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上海,近海区还很凉。南方的天气是很古怪的,今年的天气尤为特别。这一时阴下来,像暴雨来临的征兆,法国梧桐的叶子噼里啪啦的砸下来,陷进明公馆的园子里,敲上明公馆的大面落地玻璃窗。阿香闻声急急跑过来,一扇扇地锁严实。明镜原本靠在沙发上,视线垂下来,垂落在手里举着的明家四人合照上。这时,原本特意放轻的砰砰关窗声也能教她皱起眉头,像刚刚回神一样,那一双向来很威严的眼睛添了几分茫然。她蓦地抬起头,向前向后地左右找起来。找不到,又去仰头听楼梯上的动静。最后像不确定似的,低声问阿香。)
“明台呢?”
“小少爷睡了。”
(明镜这才意识到,她看了一眼客厅墙上悬起的挂钟,金色庄重的钟壳里,银白的指针缓缓落下一格。她舒了一口气,又轻轻将身上的深紫色短斗篷裹了裹紧。)
“唉,这孩子。他平日里很晚都吵着不要睡觉的……想来也是知道自己明天就要当新郎了。”
(阿香原本是头也不抬地擦着大风搔过的窗台,听到这一句,也不禁慢下了动作,抬头看了看楼上关紧的房门。)
“小少爷他,长大了的。大小姐早点休息吧。”
“我还是要去看看他的。这样大的风,他的屋子里窗户有没有关呀!”
(明镜说着说着,不禁真的担心起来。她回身将相框仔细地摆回扶手边的小桌台上,就跨过地板,高跟鞋笃笃地踩上锃亮的红木楼梯,又快又轻地走上楼。)
(可是,她站在明台的房间外,却迟迟没有扭开门把手。)
(过了很久,久到楼下的做事声都寂寂,窗外的风声都迟迟不再。)
(她回过神来,慢慢地,隔着门对里面的弟弟温柔地微笑,然后松开了门把手。)
(风既然停了,浓云就散了。这一场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再下了。原是又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最近这样天气的古怪,是愈发地频繁了。)
(她吸了吸鼻子,转身打算回房间。却一眼见到旁边明楼的房门里,探出一颗头:是阿诚。阿诚见被发现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顿时睁大又像很颓气的眯上了。他从门缝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长掌,向明镜的方向摇了摇,又做出个口型:大姐,晚安。)
(明镜一想,就明白是明楼在里面还没做完工作,阿诚怕打扰到他大哥的思路。而让阿诚这样滑稽的一打岔,明镜心底的那些酸甜苦辣,就像又规规矩矩地盖上了白瓷盖。)
(她也抬了抬下颌,依旧很有大姐的气势。向明楼的房间走过去,对上阿诚那真挚的,像能很理解她的眼神,明镜的手也默默地抱紧了紫色旗袍下的臂肘。)
(晚安。她也做了口型,然后很宽慰地笑着,向她自己的房间走。)
(关上房门前的最后一眼,她望向了明台的房间。)
(但房门合上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眼,是落在了明楼的面容上。)
(她这两个弟弟啊……)
(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所幸,明公馆,是她,他们的家。家里这群人,今夜都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