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至此？”王座上的人依然不减昔日气势，斜倚着却不见松懈。
“臣年二十有三，至此一生铁口直断，窥见天数。然枉费异禀，连年征伐，穷兵黩武，至生灵涂炭，倒行逆施，不畏日晚，惟畏覆舟。”跪在阶下的人不卑不亢，所言句句叫王惊愕，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王沉吟一番，“你这倒是怪朕了，朕不逼你，你却将敌兵引入城来，你......”
阶下人干脆站起身来打断了王，“臣命属丙火，陛下旺水，木却弱。臣以为虽两相克，臣尚待得功成身退之日。如今看来，非臣难佐政，而是陛下克臣了。”
王这会儿才稍有愠色，“朕乃真龙天子，你随我十六年，助我平定天下，何来相克一说？朕定许你.......”
阶下人干脆连君臣之仪都抛开了，“陛下对我虽好，柳生无福消受。柳生幼时遭屠村之劫，得官兵相救，为太子伴读。本以为柳生多有聪慧之传，得陛下青眼方能苟延残喘至今，未想到这命运也是陛下所赐，陛下竟是要逆天命了。”
王难掩震惊，支起身子复又叹了口气：“那日你听见了。”
柳生眉目如沉水，昂首直视王座，“是。”顿了顿，他好似难以启齿地笑，“中秋那日我本要向陛下呈上贺礼——攻破泽西之策，未料到陛下与李公公交谈甚欢......“他嗤笑了下，没往下说了。
王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那日的情形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李荣三番五次劝他除去柳生，称柳生位高权重，本非池中之物，当下天下大局已定，怕是留不得。他自然是不答应的，又不得不安抚李荣，只得与他交代一二，“柳生此人，非贪恋权势之辈。朕为太子之时，太傅仙去前曾嘱咐朕柳生为窥破天机之人，但只有靠情义绑缚。朕闻此异人，为免他国争夺，便叫那村只留下一个活口，柳生尚小时就随朕入宫。感此情深意重，他断不会背信于朕。”
王回想着越发觉得周遭寒气逼人，以前哪见过柳生这般尖牙利嘴。见阶下人冲他森冷地笑，只得干巴巴地说：“朕出此下策无非为得到你。这已是十六载前往事，敌兵虽已入关，你且将他们引入死门，朕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之主。你随朕自辽东小国攻打至此，朕定赐你一生荣华富贵。”

柳生这时却真心笑了：“陛下可记得初役？”王往下看了，只觉得这人眉目如画，一时竟痴了，忙说：“记得，记得。你年仅十四却操纵天数，我军入平连关后你召雷唤雨，两岳崩塌，将敌军拦于关外，我军方得大捷。”
“那时陛下年方二十，登基未久，立于朝堂之上发誓要做这天下的主人，叫苍生安然，王朝昌盛。”柳生自顾自回忆起来，那器宇轩昂之人仿佛又站在他面前，面容尚带青涩之意，却不改眼中锋芒。又想起他退朝后拉起跪在地上的自己，指向窗外，说，“柳生，这大好江山都是咱们的。定有一日朕成这天下共主，你就坐镇朝堂之右。”那日和风仿佛还吹在脸上似的，眼前的人却烟一般打散飘去了。
王刚想应声，柳生复又瞥了他一眼，“陛下可记得你信誓旦旦，将省刑罚，薄税敛，叫这天下百姓知仁政为何物，知安乐为何物？”
王争辩着，“朕确实许下此诺言。然王霸之道非干戈无以致，待......”
“陛下从辽东一路北上，开辟荒地，转公为私，所致之处百姓自发捐粮犒赏军士，我军方能于短短三年内盘踞东北，与西楚、南夏等势力抗衡。”柳生脸上的笑意似乎没达到眼底，“世人皆知辽东蟠宁王李岳泽，仁术治人。蟠宁王下辽东军，竟非寻常将军率领，而由一枚少年奇士使异术操纵，上借天兵，下通冥府，所向披靡。”
王似是在柳生的笑迷醉了，“确实如此。若说尚有野老不知蟠宁王，谁人不知你名声？后来经中原一役你更是名扬天下.....”王说到这儿忽觉阶下森然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不由懊恼，然覆水难收。
“陛下不说我真要忘却了。”柳生依旧云淡风轻一般，眼眸却似深潭，藏着不知是恨意还是悔意。王正要惶惶然溺在其中，又顿觉那不过是一潭死水。“中原一役陛下命我赶往西域，借射覆之术夺得异宝，接连吞并三座城池，所到之处生灵涂炭，遍地孤魂野鬼，对外竟称败王罪孽深重，天降诛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