童谣。

【叁】
潘子很少上二楼。一来是他交齐了三年的租金，没必要同房东照面。二来是他住的矮屋就在这栋楼后，房东有事找他，靠喊的就能对上话。
但今天有点不同。
马上就要搬家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潘子想了很久，还是要去二楼打个招呼。
“老板娘子，你在楼上冒？”潘子站在厕所前面喊了两声，就看到二楼有轻烟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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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咧在咧，在搞饭恰！”不多时有年轻女声传出来，“潘哥回来了啊？你直接上来吧！”
一楼到二楼的路上被拖很很干净，印象中老板娘很少搞卫生，如今这么勤快，估摸着是要搬家的原因。
这样一想，潘子赶紧脱了鞋子抱在怀里，赤着脚跑上了楼。
上了二楼，他最先看到的是客厅的桌子。

桌子上摆着一碟蒸鸡蛋，一碗煎豆腐，还有一条清蒸鲤鱼。
“潘哥，你先坐一下，”老板娘从厨房窗口里探出头来，“等我炒完这碗包菜就出来！”
“没事没事，你不用出来！我说两句就走。”潘子本来就很局促，老板娘这一开口，他更是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这不是要搞拆迁嘛，”潘子小心地清了下嗓子，“我喊走就走，想着要提前跟你们打声招呼。”

老板娘关了火，潘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颤：“虽说平时没照面，但你们夫妻‘潘哥潘哥’的喊，我一句句都记在了心里。”
老板娘匆匆地抓了围裙两把，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堵得慌。
“我房里还煮着面，那我就先下去了啊！”潘子顿了两秒，见厨房里没有了声音，叹着气就推了开门。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过了好久，厨房里才传出了一点动静。
小菱角推开门，发现妈妈蹲在地上，锅子里的包菜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妈妈，你哭了吗？”小菱角轻轻地拍了拍她后背。
“乖宝宝帮妈妈一个忙，”她抬起头把小菱角推了出去，“你把煎豆腐端下去，拿给潘子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