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尽是些难以理解的语句。
也许面具小姐需要一些抚平心情的东西。比如热牛奶。在自己觉得不开心的时候，妈妈总是会给自己一杯热腾腾的牛奶，加入了砂糖的温润的甜度，喝下去之后不论什么烦恼都在一瞬间消散。
“……妈妈。”女孩抱住双膝，将脸埋进连衣裙柔软洁白的棉布里。
她又开始想家了。

窗外是浓浓的雾，什么都看不见。女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一下玻璃，冰冰凉凉，仿佛下一秒就会将自己的全部体温吸走一般……有些可怕。
还是不要打开窗子了。默默地放下踮起的脚尖，呼吸间又隐约泛起消毒水的味道。
“你是出不去的。”
女孩吓了一跳，猛地回身。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面具小姐，仿佛不乐意和女孩对上视线似的，死死盯着墙壁。墙上有副描绘着石质小道和门廊的油画，看起来就像真的能够走进去一般——且带着几乎让人被吞入其中的，不可思议的迫力。女孩有些害怕那种无法挪开视线的感觉，因而从不愿走得太近。
“你是出不去的……而且还是不要出去的好。”面具小姐攥着自己白色的衣角，显得有点紧张，“不然的话，Deemo他……”
“Deemo怎么了？”
面具小姐吓了一跳，这是她第一次在自言自语的时候被打断。“不，没有什么，你不必知道，孩子。”她扭头走开，带着兜帽的背影在一瞬变得有些透明。透明……？女孩揉揉眼睛，再次投去视线的时候楼梯上已经空无一人。
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吧。
烛台的火光微微摇曳。还是回到Deemo身边去吧，女孩缩起肩膀，一个人呆在这里有些可怕……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钢琴家踏着迟缓的步子走上楼来，向她伸出手。他也不言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女孩，等待她做出反应。
……说不定，Deemo是得了不能被外面阳光照耀的病？像吸血鬼一样。女孩跑向他，脸上带着笑容。
怎么可能是吸血鬼啦，Deemo明明是这么温和的人。
“呐Deemo，弹钢琴给我听吧。”
——。
晚上的时候，女孩无意间听到了面具小姐和Deemo的争吵——或者说是面具小姐单方面的发脾气。
“我早就跟你说过停止演奏了。”面具小姐“啪”地一声，用力合上手里厚厚的书本，“树已经不再长了，以后也不会了，那孩子……那孩子已经……”话语到最后稍微带着哽咽，面具小姐在伤心吗……女孩不太明白，关于她所说的“树”和“那孩子”的事情。
没有听到Deemo的声音，但面具小姐还是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如果让她知道了真相……那时候才是都结束了……我知道你是想让她醒过来，可是那已经不可能了……已经说了……没救了……”
脑袋突然有些晕晕的。女孩扶住额头，传进耳中的话语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她退了几步，伸出手去撑住树干——植物的脉搏被传导进手心，“咚”“咚”，有节奏地鸣动着……像心跳一样。
女孩下意识地摸摸心口。
——咦。

……没有，跳动的声音。
紧随着这一念想的是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女孩的眼前开始发黑。
“如果她意识到了……的话……那时候她就……”
意识消散前最后听到的，是面具小姐悲切的哭音。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在这间大房子里，经常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窗外的天空似乎永远没有雾气消散天空放晴的一刻，一整片暧昧的白色也从不曾因为不同时刻的光线而发生任何改变。
女孩吸了口气，然后重重地叹息。
——树，什么时候才能够长到窗口的位置呢，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
“呐，拜托啦，快点长高吧，树先生。”她扶着树干认真地请求。树下不知何时生长出的菌类散逸出萤火般的光芒，圆圆地簇成一团，使得高耸的树木本身也显得时明时灭，莹绿交替着灰白。
面具小姐这两天好像心情很差。她不再像平时一样在整所屋子里游走，而是把自己一直关在堆满了书本的地下室里，且开始命令禁止Deemo进去读书。“在你认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徒劳之前我是不会让步的。”她厉声地说着，虽然面具遮挡了表情，但是白衣包裹下的身体却是真的气得发抖。然后她“砰”地一下摔上地下室的大门，古旧书本散发出的潮气在空气中停留了一瞬后消散得无影无踪。
钢琴家愣愣地站在原地，双眼注视着闭合的大门一动不动。女孩安静地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受不了过于沉默的气氛而跑去拽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呐，Deemo，Deemo？”
Deemo似乎这才回神来，将女孩小小的手掌捏紧在掌心。女孩注意到他从未用过如此大的力道，以至于她的手有一点生疼。
就像是在害怕自己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一样。
“……Deemo？”
钢琴家缓缓放开了手掌，向着树下的钢琴走去。在琴凳上坐下后他没有马上开始弹奏，修长的双手在黑白键盘上停顿了许久。
在女孩又一次打算开口之前，他终于放下了手指，音符重新从钢琴中流淌而出，久久萦绕。
是未曾听过的旋律。女孩很快便意识到了。
而且和以往不同。看似不断重复的短小旋律在不同的音阶上辗转，时间仿佛一度停滞又仿佛不断循环。手指施加的力道逐渐增加的同时节奏也变得急促，是在追逐什么呢，还是在挽留什么呢。正在女孩努力思考的时候琴声却蓦地再度缓慢下来，旋律回归轻柔，乐曲终于无声。
女孩的脑海中晃过微弱的记忆，那是不知何时透过指隙的午后阳光。温暖明亮的午后，在遇到Deemo之前，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呢？
……琴声……
琴声分明已经停下了。Deemo有些颓然地坐在钢琴前，沉默。
……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女孩揉揉太阳穴，脑袋又隐隐作痛起来。

以前也有过。暖光从落地窗照进房间，将棕色的木质地板晒得暖洋洋的。纯白色的墙壁，在阳光正好照耀不到的阴影里躺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啊，是这样啊……
女孩抬起手臂。奋力张开的手指前方，并不是刺目的暖阳，而是那个自己熟知又陌生的，高大的背影。
Deemo……
不。那是……
哽咽的喉中发出微弱的呼唤。
“……爸爸……”

想起来了……自己和家人共度的那段时光，客厅角落与自己同龄的黑色三角钢琴，和它专属的演奏者，自己最为敬爱的那个人。
当然还有……
耳内毫无征兆的蜂鸣，在脑海漾起波纹。时不时显现的头痛，苍白色的墙壁，挥之不去的异样的气息……
女孩捂住了心口。听不到心脏的跳动，并非没有被Deemo的音乐所触动心灵。
——理所应当的呢。因为……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是这样的。”Deemo的弹奏逐渐缓慢，乐曲已经接近尾声，“自从那场意外以后，你已经坚持很久了。”
“这里不是，死后的世界吗？”
“怎么会。”依旧看不清Deemo的容颜，然而女孩感受到了，他是微笑着的：“因为放心不下你，我们才一直陪伴着你……直到你回忆起来这一切为止。”
“……”这样一切都结束了。女孩又想起面具小姐的话语。“那我现在，要去那个世界了吗？”
Deemo垂下头，语气温柔：“你已经作出选择了。所以我们，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眼前的事物逐渐透明，女孩纤细的手臂伸出，然而什么都没能触到。能够感知的，只有如同融雪般铺开的，纯白色光芒。
“晚安，……”
钢琴家闭上双眼，最后一次呼唤了女孩的名字。
“晚安，我亲爱的女儿。”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