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棋毕,孙策险胜几子,又拉着周瑜说再下一局。天南地北地聊开了去,倒也不嫌无趣。
“可惜了,良辰美景当有好酒好乐相伴。”孙策躺在沙地上,望着夜空中星河璀璨,此时倒不像威震江东的小霸王了,更像一只收起了爪子,带着慵懒却不失豪气的老虎。
“没有好酒的确可惜,军营禁酒。但若是义兄想听好乐……”周瑜也没了人前完美无瑕的样子,眼底藏着笑意。
“公瑾难得愿意唱一曲,看来今日是我有福了。”孙策盘腿坐起来,望着周瑜,俊美无双的青年的侧影在曳动的火光里显得尤其夺目,如绝世美玉,在温润中带着刚毅。
“瑜并非乐府歌姬。”周瑜说得一本正经。
“死者为大。”孙策毫不在意地反驳道。
四个字,却是周瑜愣住了。面前的人,已经死了。孙策尚可如此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可曾想过其他人的感受,仲谋在灵前哭得近乎晕厥,老夫人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他自己,人前要是那个担起了一切的周郎,人后的痛也只能硬扛着。这个故事的主角,却淡然地告诉他,死亡不过是个平淡无奇的事实。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努力过的坚持过的事情,突然被告知不过如此。周瑜想,也许是他多心了,也许这只是孙策开过的无数个没心没肺的玩笑中的一个。他低头望着沙地,笑里带有几分苦涩,也许吧,换个角度,挚友能看开也是好事,自己难道不该为他高兴吗?他又觉得,顾及了太多次他人的感受,尤其是面前这位的感受,他何时才能将原原本本那颗心捧出来放到孙策面前呢?
孙策估计是见周瑜沉默得过久,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公瑾,你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吧。”“无妨,”周瑜浅浅一笑,“伯符想听,难得有机会,瑜唱便是。”
此处没有管弦丝竹,唯有江水滔滔东流之声,也不失是别样风情,周瑜清了清嗓子:
“风萧萧,水茫茫,暮云苍黄雁声寒。斜阳外,浪涛涛,滚滚东流辞意健。”
起先他唱得很轻,那些字词和曲调似乎刚唱出来就被江水和江风带走了。
“奔入海,何艰辛,长风乱石阻归程。纵南行,挥手去,直捣沧海会有时。”
浪似乎变急了,正如歌声,慷慨激昂隐约间有金戈铁马之音,孙策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根树枝,为他打着拍子,他能感受到孙策专注的目光。
“问人生,叹华年,时不我与华叶衰。举杯醉,对月吟,愁肠千结寒声碎。”
火光闪烁着,将他们的影子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云散月现,清辉满江,如上好的绸缎,他忽然觉得有些冷,叹谁的华年?
“长河水,奔腾急,壮志难酬空悲切。知音少,洒泪还,断弦残曲与谁听?”
声音低了下去,他不敢去回应孙策的目光,只能怔怔地凝视着长江,任凭江风吹散了所有的念想。
孙策握住了周瑜的手,不可思议的是鬼魂的手依然保留着生前的温度,比常人要高一点的温度。
“为什么要唱这样悲伤的曲子?我虽然没有了未来可言,但公瑾你依然会做出一番大事业不是吗,你的未来还很长,何来壮志难酬空悲切一说?”孙策捏了捏周瑜的手,希望能以此给周瑜一点力量。然而的确是断弦残曲与谁听,自孙策去世,他多久没有碰过琴了?当年孙策喜欢听周瑜弹琴,因为听琴也能让人心静,或者说只要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多和周瑜呆上一会儿他都是乐意至极的。弹琴讲究高山流水有知音相伴,功业又何尝不是?周瑜从不是一个消极的人,就算孙策已逝也绝不会放弃他们年少时的梦想,但谁都会有累了的那一天,那一天离周瑜尚且遥远,他却已经清晰地感知到了它的存在和逼近的步伐。
“把我们的理想继续下去。”孙策站了起来,也把周瑜拉了起来,他们并肩站在江畔,就如曾经并肩站在溪畔一样。风更紧了,一时间谁也没开口,任凭风卷起江的气息迎面打在脸上。孙策依然握着他的手,真是奇妙啊,周瑜想,连伤疤和茧的触感都很真实。周瑜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孙策的话就像在交代后事一般,他贪心地抓紧了孙策的手。
“我要走了。”东方已经有几分发白,孙策侧过头无奈地笑着。
周瑜的心脏猛得跳漏了一拍,他多希望孙策不会说出这句话,已经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为什么还要再经历一次。
“明年再来看你?”孙策补充道,“义兄我会在下面好好混,等四海晏清,等公瑾你功成名就,我就在下面等着你来一起享福。”
周瑜用力点了点头,一把拽过孙策在他肩上锤了一拳:“定不辱命。”
孙策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晨曦和江水中。
天亮了。
END
……就这样吧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