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命运就是如此奇特,在它悠悠冒着希望之烟的时候,便会有人放下手头上的一切事情,前仆后继地试图察看。尚不明白那未知的炉中会开出一支正巧应季的玫瑰,或是一把冰冷荷弹的银色手枪。
是的,倘若现实是一把手枪,那么它的子弹已经即将降临至我略有所觉的天灵盖。教室是寂静的,窗外是寂静的,走廊是寂静的,天地仿佛都在沉默,余留下我略带急促的喘气声,我把手放在鼻子下,感觉到气流急剧地拂过,又不合时宜地想着,这究竟是风声还是呼吸声。
黑板上的挂钟悄无声息地指向六点半,暮色沉沉地掩盖了窗外的一切,我低下头看了一眼脚边的大桶直饮水,突然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但坐以待毙向来不是我的风格,不论如何我也做不到现在淡定自如地打扫教室卫生,然后换上每天需要更换的直饮水,于是我抬脚迈出了教室的门槛,慢吞吞地向楼梯口走去,我麻木的心脏好像在这过程中重新跳动了起来,我心里恍然出现一个疑问,难道我还会因此感到惊心动魄吗?这么想着,我的腿像脱离了本人控制一般越迈越快,直到最后小跑了起来,然后奔跑,我像一个到老师检查作业时才发现忘带作业本的人,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校门,幸亏现在已然过了清校时间,走道上剩余零星几人,我蒙头跑着,茫茫中有什么在指引着,耳畔的风声大到甚至刺耳,但我无暇顾及,一路穿过树林,直到看见了近在眼前的铁路一角。
轨道似乎一路通向了夕阳,那是我记忆中最红的一个火烧云,燎烧着我所在的这半边天。不负我所望,总算看见了走在前边的两个身影,其中高个的那个是他,我知道,另一个矮一些的自然是一个身形较小的女生。他们俩本并排走着,或许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或许看见的第一眼便是我由于剧烈奔跑而翘到头顶上的一缕头发。但我已经顾不得形象了,我喊道“吴凡”,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我,用眼神询问着。
我将手插进兜里摸索,片刻后将一张折叠小纸条递到他面前,他眼中的疑惑更重了,但还是伸手接过。倒是一旁的女生像受到了什么不小的惊讶似的盯了我半晌。
我知道,我这样的行为就像暗恋某个学长的学弟,在长久的暗恋中终于决定迈出递情书那一步,那张纸条就充当着情书,发挥着它所能发挥的作用。
他用另一只手捏住纸条的另一段,似乎准备就地打开一探究竟。我出声制止住了他的动作。
“等我走了再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似乎有些脸热,说完看了一旁的女生一眼,露出一个略带抱歉的笑,尽管这怎么看都是腼腆的意思。说完对他们摆了摆手,又为我的唐突表达了歉意,回过头走向了铁轨的另一段。
或许吴凡会感到惊讶,或无语,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在戏弄他,那张纸条并非什么告白情书,我知道他们此时就在我身后打开了那张纸条,那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明天记得帮我做值日卫生”。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在我们儿时相处中,一个人若是欠了对方什么应做的事,第二天,最多一周内,是一定要还清的,否则就会成为短时间内对方嘴中罪大恶极的笑柄。
我和吴凡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所谓“竹马竹马”,可是再要好的竹马也不应该把儿时不谙世事的诺言太当真,不是吗?如今他已经脱离了这层关系带来的薄薄的,而又脆弱的茧,去选择做一个正常但又不那么正常的早恋青少年,我害怕着这一天的到来,但那子弹终究落在我的天灵盖上时,只感到无穷无尽的麻木。是痛极一时带来的身体保护机制,或是我早已想到有这么一天,有谁代替我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的我们,没有谁是肝肠寸断的,而都是完整而健康的,我们回归了最初的“竹马”关系,以后也仍然是可以偶尔交流近况的朋友,倘若有朝一日他准备结婚,也会记得给我发一份请柬。
傍晚的空气有些湿润,一口吸进肺部有着潮湿的舒适,感觉五脏六腑都通了一遍似的。我背对着他们一直走着,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回头看我,毕竟我也强 撑着没回头,那时脑子里想的唯一一句话是——我该去把教室里的直饮水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