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案频频(下)
“追……别跑……别跑啊……追他……”
“贼秃……看剑……贼秃……贼……杀了……报仇……”
一片死寂中,地窖里偶尔发出这么两声沙哑的低沉嗓音。喊过后良久良久再也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地窖里又喊出一声:“怎的,我竟瞎了?”说话这人原是白炎。他此刻只觉头脑昏昏沉沉,什么事情也记不起来。睁眼只看得一片乌漆墨黑的,心道:“我怎的瞎了?”口上也不由自主叫唤出来。话音甫落,背后一个女声吃吃笑了起来。
白炎此时头脑虽然昏癫,但也晓得这是别人在嘲笑,脸色一红,自然而然要抬手起身离开。谁料手脚双双一紧,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双手被反剪、双腿被扎实了,擒在这里!他这一惊非小,还没多思索双手便向空乱捉一阵,企图挣开绳索。这本是情急之下人的正常反应,哪想他这手才捉出去,便摸到一袭轻罗衣衫上,更要命的是隔着那衣衫碰上了一处肌肤。
只觉温如软玉、滑似凝脂,他连喊声:“阿也!”那手就似受了电击一般缩了回来,心道:“原来我身后捆着个姑娘,惭愧惭愧。”手上更不敢再有动作。
身后那女道:“流氓小子,哪里都能碰得!”声音甚是阴哑。
白炎忖道:“听声音这人是个老婆婆?怎的身子骨恁地不像。”他少年童子之身,哪里还敢多作追究?只道这是罪大恶极,连道:“晚辈不知前辈就在身后,僭越失礼,得罪得罪!”
他此时自然开口说话,声音却细如蚊蚋,心下道:“原来我嗓子哑成这样。”这声音虽小,但那婆婆就在背后,自也听清楚了他话,当下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白炎这时折腾了一回,又开口说了几句话,心思才慢慢到正路上来:“我怎么在这里?我之前干么来着?怎么又哑又瞎?”问题一个个涌进脑子里,又觉着头昏脑涨,胸口烦闷,几乎要呕吐出来。他又不敢再想,而此事实在关乎自己安危,又怎能不想?心中自然有了思绪,脑子里又昏沉起来。这下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当真煎熬无比。心魔每盘绕一刻,那白炎便如挨了一刀;盘绕半个时辰,便如砍了他几千刀。白炎只给它搅扰得痛不欲生,索性心下一横:“不如运起内力来冲击天灵盖,也好比被这怪力折磨。”
需知若不是一等一的高手,运功自击顶门多有自绝经脉而死的危险,而他此时神志不清,哪里还管许多。心下一沉,便自丹田提起气来,直攻头顶百会穴。哪想他此际每提气一分,身上绳索竟然箍紧一分,气息提到半途,周身竟几乎被那绳索勒出血痕来。身上皮肉之苦,倒还罢了,缠在脖颈上的绳子勒紧咽喉,难以呼吸,那又怎么受得了?白炎心下大惧,张嘴叫了声:“苦也!”忽的内息瀑泄,竟分两手吐出。
这绳索也是奇异,恰在吐力之时松了三分。这回也由不得他,掌力“呼”一声拍在身后那老妇身上!只听那老妇“噗”地一喊,也没了声息。白炎心道:“怎的,难道我失手误杀了她?”念及“杀”之一字,心下忽然明朗:“杀!杀贼秃!”头脑又混沌起来。但这回不同以往,人虽然受那折磨,但心中已慢慢明晰:我这是追杀贼秃来着!不过怎的到了这里?
正自备受折磨,忽听背后一声:“这小畜生,何故对我下此重手!”俨然是那老妇的声音,不过那声音略显虚弱,显然刚才那一击力道不小,已教她受了伤。
但这声喊却喊醒了白炎,他对那老妇道:“晚辈并非有意为之。只是你我二人同被困在这里,还望前辈提点一二。”
老妇道:“提点?提点你什么?提点了你再给我两掌么?”这话说的极是恼怒。
白炎心道:“老婆婆这把年纪,怎么脾气还跟个小姑娘一般。”却也无旁人可以依托,只好低声下气道:“晚辈不知怎么被捆在这里,眼睛又瞎了。”
老妇笑道:“谁说你瞎了?眼上蒙块黑布,便是瞎了?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白炎一听,更是面红过耳。只是此时都被捆住,面色是白是红谁也看不见。
他又听老妇道:“没瞎你也别太高兴,没准哪天那秃子不高兴,就进来挖了你的眼珠子。”
一听“秃子”两字,白炎立时警觉,道:“秃子?就是那个外国贼秃么?”老妇道:“不是他,又有谁来?哼,我要不是一时失利,也不会落得被他捉住!”
白炎只道这老妇和番僧有什么不寻常的过节,此时不便多问,只问起自己的事来:“那这里又是哪里?前辈除了知道我在这里之外,又还见过谁没有?”
老妇道:“呵,什么见过不见过的。我不也跟你一样,被蒙上了头脸么?”说到这里想起白炎被蒙上了脸,自也看不见她,于是语气不再加责,转而道:“我这两天听到声响,和你一同被抓过来的应该还有一人,那汉子今早吵嚷了半晌,被秃子捉了出去。”
白炎心道:“是雨四伯!”这时心中疑惑渐渐解开,许多事情竟自回想起来:那天他领命去为雨扬冬助拳,好容易追上了番僧,却不知怎的头脑一晕,便没知觉。只是追上番僧之后到没知觉之前的事仍然混混沌沌,怎么也想不起来。再要多想,又是头晕目眩,立时打住了心念。
老妇见他半晌不打话,道:“小子,你两个是什么人,怎么也惹上了这秃子?”
白炎本待将故事来龙去脉尽皆讲明白了,忽然想道:“事情尚未明朗,现下沧澜山庄又丢了这么大一个脸,怎么好意思告知外人?”于是应付道:“这番僧是谁我都不知道,哪里谈惹上他?”这话倒也不是作伪。
老妇听了,冷笑道:“胡说八道!你连他姓名也不知道,他何故千里迢迢过来寻你晦气?这秃子是补陀罗寺的藏传法师摩提耶罗,没来由的他怎会来江南生事?”这补陀罗寺远在南诏,若不是为了什么大事,断然没有来此的道理。
白炎听了也是不知究竟,道:“这个晚辈哪里省得!多半是这贼秃丧心病狂了罢。”老妇见他不肯说,也不追问。
白炎既已回想起事情大概来去过程,心下一来记挂雨扬冬安危;二来还是不明白追上摩提耶罗之后到底有什么曲折,以致被擒;三来又觉着山庄威名扫地,心下郁郁。一时两人都不再说话。如此捱了不知多久,白炎一旦深加思考,脑袋便剧痛无比。他寻思着眼下最要紧的事都已回忆清晰了,一些细枝末节便不再多想,以免空累身子。这下索性放空了身子,徐徐呼吸吐纳,虽然被捆在地窖之中,周身元气倒是慢慢恢复了。
捱到几个时辰上头,白炎究竟有些内功家底,灵台渐渐清明,忽然清啸一声,对背后老妇道:“前辈,晚辈功力已渐渐恢复。不如我二人合力运功,尝试着挣开这绳索来。”这时他伤势渐愈,嗓音也浑圆了三分。
老妇听了冷冷说道:“你这蠢材,我功力不知胜过你多少,兀自挣脱不开这‘天罗千锦’,你莫痴心妄想了!”
白炎奇道:“这绳索原来叫做‘天罗千锦’,却不知有什么奇妙之处?”
老妇道:“仙巫洞‘天罗千锦’的响亮名头,你竟然不知?你方才是不是全力挣脱绳索,反被绳索紧紧箍死了,然后掌力猛吐的?”
白炎道:“不错,那又怎的?”
老妇嘿然道:“这‘天罗千锦’就厉害在这里,你若想全力挣脱它,反倒给箍得透不过气来。愈是武功高强的人,箍得便愈紧。你小子没什么骨气,才箍及皮肉便大喊一声撤了掌力,侥幸逃过一劫。要是什么武林高手被捆住了……嘿嘿!”
她顿了顿道:“那些自谓武林正派的高手,一张脸皮比生家性命还重要,哪肯就此撤掌?当年崂山八卦门的松风道长,就是被这绳索给活活勒死,死时尸身四分五裂,惨不待言!”说完这话竟然阴阴长笑起来,仿佛自己并没被“天罗千锦”捆住一样。
白炎只听得毛骨悚然,心道:“仙巫洞名列天下三大邪魔外道,和巴蜀唐门、漠北冷光门齐名。光看这妖绳的阴毒,就知这‘三邪’所言非虚。”又想到自己幸好知难而退,否则真是死的惨不忍睹,悻然道:“那……那还是不解开的好。”
话音未落,忽听外头“砰”一声巨响,一人闯到白炎身前,道:“贤侄,我来给你解开这绳索!”说这话时一把扯去白炎头上的黑布罩。白炎许久不见亮光,此时陡见天日,双目自然难以睁开。但就用眼角一瞥,也看出了来人是雨扬冬。
白炎大喜道:“四伯!你还好么?”
雨扬冬却气息一沉,道:“切莫管他。我先运内功打入这‘天罗千锦’内,功法所致妖绳自解。”后头那老妇听了,“哼”地一声也不再言语。
白炎方才听那老妇的话,晓得这绳索不易挣脱,于是问道:“这妖绳专门对付内功高手,四伯切莫搞错了。”
雨扬冬一边运功,一边说道:“哪能错了!仙巫洞‘天罗千锦’我在外国时见过多少回了。自内破之是决不可能,但自外破之却是顺其自然,功力所到之处妖绳迎气而解。”
这话还没说完,白炎已觉着身上绳索松了一些,喜道:“四伯,我这妖绳解开之后,也劳烦你把我身后这位前辈的妖绳一并解开。”
雨扬冬向他身后望望,只见一个女子也给“天罗千锦”锁在这里。那女子身着一袭白布衣衫,地窖泥泞污浊,却不能见她风采。那衣袍甚是宽大,将她身材遮住,也丝毫看不出年岁。头脸同白炎一样,给黑巾蒙住了。雨扬冬一迟疑,道:“你这小子恁地心好!”意思是也答应了。
白炎当下撤去周身内力,任由雨扬冬为他运功解索。这时眼睛也慢慢适应了周遭光亮,一点点睁开来。只见雨扬冬双手平举,两指点在他身上两处绳结处,内力已是隐隐渡来;再看他身上穿的血污异服,仍是几日前到沧澜山庄的装束;目光再向下望去,腰间却显出一大块暗红鲜血,兀自未干,显然不是日前沾上雨扬秋的血渍。白炎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思绪又乱,不由得头脑生疼,眉头紧皱。
雨扬冬见了似是知道他会这样,道:“贤侄切莫多想,一会儿如若有暇,这内中曲折我尽数告知于你。”
这头话音未落,忽然“嗤”地一声急响,一枚念珠向雨扬冬背后激射而来。白炎正要叫他小心防备,雨扬冬早已双指一撤,不知何时腰际长剑已然出鞘!但见一道青芒闪过,那念珠被劈成两片落在地上,雨扬冬掣剑在手,已背身昂然立在白炎之前。
(未完待续)