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世晶生】150609☆文文☆失（短篇）

序。
从她见到她的那天起，她就失掉了全部。
就像有人在你身上绑了根绳，看不见那头是什么人引着，更不知绳的长度。
只能一点点被拉伸，一点点脱离原来的位置。
1.
夏末。
湿润的海风卷着浪拍在码头。
海港上游轮不断，她站在人群中，手中是最爱的相机。
这是种很奇妙的机器。眼前的一切明明瞬息万变，却在你按下一颗按钮时，定格在小小的屏幕。时光不息，但你可以抓住它某一刻，留下你想要的。
或者，等待快门给你的惊喜。
未知便是惊喜。
她举起相机。
按下快门的瞬间，在蔚蓝的海面上，在熙攘的人群中，在她的镜头里，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闯进一个人。
那人穿着相当随意的休闲装，微蓬的刘海刚触及眉毛。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她却好似失了一切。
所有的一切，通过她皮肤每一个炸开的毛孔，成片地撒到那人浓密的睫毛上，渗入那双眼睛。
多年后，当她再次回忆起她们所谓的邂逅，没有擦肩，没有回眸，甚至连时间也不过半秒。
她的整个青春却被定格在十七岁的夏末，她的镜头中，那人的眼睛里。
船安静地浮在维港，有一颗心里却卷起惊涛骇浪。
一整天，她像丢了躯壳的游魂。
夜一如既往地黑，空气一如既往地透。她失措地赶上最后一班回程的公车。
什么都没想，她把身体摔进座椅。
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攥着已一整天。
抬头望向窗外。窗外迷离斑驳是不变的夜景。
可她只看见车窗上倒映出与夜景重叠的那个人的脸庞。
像被捆在座位上失去了行动能力般，她只是盯着车窗。
静静地全世界都没有出声，静静地她只敢透过虚幻的倒影看着几十公分外的那个人。
她没眨眼，她觉得眨眼的瞬间都是在浪费。
但影子终究是影子，你抓不住。
她终是先一步下了车。
站在机场里，四周是各种神态各异的人们。
她舍不得放弃。
登机后她闭上眼睛，想着梦到那人的情形。
可终究什么也没有梦到。
只依稀回忆起六岁那年抱着游泳圈回头却只是一望无际的海。
2.
人就是这样奇怪。
明明不是你的东西，当有了想得到的欲望之后，你会觉得那是自己的。
而且是理所当然的。
书依然在书柜上老老实实，一盒吃剩的饼干依然在桌子上放着，台灯的弧度没有变，鱼缸里的鱼依然游来游去。
可是她的整个世界都变了，陌生到她自己也不认识。
她搬出自行车，夜半的马路除了惨白的路灯什么都没有。
双脚重复蹬踏动作，汗水顺着后颈流下。
热气蒸腾的浴室灭了灯，她妄想着能安然睡去。
一切徒劳。
清晨。
她搅动着一池子浑水——美丽的色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个白肚子翻在水面上。
几缕阳光穿进来，把鱼缸割成一块一块。
她一言不发，默默把水连同鱼一起丢进垃圾桶。
留下那个鱼缸和几株水草。
她小心翼翼地拭去鱼缸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拂去额前的碎发。
如同拭泪。
邻居来问她借一些酱油，却发现房门大开，主人不知所踪。
他好奇地走进去，发现房子已被收拾的一尘不染。
或者说，一片空白。
桌子上摆着一个空缸，下面似乎还压着一张纸条。
邻居轻轻地走近。
纸条上有几行用铅笔写下的字，似乎被人抹过，很不清晰，不过还是能轻易辨认出那消瘦的字体：
你是池底的水草，我是缸内的游鱼。
失去了你，我便没了依靠；
逝去了我，你却依然能在水底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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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郑秀晶发现自己开始手脚冰凉——就像一只被长时间丢在冰窟窿里的兔子。
她摇头苦笑着。
该是天气凉了，自己受不住吧。
可是八月末的天能有多凉呢。
她拉着行李箱返回校园，再有一个学期，她就大学毕业了。
她搬了新的宿舍，不过每次要爬四层楼让她有些怨念。
整理好床铺，行李箱的夹层里似乎有张纸条样的东西。
摸出来放近眼前，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
她稍稍一愣，记忆瞬间被拽回几年前那个雨天，阴暗的影院内单薄的身躯，以及身旁空着的那个座位。
她又摸了摸夹层里，什么都没有。
瞧了瞧手里被撕过的票根，撇撇嘴，只剩我的一张了吗。
望了望床上那个相框里，穿着格子衫的女孩正看向海面。
关于你的东西，我居然只留下了这样一张照片。
有点感慨。
窗外夏末的阳光撒进屋内，空气中思绪飞扬。
年复一年，她从未停止思念。也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毕业了，然后站在校门口用手机简单地留了一张自拍。
与同学们分道扬镳，她踏向未知的未来。
手心紧握着，依旧没有温度。
7.
眼前有水流过。
她的书一本接一本从书柜里骨碌碌地跌下来，她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眼前漂走。
地上似乎有泥，紧咬着她的双脚。湿滑的感觉丝缕地缠绕上双腿。
水漫上来，没过全身。
她从梦中惊醒。床头的闹钟显示凌晨五点。
早醒的后遗症就是再也睡不着。她盯着有些陌生的天花板，索性披衣下楼。
对面开游戏厅的大姐呼啦一下拉开卷帘门，惊得路边正在沉睡的流浪狗起身狂吠。
她快步向巷口的一家面馆走去。
面馆大爷友好地对她笑笑，看着她的目光又一次带了询问——他总是说秀晶啊你这么好的条件什么时候成个家呢。
她也总是回答大爷我才搬来不久呢。
“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都应该成家了吗，你怎么不急呀。”
她低下头去，碗里散发出来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我这人呀，什么事都急不得。”
她花了半年时间等到这房子的出售，住进这条巷子。
至此，她已经耗费十年青春。
在陌生的国度，为那朝思暮想的人。
邻桌的客人在谈论着什么，她在听到某个名字的时候停下手中的动作。
耐心听完事情始末，她顾不得碗里的面，匆匆离去。
梦里那种窒息的感觉又一次蔓延到全身，她一时不知如何思考。
她楼上的住户，宋茜的丈夫，于昨日送孩子上学的途中遇车祸意外身亡。
幻想中她帮那孩子补习英文的情景终究没有实现。她终究不能看着那人度过安稳的一生。
葬礼上她默默地站在人群的最后，默默地看着身边抽泣的人们。她很想表示些什么，可她只能这么站着。
她没有资格。
葬礼结束后，她最后一个离开。
8.
楼上搬来了新住户。
那人再次从她生活中消失，可能再无相见机会。
她甚至都还没有好好跟那人打过招呼。
她很想像十年前一样充满希望。她很想像从前一样寻找等待。
可她失去了方向。失去了等待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她不再年轻，正如开水总会慢慢变凉。
她才发现自己拥有的无非是年轻而已。
没有了这个条件，似乎一切都变得无力。
她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一切。
但在时间面前自己所谓的可以竟这么不堪一击。
她第一次对未来感到迷茫。在这个本应成熟的年纪。
就像绑在她身上的那根绳的主人突然松手，自己被弹回来的绳子狠狠地抽了一下后发现自己所有的东西全部被拉到绳子那端，而绳子却软软地垂在自己身上。
想把它重新拉直，却早已无能为力。想把它从身上解开，却发现绳子已经融入自己的骨血。
但她不愿回去，她不会回去。
她盯着放在门把手上的那只手，和旁边深紫色的行李箱。
终于，她苦笑着放下手。
“我还真是低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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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她病了。
初秋时手脚冰凉，渐渐地双腿开始发麻，如今已不能动弹。
倒也是意料之中。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透明的液体顺着细白的管子流入血液。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的手抚上胸口。那里有个年轻女孩在对她微笑。
她才发现，自己在十七岁的夏末待了十年。
似乎缓缓跳动了一辈子的心只为这一刻的沸腾。
她们在这一刻是在一起的。
她满足地笑了。
轻轻拔下手上扎着的针头。
窗外传来飞鸟盘旋的声音。
完。

对我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